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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千万纷繁思绪辗转反侧,羌浅迷迷糊糊地如梦。
梦中,她好像变成了一个小孩子,从江南的绿水青山中飘远,忽而落足于边关的风沙间,手中捧着一朵娇嫩的青莲。她踏在黄沙上,走得有些艰难。前方有一道身影,和她差不多大小,很熟悉,却又很渺远。
空灵的笛音从那道身影处传来,莫名牵动了她的心。她一步步追随着那笛音而去,与那道身影的距离逐渐缩短。她就要看清那身影的容颜,但一阵狂风平地而起,飞旋的沙尘带走了她手中的青莲。风沙过后,笛音已消散,身影亦不见……
……
清晨,连日的阴霾散尽。阳光升起,温度也略有回升,积雪在一夜间已化了多半。小宅外的树篱后,原野雪色正不断消融,放眼望去,荒草与积雪相间,勾勒出一团团斑驳的印痕。
羌浅起身后走到窗前,便见到屋檐下少年略显孤寂的身影。见她走出室外,戚烨向她浅浅点首,面上不露悲喜。
羌浅觉得自己总该说点什么,于是有意无意找着话题。
“戚公子,我肩上的伤怎会好得这样快?是你用了什么奇药的缘故么?”
戚烨的视线从她身侧经过,却并没有作答,漆黑的瞳眸若有所思般凝睇远方。戚烨不说话,羌浅即刻无所适从,看着荒原也愣了神,稍过一阵后,才发现戚烨已操动轮椅向小宅后行去。
看戚烨走远,她赶紧跟了上去,到马车旁时,却只看到车下的空椅。
“你来驾车吧,回到昨日的地方去。”戚烨的声音从车内传出。
羌浅有些意外,没想到戚烨今日会坐入车内。沿着相同的路,二人回到昨日里与众人相持的楼宇前。远处蹄音滚滚嘶鸣声声,数十名骑士卷尘而来。
戚烨对仍在车前的羌浅道:“你也进来。”
羌浅点着头退入车中,只这一会儿工夫,以左愈明为首的马队众人同样在楼宇前驻足。
左愈明的眼神闪着寒芒,策马在羌浅与戚烨所乘的马车旁兜转一周,扬臂打个手势,两名骑士便从马背飞身而起,凌空跃上了马车。
刺目阳光在车帘被骑士掀起后涌入车内,羌浅眼前一亮,已看见二人肃穆面容。二人确认车内只有戚烨与羌浅两人,对视一眼后又将车帘放下。
这时左愈明阴沉的声音在车外响起:“戚公子,你带着这女子是什么意思?”
“行动不便的人,总需有人照料。”戚烨冰冷道。
左愈明不再言语,打马向前掠去。马队蹄音又起,马车迅疾起行,只不过驱车人不再是戚烨亦或羌浅。
羌浅透过车窗,只见到清风寨中的景物急速后退,片刻过后马车便驶入荒原之中,走上了一条她不认得的路。
“戚公子,他们要带我们去哪里?”
“去向大漠,自然要出关。‘海市蜃楼’就在大漠深处。”
戚烨终于又提到了“海市蜃楼”,每每听到这几个字,羌浅总会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眼前甚至会无端浮现一幅虚无缥缈的幻象。
是否在她失去的那段幼年记忆中,她也曾经听到过这几个字?
“戚公子,‘海市蜃楼’,究竟是什么?”她问。
戚烨侧眸,良久后方缓缓道:“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江湖出现传闻,说是百余年前时,有位江湖异客于大漠深处筑起一座城池。筑城时,工匠在地基中设下重重机关,以至这座城池可起落于地面上下。”
“可起落于地面上下的城池,这也太神奇了些!”羌浅惊叹。
戚烨目光深邃,继而又道:“传闻又云,在这城池之中有一座高楼,其间机括暗径更胜城池,筑城的异客将毕生财富倾数埋藏于高楼之内,得此财富者,百世享用不尽。只不过,这些都只是传闻而已,大漠中是否真地有这样一座城,这样一栋楼,从没有人见过,所以传言始终只是传言而已。直到十几年以前——”
他话到此处却停顿下来,墨瞳愈显幽深,沉默半晌。
“十几年前发生了什么事么?”羌浅听得入神,焦急追问道。
戚烨看看羌浅,仍是幽远道:“十几年前,锦衣卫中的一位统领在机缘巧合下得到一束羊皮卷宗,卷宗上的图画像是一幅地图。这位统领越想越觉图画奇妙,几经推敲后确定这地图所指的终点就是那座传闻中的城池。然而他得到地图的消息在江湖中不胫而走,多方势力都对传闻中城池内的宝藏心存觊觎,欲从他手中夺取地图,他本人遭致追捕,妻儿也被囚禁。”
“竟然会有这样的事!那后来呢?他与妻儿是否平安?”
“后来,他拼死与那些联手围捕他的势力周旋,救出了他的幼子,但他的妻子在这一役中去世。再之后,他便携幼子与那地图从这世间上销声匿迹,再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戚公子,你又是如何得知这些事的?”
“清风寨中的老人,不时会回忆往昔。”戚烨侧首窗外,面容仍淡漠如故。
羌浅长长叹息,在听完这段尘封的往事后久久不能自已,但随即更多的疑问又浮上心头。
在唐门时,戚烨曾以七心莲为交换条件让自己送了一个木匣给唐门门主唐自傲,在这之后不久,唐门即被东厂人马围攻。后来在雪夜遇到似乎是为唐门求取救援而来的唐苏,唐苏浑身浴血正被左愈明人马追击,她也说是自己致使唐门遭此劫祸。难道说这件事,当真与那木匣内的东西有关?
还有,既然戚烨也说没人真正见过“海市蜃楼”,那他对左愈明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他们现如今动身前往大漠,但到大漠之中,又该去向何方?
她极力想理清个中头绪,却发觉越想越令自己心绪难平。
马车在骑队后辘辘行驶,许久过后车外嘈杂声响渐盛。羌浅向外看去,见队伍已行入集镇之中。抬眼相望,巍峨城关屹立远方,在日光映照下熠熠生辉。
“戚公子,还请下车。”车外,又传来左愈明阴郁的声音。
☆、第10章 圆满的月
古老的城关下,飞沙漫天。承载着千年记忆的城墙依旧屹立不倒,“玉门关”三个烙印在城楼之上的大字苍劲巍峨。
左愈明的队伍在关口下热闹的集镇上暂停。策马骑行的众人利落地翻身下马,将数匹骏马送进了集镇上的一处幽僻场地,又从场地内牵出了数头高大的骆驼回到城关下。
马车内,戚烨对羌浅道声“下车”,双眸倏又笼上寒意,脸容尤显苍冷。
羌浅在一路之上虽有心事重重,但自己现在似乎也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她将马车前端的帘幕撩起,先行一步自车内移出戚烨的轮椅。戚烨重新回到轮椅上坐定,动作仍然泰然沉着。
城墙脚下,左愈明的目光与戚烨相交。他的眼神亦极低极沉,仿佛暗中藏有杀伤之力。待队伍中人清点物资结束,众人便全部跃上骆背。
“戚公子,筹备妥当,该起行了。”左愈明乘于驼背上,居高临下看向戚烨。
戚烨冷目相视,侧首对羌浅道:“借你的肩臂用一用。”
羌浅还没反应过来,戚烨指尖已轻轻落于她的右臂上端。她只觉一股不大的力道撑在了自己的手臂上,瞬间又消失不见。眼前一道白衣掠过,戚烨身形已借势向上,落坐于驼背。
“把椅子缚好,你也坐上来吧。”戚烨道。
羌浅除了点头,也不知还应怎样。她将轮椅用厚布覆盖,缚于骆驼身上,自己也翻上驼背。与戚烨分坐驼峰两侧,两人的距离变得非常接近,羌浅的心却莫名其妙地跳动加速。
此时却听戚烨低语道:“我坐不太稳,若是跌下去,还请你扶住我。”
“好。”羌浅带着赧意诺诺道。
她心里七上八下,喘息声不自觉加重,终于忍不住又道:“戚公子,与这群人在一起,真的不要紧么?”
“左愈明一心跻身仕途,效力东厂多年,但一直不受重用。就像这次东厂围攻唐门,他却不得参与,只被派遣去截杀唐门为求救援而潜出的人。现在有此立功时机,他定然不会放过。在他未达目的前,我们都很安全。”戚烨淡漠道。
从关口出行前进一阵,便能看到雪景不复,放眼望去只有铺天盖地的滚滚黄沙,而在这满目的沙尘间来往的异族商旅亦是络绎不绝。左愈明数人此时也是做普通商人打扮,用布缕遮面阻隔风沙,并未引得途中旅人的注目。
驼铃声声清脆悠扬,戚烨幽深眼眸凝望着天地尽头,却在黄沙迷眼时指引驼队脱离大路,走入了绵软细沙间的歧途。
……
驼队不紧不慢地前行,落日近乎消糜之时,极目之处便再见不到生人踪迹。直至夜近深沉,半弯皓月攀上穹顶,左愈明方才指挥队伍落脚歇息。
此后数日,队伍仍在戚烨的指引下前进,左愈明阴郁的脸孔一成不变,与戚烨只在辩明道路时偶有冷谈。每当夜幕休憩时,戚烨便会远离一干人等,独自一人遥看渺远天地,不发一言,只在风沙间留一束孤寂的清影。
无垠黄沙、落日孤烟,现实的景致与羌浅梦中的幻想竟惊人相似。与其靠近左愈明的人马,她更愿意远远坐在一旁看着戚烨的身影。她觉得他本身就是一个迷,一个自己永远无法猜透的迷。
然后她不得不又想到了七心莲,想到唐苏曾说过的七年时间,想到那世间奇花可能关乎着戚烨的生命。所以她不时就会有冲动,想去向戚烨问清楚那些困扰着她神思的问题。
大漠之上的苍凉之感使得她无端生出悲切之意,她忽而又想,或许很多事戚烨不愿人知,而自己也该停止猜想那些本与她没有关联的事。于是她讷讷地坐回了原地,静静地守着戚烨的背影。
……
路程不曾怠慢片刻,驼队补给亦消耗了大半,一行数人仍行走在浩瀚的沙土间,远方没有尽头,身后也不见来时之路。
沿途环境变得越来越恶劣,野兽的尸骸被鹰隼食尽,白骨瞬间又被流沙吞噬。他们真正走入了大漠深处,放眼四周再无生灵。这里大概从未有活人踏足,空中狂风阵阵,就连骆驼也拔足难行,而左愈明的耐心也在此际消磨殆尽。
时间一晃而逝,这一夜已月趋圆满。
羌浅的朦胧睡意被步履声惊散,她睁开眼,便看到左愈明率领众人赤目疾行而来。左愈明一把推开羌浅,双眼森光陡现,瞬也不瞬将目光盯死在了戚烨的身上。
“戚烨,我信你所言深入大漠,现今已至月圆,可‘海市蜃楼’在哪里?”他每道一字,便向前一步,每向前一步,面上便多出一分狰狞。
戚烨冷冷看向他,眉宇处变不惊,只由得左愈明逼近。
寒光突闪的瞬间,左愈明抽出了腰间的佩刀,以惊人的速度直掠向戚烨的身侧。
羌浅见左愈明全无征兆倏然攻来,大惊下竟不由自主从戚烨身旁一跃而起,以迅雷之势横挡在戚烨身前,硬生生迎上了左愈明的刀锋。
左愈明见此唇角冷讥,手腕一翻刀势突起,在羌浅措手不及之际刀光飞出,出其不意从她身间穿过。
羌浅惊异之下急急回身防护,却看到左愈明手中的刀光在电光火石间已趋向了戚烨身间。而戚烨不作反抗,只任由冰冷薄刃悬停于自己面门之前,墨眸冷然却无分毫惧意。
戚烨被制,羌浅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立身一侧进退两难。左愈明身后众人就在这时抽刀出鞘,也将刀刃架上羌浅脖颈。
戚烨的瞳孔内反映着左愈明的刀光,眉目无情道:“‘海市蜃楼’,就在这里,在大人足下。”
左愈明眼神一凛,视线即刻扫向地面。
戚烨又道:“大人现在需要做的,就是等。”
“等?”
“明日此时,大人自会见到想见的一切。”
“若是见不到呢?”
“大人大可将我一杀了之。”
左愈明疑忌转动鹰目,将荒漠扫视一周,而后凶狠凝住戚烨,刀锋离戚烨眉心仅余半寸。蓦地,刀光一晃,他竟收刀入鞘。
“好,就等这一日。”
抛下这句话,左愈明手臂一挥,带领手下众人回到远处的营地。
羌浅不再被胁迫,急忙奔至戚烨身旁。还没等她开口,戚烨已侧目:“你刚刚为什么要冲过来?”他的瞳光深远难明,不知是愠色还是忧意。
“我怕左大人他会……”羌浅支支吾吾不知怎样解释。
“你怕他会杀了我?”
“嗯。”羌浅踌躇着点点头。
“他不会,他还要等我带他走出这片大漠。”戚烨的音色仍是清冷,“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你不是他的对手。”
说完这些,他沉默望向远方,不再与羌浅多做交谈。羌浅只有一个人悻悻在火堆旁坐下,这一夜久久未眠。
……
次日,风沙难得小了些。到得傍晚时,左愈明便又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