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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里走是会客堂,雕花长案高背椅,八角黑木茶水桌,赭石地面铮铮亮。
会客堂背后有一道刻有日出长河图的影壁,转过影壁,穿过一个小花庭子,路分三条,左右各通向一道小圆门,苏换走进右边小圆门一看,才发现里面是一个独立小院,厢房两间,耳房两间。
而过花庭子径直往里走,便通向后花园,芳草萋萋,花木繁盛。后花园往左拐,便是厨房马房一类的地方。
非燕小女侠远远比苏换兴奋,风一样刮进刮出,看得立在庭子里的两名亲兵瞠目结舌,这这这小丫头跑得好快。
小女侠正激动,激动地问苏换,“四姐姐,我是不是可以住一个小院?啊啊啊早上我要起来打拳!”
天黑时,众人安顿下来。
苏换霍安住了右边主院,小女侠和覃婶住左边院子。三名亲兵留下两名护院,前庭那左侧小门可直接通向后院。
宅子虽不新,可家什俱是一新,看得出早已备好,苏换实在没法平静,临睡前缠着霍安,非要问清楚这宅子的来历。就她所知,骑尉在京畿驻军里,不过是个芝麻绿豆官。
霍安也不瞒她,直接说在他们来京之前,明公公便派人打点了这处宅子。
苏换忐忑不安说,“你帮明公公干了见不得人的勾当?”
霍安笑着揽过她,“苏换,既来之则安之。日子还长,总这么提心吊胆,你会老得快。”
苏换觉得有道理,打个呵欠,贴着他睡了。
非燕住进新家十分兴奋,第二日天一亮,就爬起来打拳,霍安去军中前,还顺便指点了她两招。
霍安所在的骑兵九营,是北军的精锐之一,全营将士分为三中营,每中营兵士一千五,霍安这个武信骑尉,统领的是二中营。
说来内外城的京畿驻军,主要职责自然是守卫京师,因此,除去日常操演,每营兵士还被分为若干屯,平日是要轮流在内城各城门附近的营垒中去屯驻的。
这些自然是苏换无须操心的,她要操心的是添置家里吃穿用物。刚来京城,军中诸事繁多,霍安常常接连几日夜都不回家,只留了自己从保宁带来的两个亲兵护院。
时至九月半,京城已入秋。
霍安一家子,总算也彻底安定下来,他甚至还托人找了一个奶娘,结果葡萄小祖宗她就不吃奶娘的奶,就认着她亲娘的吃。覃婶于是和霍安说,小葡萄生下来就吃她娘的奶,吃到现在,这时找奶娘迟了。
苏换霍安二人只好作罢。小葡萄如今已是四个半月大,可进辅食,于是二人便将奶娘退了,另寻了个粗使婆子叫做徐妈妈的,好让覃婶放开手脚来,帮着苏换带孩子。
九月下,秋凉,菊花开。
据说当今老皇帝有个特别的嗜好,那就是尤其钟爱菊花,认为菊花性洁高雅。
每到金秋,从京中到地方,各州官吏无不想着方儿找些稀奇古怪的菊花品种,进贡到京,讨皇帝欢心。
于是就在这当口儿,霍安他接到了来京城的第一桩奇葩差事,快马出京往南,到一个名叫郴县的地方,取两株名为狐美人的名贵珍菊回京。
来秘密传令的是如意。自来京后,霍安只见过明公公一次,在京中快一月了,他也有所听闻,说是明月公公是端王跟前的红人,端王是老皇帝的第六子,在朝中风评甚好,素有温润如玉行端言正之称。
又说,当今太子爷是个风流性子,或是风流性子将身子掏空了,三五几日地请太医。时日一久,于是坊间就有了老皇帝已生出废黜太子之心的传闻。
自然,这些都是些坊间传闻,不可信,也跟他霍安一个小小骑尉,没有半分关系,只是他心里明白了一件事,他真正的主顾,是端王。
而显然的是,北军里有的是端王的势力。如意刚密传这奇葩使命后,他便被九营统领传去,授予文牒,说是即日动身,南取贡品。
郴县这个地方,霍安记得蔡襄提过,说是当年和永荣蛐蛐他们一道,逃难去过此处。于是他找来永荣一问,果然永荣对此地熟悉,说是当年在郴县待过半年,后来才去的保宁。
于是霍安便匆匆点了二十名拳脚拔尖者,和永荣一起出京了,甚至来不及回去知会一声苏换,只是留下仲玉,让他去护院,换一个亲兵回营。
仲玉对这番安排有些牢骚,自从来京中后,他觉得大有可为,成天雄心勃勃想跟着霍安出任务立军功,就霍安那个本事,他觉得自己总能沾着点佛光,鸡犬升天,因此对于霍安这次只带永荣不带他,十分幽怨。
但他总算分得清轻重,霍安让他来护院,便是信得过他的表现,来日方长,总会有甜头吃的。于是屁颠屁颠去跟霍夫人通风报信了。
苏换得知霍安离京时,并不十分意外。因为霍安事先就慢慢疏导过她,说是今后暗地里要帮明公公做事,难免有些突发任务,叫她不要一惊一乍。
霍安离京后,苏换按照他事前所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乖乖在家带孩子。偶尔夜里睡不着时,会侥幸地想想,其实京城这么大,不是东阳保宁那些地方可比的,未必就能碰上徐承毓。
关于徐承毓这个二世祖中的妖怪,自来京城后,便成了苏换心窝子里一根刺,苏珏只和她说徐承毓考中武举,赴京为官,但官至何职,他却不曾说过。她甚至还试探性地问过霍安,来京后可听到过徐承毓的消息,霍安面无表情地摇摇头,淡定地去逗女儿,于是她不好再问。
霍安走后第五日,一大早,家里来了位故人。
非燕小女侠一瞧他,就欢天喜地扑过去,“如意,如意,你怎么来了?”
如意立在门口,白袍子,笑眯眯,“哟小女侠,长这么高了。唔漂亮些了。”
非燕哈的一笑,上上下下瞅他,“如意你怎么越长越像姑娘?哟你这脸真是白里透红与众不同。”
苏换这时闻声出来了,刚好听到非燕口无遮拦的话,有些尴尬地呵责她,“非燕,不要乱说话。”
明先生是太监,如意也是太监,这事儿霍安和她说了,可非燕小女侠却不知道。
如意却不以为意地笑笑,“霍夫人,没事儿,你们家女侠的德行,我比你更早体会。”
说着他促狭地眨眨眼,去瞅非燕。
非燕猛想起两年前保宁城外,闹鬼荒宅,她那时不知天高不知地厚,居然去揪人家曹风的小兄弟,然后又险些被蔡襄扒裤子。哦哦真是丢脸丢到祖宗家!
如今她已满十三,少女初长成,知晓些人事,于是窘得脸上飞红,扭身就跑进去了。
苏换忙迎了他进去坐。
覃婶正抱着小葡萄,坐在会客堂里喂她吃蛋羹,见有客来,忙起身抱着孩子往后院去,如意见着笑了笑,“听说霍骑尉有了个女儿,真是个漂亮娃娃。”
苏换客气笑道,“如意”
她微有语滞,话说她该称如意什么?如意公公?
徐妈妈呈了茶来,如意端起喝了一口,笑眯眯说,“霍夫人不必拘束,叫我如意就好。”
苏换不好意思笑笑,“霍安他走得急,也没说个多久回。要是有什么事,我可以代为转告。”
如意笑道,“我奉公公之命,来找霍夫人你的。”
苏换微惊,“找我?”
如意说,“是啊。有人想念霍夫人做的香椿小肉饼。”
没法,人家明公公派如意亲自来传唤,她自然得去,于是匆匆回后院去换了身衣裙,嘱咐覃婶在家带小葡萄,便带了非燕跟着如意走了。
仲玉牢记自己保护骑尉夫人的神圣职责,作为护卫,也屁颠屁颠跟着马车去了。
下马车后,苏换也搞不清这是什么地方,只觉得这宅子甚是华丽,瞧着透出些官家气场。如意引了她们从侧门进。
苏换如今为人妻为人母,又身在京城,自然不似以前当姑娘时跳脱活泼没心没肺,处处谨言慎行,倒是非燕小女侠活泼泼到处看,很是好奇,偷偷和她说,“四姐姐,这家人好气派。比魏都尉家宅子大多了漂亮多了,还有好多下人。”
七弯八拐,柳暗花明,竟进了一个大花园子。
这日秋阳明丽,花园子里金菊灿放,簇拥着一个红色琉璃小亭,小亭里有三个人,两个人坐着在下棋,一人立着在观棋。
小亭外立了兵卫,如意通报后,兵卫放了行。
非燕见立着那个人挺眼熟,仔细看了看,高兴喊道,“明先生!”
苏换抬头看去,那人果然是许久不见的明公公,正笑微微转过头来,“非燕,长高了嘛。”
他说着话,对面所坐之人,也抬起头来看,顿时惊得苏换差点叫出声。
啊啊啊,彭公你下凡了?
因为这两位熟人的缘故,苏换完全忽略了那名和彭公对弈的锦袍男子,一路走过去像飘一样,没等她开口,年轻如昔风雅如昔的彭公,他已含笑开口了,“小姑娘,这副见鬼的模样是怎么了?唔难不成我老了些许?”
他说着微蹙眉,去摸摸自己的脸。
苏换赶紧磕磕巴巴说,“不不不,彭公你还是那么年轻,就是没没想到你下凡了。”
彭公哈哈笑,抬头去和明公公说,“明月,这小姑娘是个有趣的。”
明公公含笑,正要说话,那锦袍男子却挥挥手,阻止了他往下说,转过头来打量苏换几眼,笑着说,“听彭公说,霍夫人做得一手好菜,他至今难忘香椿小肉饼,这府里厨子做了几盘,都不合彭公的意,只好劳驾夫人走这一趟了。”
这男子说话温文,慢条斯理,自有一身贵气,苏换摸不清底细,只温婉低头道,“不敢。”
无论霍安他说话有没有代价,有什么代价,彭公终究是让霍安开口说话的恩人,为下凡间的恩人做一盘香椿小肉饼,实在算不得什么。
于是如意便要带苏换去厨房,不想彭公兴致勃勃喊一声,“小紫呐。”
一个紫衣童子不知从园子何处跑出来,应了声。
彭公指指苏换,“跟着这小姑娘去,瞧瞧她怎么做的。”
他顿了顿又一抬下巴,“小姑娘,老规矩,不美我不吃。”
好吧好吧,难伺候的彭公,你哪怕下凡间也是走的仙风道骨路线。
去厨房的路上,苏换忽然想起一件事,彭公下凡间,那顾惊风呢?
她扭头看一眼兴致勃勃到处看的非燕,咳了一声,低低去问小紫,“小紫仙童,那个话痨子呢?”
小紫细声细气说,“他呀,彭公放他下山了。”
苏换说,“那他有没有说去哪里啊?”
小紫认真思索了一下,“他没说。我只记得他说,江湖是无边无际的,人生是半疯半魔的。”
苏换还没说话,非燕嗖的一声转过头来,“咦,这句话我师兄也说过。”
苏换咳咳,镇定地走路。非燕小女侠,张口就是歪理还无穷无尽的,唯有你师兄本尊!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片刻后,如意端着一碟油酥酥翠桑桑,摆成梅花状的香椿小肉饼,又领着她们回亭子来了。
彭公一见,棋也不下了,拿起银筷,夹了一个来咬一口,眯着眼啧啧叹,“对,就是这个味。”
说着将食碟推向对面锦袍男子,笑道,“六爷也尝尝?虽不比宫中膳食精细,可自有一番天然滋味。”
苏换想,咦这个人叫六爷?
看模样,明公公都给他当手下,这六爷一定很有气场。忽然她一怔,似乎唯有皇家才出太监啊。
啊啊啊这六爷是皇亲国戚?
正怔怔出神,忽然一个娇笑声传来,“王爷,你们还在下棋么?”
苏换转头看去,只见花园子里兵卫纷纷垂头,一个衣饰华美面如银月的女子,被几名华衣女子簇拥着,笑微微分花拂林而来,正抬步上亭。
明公公低头道,“明月见过王妃娘娘。”
啊啊啊,王爷王妃什么的,果然是皇亲国戚。
苏换忙扯了扯非燕,两人往旁边又站了站,垂着头循规蹈矩。
跟在王妃身后的几名女子,不敢上亭子,只在亭子外候着。
王妃眼波流转,瞧见了苏换非燕二人,咦了一声,“这两位姑娘”
那锦袍王爷笑道,“是彭公的故人。”
苏换忙带着非燕微微福身,“见过王妃娘娘。”
她话音一落,立在亭子外的一个黄裙女子微晃,手里白绢团扇坠地,啪的一声轻响,惹得她身前一个蓝裙女子皱眉,低声道,“你怎么回事?”
那黄裙女子急忙蹲下去拾团扇,满脸胀得通红。
这番小小骚动,惹得亭子里人望去,苏换也偷偷瞟了一眼,然而不想,她一瞟就瞟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