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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荣站起身来,走到铁栏前,整理整理情绪,飞快地将所见所闻讲了一遍。
蔡襄成蕙都扭头去看那昏迷中的黑衣男子,只见他面色极白,眉心中却隐隐透出一抹红,显得他那张俊美得近乎艳的面容,十分诡异。
霍安这时慢慢站起来,走到铁栏前,蹲下抹开一片乱草,从干草堆里捡了一块破瓦砾,在地上划写:“他毒发,请大夫。”
蔡襄沉吟片刻,“好。”
成蕙想了想,冷静道,“事情闹得这么大,今晚想来是没法救你们出来的。别担心,明日宵禁一除,我和蔡襄就回保宁找我爹。你们今晚冷静一点。”
霍安和永荣点点头。
蔡襄和成蕙便匆匆出去了,又烧了银票,让牢头多多关照。
有银票开路,自然一切好说,况且霍安等人顶多犯个暴民滋事,也不算重犯,牢头就睁只眼闭只眼,给五人换了干净的监房。
夜已深,苏换简直觉得今晚一切,犹在梦中,沉默很久后,她慢慢问,“非燕,你是知道的?”
非燕坐在角落里,守着她昏迷不醒的师兄,低着头,不敢抬头看苏换,半晌后才道,“我不知道会这样。四姐姐,我没想过要害你。”
她抬起头来,见苏换看着她,神情有些难过。霍安也看着她,眼神有些冰冷。
她慢慢说,“今天下午,我去买糖葫芦时,就看见师兄了。但师兄一晃就没了,他塞了张纸条,让我带着安哥去老屋,一定要拖到亥时后才回城,因为他正被仇家追杀,亥时后自会去老屋找我,还让我别告诉你们”
监房里一片沉默。
非燕眼里渐渐噙满泪,一双眼红肿得像核桃,瘪着嘴忍着不哭,“四姐姐,我师兄不是坏人。”
苏换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坏人。”
她顿了一下说,“可是他太粗心了。他劫错人了。”
霍安眼里闪过惊异之色,转头去看苏换,苏换于是将第一次醒来后的事,讲了出来。
霍安这才猛然想起,方才在城门下与非燕师兄刀戟相拼时,为何会觉得似曾发生过。
梨春园,妖武生。他们交过手的!
他看向那昏迷男子,这人要劫的是成蕙!
不想就在这时,那男子的眼睫毛动动,慢慢睁开了眼,涣散地看了霍安苏换一会儿,撑着坐了起来。
非燕顿时惊喜,抹了眼泪喊,“师兄你醒啦?”
那男子笑了笑,倚着墙边喘口气,招招手,“来,非燕,师兄看看你。”
非燕赶紧挪过去,挨着他。
那男子仔仔细细端详她,笑了笑,“对不起啊,非燕。”
他伸手去捂胸口,似有些痛,皱眉时,那张俊美面容便有了些说不出的哀艳,“在下顾惊风。”
他缓了缓,看向霍安苏换,“多谢你们照顾非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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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远 第九十六章 活着活着就死了
人与人的际遇,有时候实在十分奇妙,比如说遇见顾惊风和非燕这对师兄妹。
霍安默默打量顾惊风,想起梨春园里那场打斗,想起荒宅里遇上小女侠非燕,兜了一个大圈,结果大家都是有缘人呐。
顾惊风瞅着霍安叹口气,“说实话,我真是好讨厌遇上你,霍教头。”
苏换微有些吃惊,“你”
顾惊风说,“阿顾啊。”
苏换啊啊两声,惊奇地转头去看霍安,又上上下下打量顾惊风。
顾惊风说,“四姑娘,别吃惊了,江湖上有门很猥琐但很好用的功夫,叫做易容术。不过我学得不精,易出来的人总是一脸病相,还面无表情,很惭愧呀。”
霍安不会说话,只静静看着顾惊风,反正他对这人和青帮的恩恩怨怨,也不大关心。
顾惊风说,“非燕她没有恶意,你们别怪她。那日仲玉硬拉着我到你们家,看到非燕,我惊得差点和她相认。我瞧得出,你们对她好,她也很喜欢你们,所以”
他幽怨地盯着霍安,“霍安,我这条命就不要你偿了,以后你们帮我照顾非燕吧。”
霍安眉微挑。非燕去摇顾惊风的手,仰头道,“师兄你说什么呐?”
顾惊风面无表情地看着霍安,“梨春园你横插一脚,武训狩猎你横插一脚,今天你又横插一脚。霍安,老子真的好痛苦,你横插三脚不要紧,你最后这一脚,命都给我插脱了,让我没法出城去取解药,明日子时,我就是死人了,先把遗言说了吧,反正非燕我找到了,我也算死得欣慰死得放心,以后就托付给你们了。”
非燕瘪着嘴说,“师兄你又要死啊?”
霍安三人都凌乱了,什么叫又要死啊。
顾惊风抬手轻抚非燕的头发,温柔地说,“非燕,这次师兄不骗你了。”
非燕愣了愣,哇的一声哭了。
就在这时,牢头带了一个老头走进来,站在铁栏外不耐烦地挥挥手,“哪位大爷要看病,过来,让大夫探脉。”
顾惊风竟然噗嗤一声笑了,转目去看霍安,“你还给我请大夫啊,唉唷我好为难,都不晓得该把你当仇人看还是当恩人看。”
他顿了一顿,正色说,“没用的。”
监房里沉默,只闻非燕抽抽的哭声,牢头站了片刻,十分不满,骂骂咧咧带着那老头又走了。
非燕抽抽嗒嗒问,“师兄你都去哪里了?我在树上刻了好几坨屎,你为什么都不回应我?你是不是不准备要我了?”
顾惊风笑得温柔,“我敢不要你,咱们师父那老头子会变鬼来找我的。我那次出任务,受了伤,很久才好,后来去老屋时,你已经不在了。后来我又回去,瞧见那几坨屎,便也刻了暗语在树上,你没瞅见么?”
非燕愣了片刻,忽然哭丧着脸说,“我今天去看才发现,那棵老树被人砍了,呜呜呜”
顾惊风皱眉,“哦哟谁这么丧尽天良。”
霍安苏换永荣,三人继续凌乱。
然后这对神奇师兄妹,开始嘀嘀咕咕说他们自己的故事,非燕说我去哪里哪里找过你,那个花魁说很久都不见你了,然后顾惊风就好奇地问,咦她不是从良了么对了那个叫香媚的还在不在,非燕说在的在的就是比从前胖了,于是顾惊风就叹气说,我早提醒她少吃糖肘子那会毁了她职业生涯的
霍安和永荣一起抚额,这位兄台,你要死了也不带这么谈笑风生的啊。
苏换听了一会儿就迷糊了,靠着霍安沉沉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她被一阵开牢门的铁索相击声惊醒了,揉揉眼,猛然发觉阴暗监房里那个小天窗,正透出天光来,是天亮了么?
还在迷糊,牢头大人的笑脸已凑到面前,和昨晚趾高气昂的暴躁大爷相一比,简直像吃错了药。
吃错药的牢头大人笑着搓手,“哦哦昨晚有些寒重你们没受凉吧?正想着给你们添被子,哦哟不想天就亮了真是光阴如那啥”
顾惊风也醒过来,抚着胸口站起来,好心帮他接话道,“光阴如梭。”
牢头大人嘿嘿笑。
霍安等人被牢头突如其来的热情,搞得莫名其妙,顾惊风牵起正迷糊揉眼睛的非燕,凑过去低声说,“你们什么后台?手都伸到天禄来了。”
霍安莫名其妙看他一眼,发现这不怎么靠谱长得还妖的师兄他,是真的中毒了,一张脸透出诡异的红来,就像面皮下内出血了一般。
出了大牢,外面强烈的雪光,耀得众人睁不起眼。成蕙和蔡襄坐在马上,还牵着三匹空马,见他们出来,赶紧翻身下马迎过来,“你们没事吧?”
霍安疑惑地去看蔡襄。
蔡襄笑笑,“回去再说。”
他转眼看到顾惊风,见这男子脸红得像内出血一样,先是一惊,继而面色一冷,“霍安,这人怎么弄?”
顾惊风咳咳两声,放开非燕,赶紧将霍安拉到一旁去低语,“霍安,反正我也就活到今晚子时了,那个成大小姐不也没少根头发嘛,你就当可怜可怜非燕,让我再陪陪她,嗯就别把那梨春园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再翻出来了,反正我的杀手生涯,就快耻辱地结束了。还有,我这条命说来是你弄没的,要不是你,我昨晚就出城取到解药了。”
说完,他理直气壮地看着霍安。
霍安真心觉得,这么一个师兄,真是会误了非燕。
他默了默,转过身来,蹲下在雪地上写:“有些误会,回去再说。”
顾惊风瞟一眼,松了一口气。
蔡襄想了想,点点头说,“这次当真要多谢成帮主。”
不想成蕙却一笑,“真正该谢的,还不是我爹。”
于是一行人也不再逗留,骑马赶回了保宁。
回到保宁时,已是下午,顾惊风下马时已有些歪歪倒倒,一张脸红得要飚血,吓得非燕不断问他师兄你怎么了。
蔡襄满腹疑窦,拉着永荣想问,不料苏换在身后喊,“永荣,你来一下。”
永荣赶紧走过去了,把蔡襄凉在一边。
苏换也不知和永荣说了什么,永荣走回来,蔡襄再问时,永荣就沉吟着说,“我看他们因为非燕的缘故,有些误会。非燕那师兄,好像中了不治之毒。”
蔡襄啧啧道,“我就说,好人不一定有好报,你看这居然恩将仇报。也罢,交给他们自己去处理。”
到了保宁,人马分三路,青帮弟子来接成蕙,蔡襄永荣回了堂子,霍安下马来,牵了苏换回家。
见着众人离开,非燕牵着顾惊风的手,眼泪汪汪地瞅瞅苏换又瞅瞅霍安,一脸不知所措和舍不得。
顾惊风却一手牵着她,一手牵着马,大方地跟着霍安苏换走。
非燕急忙倒退两步,拼命挣,“师兄”
顾惊风低头看她,“非燕,怎么了?”
非燕急得哭,“我我对不住四姐姐”
发生了昨晚之事,她怎么还有脸跟着四姐姐他们回去嘛。
顾惊风奇道,“我又没害你四姐姐。”
这时苏换叹口气,转过身道,“非燕,先跟我们回去。你安哥有话和你师兄说。”
非燕抿着嘴忍着眼泪,很是羞愧地跟着她师兄,厚脸厚皮地跟着霍安苏换二人,回到了那个早已被她当作家的地方。
回家后,苏换就忙着烧水,拉了非燕进屋去洗澡,霍安向顾惊风招招手,二人走进正堂里坐下。
拿过纸笔,霍安开门见山写:“瞒不住的,天禄之事,但凡成临青多想一下,定会生疑。”
顾惊风点点头,“这人的确不好骗。他最迟晚上就会来。”
霍安写:“你们的恩怨,你们自己去了结。”
顾惊风笑了笑,“那是自然。可我不过是接任务,要他人头,要他女儿,幕后是谁,他就是把我剐了,我也真说不出。”
他顿了顿说,“我知道你们有些交情。这样吧,在他回过神之前,你先上门去把这事告诉他,以免他以后对你心存芥蒂,反正我都要死。”
他想了想,忽然伸手进怀里掏掏掏,竟掏出一大卷银票,放在桌上,然后真诚地看着霍安,“霍安,你坏事不止一次,现在又害我丢了命,我自然是怨愤得想杀你,可我实在没有料到,你竟然偶遇非燕又收留照顾她这许久,我很感谢你们。”
“这些银票,是给非燕的。她还小,拜托你。”
霍安没有接那些银票,沉默片刻,写:“你为什么不去取解药?”
顾惊风又笑了笑,“没解药了。”
他叹口气似不想多说,只道,“不过尚好,非燕总算干干净净。她还是个孩子。”
就在两个男人交谈的同时,屋子里两个姑娘却闷不吭声。
苏换一言不发,将非燕扒了衣服弄浴桶里洗,非燕垂着头由她摆弄,坐在浴桶里像只可怜巴巴的小瘟鸡,半晌后才抬起头,小脸通红地看着苏换,“四姐姐,你是不是恨我了?”
苏换抬起头来叹口气,不晓得说什么好。
非燕说,“我待会儿和师兄一起走。你别恨我了,以后我长大了,定会回来报答你。”
苏换坐在一旁,挖了一团皂角膏,往她头发上一揉,边揉边说,“我自然是生气的,你居然骗我和安哥。咱们对你不好么?”
非燕低着头瘪着嘴,要哭不哭。
苏换又接着说,“不过别人都说,不知者不罪,何况你还是个小孩。我看你师兄这个人,心眼倒是很多。”
非燕挣扎着说,“师兄不是坏人。”
苏换舀了一瓢热水,从她头上缓缓浇下,慢慢问,“非燕,你师兄说他要死了,他要真死了怎么办?”
非燕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