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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我已经干了三年又三个月的杀手,“火鱼”这个代号成为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字。只要我的手上有两把枪,以及无限多的子弹,我有自信能大摇大摆到任何一个地方干掉任何目标——这也是江湖上对我的评价。
我好像渐渐披上了传奇的色彩。
是吧?像我这种高手,当然有很强大的杀人需求!
刘铮哥那种货色的经纪人能接到的案子始终无法满足我,所以他推荐了另外三个经纪人帮我接单,一个是香港的“火柴头”,一个是日本的“船井先生”,一个则是台湾的“烟斗太太”。
有了这三个经纪人一起下单,我在亚洲到处飞来飞去,四处开枪,十分过瘾,有时候我觉得两只手真是不够用,如果我有三只手或四只手就更好了,那样我就可以一口气拿更多把枪跟更多人对干。
偶尔我玩得太凶把自己逼入险境,我也觉得十分好玩,反正最后还不是化险为夷。只是跟我配合的鬼子都是固定那一个臭三八,那些经纪人都说,难得那个鬼子可以忍受我,叫我不妨也继续忍耐那个贱女人吧。呸。
时间是所有人的敌人。
不知道是不是职业倦怠,我渐渐觉得光是解决目标跟拉路人下水有点无聊,毕竟目标在明,我在暗,一切都太容易。相反的我更期待同样躲在暗处的跳跳。
那一晚我懒得杀掉的跳跳,从没有放弃帮她一堆刀疤姊妹报仇的心愿。
这实在是太棒了太好笑了。
当过妓女的女人很难再靠别的方法赚钱,跳跳肯定还是在卖,她脸上那条疤肯定让她卖得很差。我这么难杀,要杀我可不便宜,大概每隔好几个月跳跳那个丑女才能存够钱买新的杀手试着把我干掉。
但真是抱歉啊跳跳,或许是我的第六感越来越敏锐,又或许是一分钱一分货,跳跳能请得起的杀手实在不够看,每次在对我动手之前,都被我早一步发觉不对,一场敌暗我明的暗杀往往演变成瞬间的对决。
跳跳买了四个越来越差劲的杀手想杀我四次,当然我四次都活了下来。
或许是应验了跳跳那晚的诅咒也说不定。
而她对我的恨,也是绵绵无期吧。
Chapter 34
今天下午我又去了一趟台湾。
不是杀人,而是去试着杀人。
至于试着杀谁,哈我还能试着杀谁,当然是试着杀掉那个听了我太多唠叨的心理医生。其实呢这件事我已经试了很多遍了,但一直都恍恍惚惚无法成功,说起来真是又丢脸又好笑。
一开始我只是借着出任务的机会到台湾,顺便去那间私人精神科诊所挂号,跟他说说话,领教他敷衍病人的特殊说话技巧,就当作是一种随性的纾压。
到后来我聊上瘾了,还会专程飞去“看病”。反正无论如何我都会杀他,不妨在杀他之前占点便宜。但每次我都是莫名其妙走出诊间时才又想起来刚刚忘了朝他身上扣扳机,当真是诡异到了极点。
“所以你今天还是想杀我。”
那心理医生还是一派温文儒雅,为我倒了热乎乎的花茶,为自己也倒了一杯。
“尽力而为啦哈哈。”我躺在大张沙发上,把玩着最新上手的这两把枪:“不管怎样,你都得好好先治疗我才行啊医生,你们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是吧?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医生微笑喝茶,看来不是置生死于度外了,而是根本不相信我会毙了他。
真是天真。
“最近有什么烦恼呢?”医生慢慢放下茶杯。
“一样有职业倦怠,杀人真的是越来越无趣了。”
“那张音乐Demo带的进度呢?”
“忙着杀人啊,所以暂时只录了七首。还差三首我就会寄到唱片公司了。”我压根就不想聊我的摇滚梦了,实际上我只录了四首,没有进度的梦想让我心烦意乱:“不提这个了,反正那也不关你的事。”
医生笑了,识趣地换了话题。
“还是不断梦到你那把紫色的吉他吗?”
“是啊,还是常常梦到那把我来不及带走的吉他,不过它哪是紫色的?我上次是这么说的?不不不,不可能是紫色,我很讨厌紫色,那根本就是很娘炮的颜色好吗哈哈哈哈哈!”我尽可能夸张地大笑。
见鬼了我上次真的说那把吉他是紫色?还是……那把吉他真的是紫色?
“还是你想再聊聊你胸口上的刺青?”医生总是装出一副深感兴趣的嘴脸。
“那有什么好聊的?我连它是怎么刺上去的我都没印象啦!总之就是……”
每次我来这间私人精神科诊所,都会舒舒服服地说起了那一段泰缅边境的荒唐岁月,有时我高兴,就会说得比较完整详细,有时我只是纯粹想来杀一下医生,于是我就随便挑些支离破碎的记忆讲。
每次的大主题都不明,但副标依旧是:“抢劫、杀人、酒吧、帮派、妓女,以及其他”。话说那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时光里,每天晚上我都在做爱,不断不断不断地跟不同又相同的女人们做爱,在又湿又热的床上我听了无数我丝毫不感兴趣的可怜女人的故事,在酒吧里一次又一次盘算着要怎么登台演唱的心理折冲,而那些心理折冲都是屁。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老是忽略欧洲那段靠偷窃维生的日子,也不是很喜欢提我刚到泰国时帮毒贩跑腿的混沌时光,而非要从泰缅边境这一段开始说起不可。
是因为我不屑当小偷的日子吗?是因为我厌恶贩毒吗?我想不是。应该不是吧。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重复不停地说这一段窝在女人奶子里睡觉的故事,乐此不疲,大概是每个男人都想炫耀自己可以跟很多女人做爱的关系。
当然了,我每次结尾,都结束在幸好那群妓女被扔到大街上杀光光,我才能够毫无负担地离开那个乱七八糟的鬼地方。每次讲到那一段的时候我都心怀感激,我得费很大力气才能阻止我自己双手合十谢天。
“这个故事我拼拼凑凑听了很多遍了,但我有一个小小的问题。”
医生用手指捏着一块方糖,将它慢慢浸在兀自冒着蒸气的黑咖啡里。
嗯?医生不是跟我一样喝茶吗……什么时候自己倒了一杯热咖啡?
“关于我那张还没录好的摇滚Demo带吗?我不在乎了真的。”大字形躺在沙发上,我用枪胡乱顶着自己的心窝:“真正的摇滚,在这里。在这里就行了。唱不唱出去都无所谓,我自己知道我是个摇滚歌手就可以了。”
“喔不是,我们前前后后讨论过才能跟摇滚的事情好几次了。”医生两手一摊,笑着说:“我想我是无法说服你在现场拿起麦克风唱给任何一个人听的,这方面我算是一败涂地呢,绝不收费。”
“很有自知之明嘛哈哈。”
“我的问题,其实更简单。”
“请说。”
我摇摇晃晃拿起枪,对着医生后面的书柜假装扣扳机:“咻——砰!”
“你那么强,为什么你不花一点点时间,回去杀了那些黑帮呢?”
“见鬼了我为什么要去杀那些黑帮,有人付我钱吗?我感谢他们都来不及了!”
“听你老是把自己说得那么厉害,你肯定不是害怕黑帮吧。”
“我怕黑帮个屁!我原本就打算把他们通通抄了,只是他们抢先一步而已。”我无可奈何地大声叹气:“可惜啊可惜,他们干掉了那些妓女,我反而没有把他们干掉的理由不是吗?”
“所以你是害怕报仇吧。”医生的身体微微前倾,手里把玩着方糖。
“报仇?我跟黑帮之间没有仇啊!”我啼笑皆非了我。
“你很害怕失去重要的东西,所以,只好假装失去的东西一点都不重要吧。”医生又捏了一颗方糖,轻轻沾着咖啡,一沾一沾的,最后才让它整个沉下去:“这么别扭的个性,真是辛苦你了。”
“什么跟什么啊?别以为你是心理医生,就想瞎掰我的内心世界。”我很不屑。
“你害怕报仇,是因为你害怕你跟黑帮之间有仇恨。为什么你跟黑帮之间有仇恨,就是因为你跟那些妓女之间有情义,而这一点却是你最忌讳的。你拼了命就是不想承认你跟那些妓女之间有情有义,免得你太过伤心难过而崩溃,实在是别扭到了极点。”
“这些都是心理学的教科书教你的吗?”我嗤之以鼻。
“其实每一个人失去重要的东西,都会伤心难过的,而我们伤心难过,也是一种爱的表现,代表我们很在意那些逝去之物带给我们的回忆,那是一种情感痕迹——”
“情感痕迹个什么鬼啊?”我忍不住打断医生的连篇废话。
医生没有生气,只是朝那杯咖啡又丢下一块方糖:“而你,你当然也会伤心难过,而且面对许多至亲朋友的死亡还不是普通的伤心难过,你恐怕是伤心难过到了顶点,所以才会转换成另一种极端的方式去逃避它。”
“啊?”
“不,不只是逃避,你是全面放弃面对自己。你干脆欺骗自己一点也不在意,于是彻底忽略心里的真实感受,甚至在只有一个人的时候也拒绝诚实检查自己的感觉。但金先生,你一直是一个内心温柔的人,却用这种残酷的方式对待自己的情感痕迹,这其实是一种另类的惩罚啊。”
“惩罚?我在惩罚我自己?”
我真的快笑死了,他根本是胡说八道啊:“我为什么要惩罚我自己啊?那些妓女会死难道是我的错吗?见鬼了我天天都在嚷嚷我要一走了之啊!坦白说,事后回想起来我真的是太爽啦!那个时候的我根本没有现在的我百分之一厉害,假如那天晚上我还傻乎乎待在镇上,那些黑帮走狗想从那堆妓女窝里把我抄出来搞不好还真的会成功!你知道那些黑帮会怎么先恶搞我才把我交给军队吗?你知道泰缅边境是什么样无法无天的地方吗?我彻底逃过一劫啊我!”
·我笑到差点跌下沙发。
·“金先生,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那么害怕跟别人有亲密的情感关系呢?”
·“够了。”我的耐性已经到达了极限:“谁会跟妓女有情有义啊?”
·“在心理学上有很多针对你这种不敢与人建立亲密关系的精神分析,不过我知道那些分析即使是正确的,你也照样不屑。如果你不屑,那些分析也等同于垃圾。”医生似笑非笑地说:“所以我省下解释药方成分的步骤,直接喂你吃特效药怎么样?”
“特效药?”我跷起二郎腿。
“这样吧金先生,在你的幻想世界里,你是一个杀手,那么你杀一个人的价码是多少?”医生又捏了一颗方糖,轻轻地浸了半颗在咖啡里。
见鬼了那咖啡还能喝吗?等一下别说是给我的啊。
“你想做什么?”我有点不自在。
“我看不如让我聘请你,帮我杀了那些泰缅黑帮的恶棍吧,只要当年有份杀那些刀疤妓女的,通通杀光,一个也不留。既然是我聘雇你,你就不需要把干掉黑帮当作是帮妓女报仇,而是公事公办。银货两讫,怎么样?”
“合约可以是这样没错,但有一点恐怕无法通融。”我冷笑,拿起枪对准医生:“死人是没有办法下单的。”
“……我同意。”医生笑了,两只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不过汤匙是杀不了人的。”
我愣了一下。
那医生说得有道理,我竟然拿着一把汤匙对着他。
“怎么样?成交了吗?”医生从咖啡里拿出一颗方糖,将方糖放回糖盒里。
这真是玄了,他是在变魔术吗?
那医生如何从热咖啡里还原一颗已经溶解的方糖呢?还是我这次真的见鬼了?
“……”我有点尴尬地放下汤匙,伸手掏枪。
怪了,我怎么也摸不到我刚刚还在耍玩的双枪,好像凭空消失一样。
“怎么?不敢接单吗?”
医生又从他的热咖啡里面取出完好无瑕的一块又一块的白色方糖,非常故意地慢动作放回糖盒里,看得我目瞪口呆。
“我的枪呢?”我全身燥热。
“有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你是杀手,我是医生,杀手找医生拿枪,应该没有这种道理吧。第二个问题,你是杀手,我是医生,你找我拿回你的枪,好让你杀了我。”医生笑了出来:“你真的是这个意思吗?”
我霍然站起,紧紧握拳。
“就算我手上没枪,要把你的头扭下来还不绰绰有余?”
“如果你愿意接这个单,再回来找我吧。”医生笑笑,喝着黑咖啡。
突然一阵怒火攻心,我大步向前,一伸手就扭住了——
一盏路灯。
我的右手,正抓着一盏路灯。
哪里的路灯?
我环顾四周,这里是台北西区最热闹的电影街区,而我正站在熙熙攘攘准备看电影的人群里,怒气腾腾抓着一盏路灯不放。
我面红耳赤地放下手,随即感觉到腰际之间的重量。我那两把手枪一如往昔好端端地插在背后,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那张沙发呢?医生呢?柜台护士呢?那间精神科诊所呢?
我是怎么从……那间精神科诊所走到这里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