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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容欢颔首,拂过她额前被汗水浸黏的发帘,“孟二公子伤势虽是凶险,但好在那一下偏离心脏,现在他正昏迷不醒,但已无性命之忧。”
幼幼反而愈发急切:“我想见他……我想见他……”
她神容激动,努力支撑着自己想要起身,被容欢连忙阻止,他带着叹息般,柔声哄劝:“幼幼,你病了……这会儿正在发烧,已经五天了……”
五天里,她处于梦魇之中,病情反反复复,忽高忽低,嘴里不断呼唤着孟瑾成的名字,甚至有时候苏醒了,也记不得周围人是谁。
“不,你让我见见瑾成哥哥,我不放心,我要见他,我好害怕,瑾成哥哥他不能有事的,求求你让我见见他……”她又开始神智不清地哭嚷,被容欢一直攥着手安慰,不知过去多久,才疲惫不堪地沉沉睡去。
容欢替她掖好被子,起身朝屋外行去,临走前,他又回过身,依依不舍地看了床上人一眼,当时情景历历在目,那个人舍身相救,几乎处于死亡边缘,她多日来浑噩不醒,神智濒临崩溃,而他呢,又能做些什么?
他与她,这一番兜兜转转,爱恨纠葛,从头到尾细思量,竟恍然大梦一场,而现在,这场梦终于醒了。
他淡淡一笑,却是心死神灭,转身决绝离去。
☆、第105章 '放手'
幼幼这一病,将近耗了一个月功夫才算好转,期间闵氏与柯英婉过来探望好几次,那会儿幼幼动辄被噩梦魇住,浑浑噩噩不认识人,可是把家里人吓得够呛,为此柯英婉还专门搬到亲王府照料她,等幼幼精神头稍微好点,柯英婉就陪着她聊天说话,白日阳光充裕时,便携着她在园子里散步。
不久公玉熙派人送来书信,说孟瑾成已经脱离危险,正在荣安侯府静卧养伤,并且把孟瑾成的现状详细交待了一番,听柯英婉逐字念完,幼幼一颗悬念的心总算踏实落地,病情痊愈后,她的心情也一点点恢复平静,知道碍于自己的身份,她是不可能见到孟瑾成的,虽有遗憾,但知道瑾成哥哥平安无恙,她激动得直想落泪,似乎没有什么是比这更能让她满足的了。
两日后,柯英婉也要打道回府,临别前幼幼满含歉意地讲:“婉姐姐,这段日子多谢有你陪着我,对不起……”
幼幼知道轩哥儿礼哥儿平日是极黏柯英婉的,但由于自己的缘故,柯英婉丢下两个孩子赶过来照看她,心里便有着说不出的愧疚。
柯英婉闻言,却是莞尔一笑:“傻丫头,这有什么可道歉的,你出了事,家里人都很担心,况且就冲你三哥那脾气,即使我不来,他逼也得把我逼来呀,轩哥儿他们还有娘照拂着,你就别瞎惦记了。”她略一踌躇,仿佛在琢磨着措辞,最后徐徐道出实情,“其实……是瑜亲王他不放心你,希望我能在王府暂住一阵儿时间。”
幼幼一愣,原来是容欢挽留她住在王府的。
柯英婉微微叹息,她能够明白容欢的意思,正因为她是幼幼的三嫂,又与幼幼有着情同姐妹一般的情分,是以在幼幼为孟瑾成的事大受打击下,比起闵氏,她更能体会到幼幼的心情,也只有她,能够与幼幼敞心谈话,从中开导对方。
现在幼幼恢复精神,她反而更加担心起容欢的情况,因为那时候的容欢,看上去比任何人还要憔悴,她实在无法想象那个本该光风霁月的男人,竟会变成如此失魂落魄的样子,连她看了都有种喘不上气的难过,不由自主想到两个字——死人,只有人死了,才会这般了无生气。
她执起幼幼的手,颇为感慨道:“有空多陪陪你家王爷吧,想来这段时间他也没有歇好。”
经她提醒,幼幼才终于想起容欢,从她昏昏沉沉到彻底康复,已经不知不觉过去一个月时间,当时她亲眼目睹孟瑾成因保护自己而受伤,身心上受到了极大刺激,每日噩梦连连,醒来就是哭,一颗心无时无刻不再为孟瑾成牵挂,再加上后来有了柯英婉的陪伴,倒是把容欢给忘记了。
说起来,除去上回一面,她再没有见过容欢,此刻他人在哪儿,在做什么?大概因为婉姐姐在的缘故,不便来看她吧。
目送柯英婉离去后,幼幼心内生出一股无法形容的焦急,原来她与容欢已经这么久没有见面了,在孟瑾成的事彻底搁下后,她绷紧的心弦总算松弛安然,而现在她只想做的一件事,就是去见容欢,她真的好想好想他,也真的好想能尽快见到他,她仿佛一声都没有这样渴望见一个人、思念过一个人。
回到凝思园,她突然发现容欢当初搬到偏阁的书籍桌柜统统不见,又恢复成最初的模样,不由得诧异:“怎么回事?”
习侬解释:“是王妃生病期间王爷下的命令,把东西都搬回品墨斋了。”
幼幼点点头,并未多想:“打听一下,王爷这会儿人在哪里。”
她坐在妆台前对镜端详,发觉大病之后的自己,脸色果然苍白透憔,极其不好,想到稍后要见容欢,马上吩咐掬珠给自己多敷些胭脂香粉,仔细梳妆一番。
不久习侬回来禀报,得知容欢正在书房,幼幼换上一件缠枝梅花纹锦绣襦裙,披了同款冰梅花点披帛,外罩妃红披风,就急匆匆领着二人出屋。
一路上,她心底掩不住雀跃兴奋,就恨不得后背能插对翅膀了,等来到品墨斋,两名侍卫立马恭敬地放她进去,容欢的书房是二层金阙楼阁,檐牙高啄,雕栏玉砌,真是精奢见雅,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来他的书房,经过鹅卵石铺就的竹荫小道,她看到吕淞,吕淞居然吓了一跳,嘴巴张得简直能装下一个鸡蛋:“王、王妃……”
因他挡在门口,幼幼只好问:“王爷在不在里面?”
“在……”吕淞目光闪烁,有些为难地低下头,“奴才这就进去通传一声。”
“不必了。”幼幼一心急于见容欢,况且她一直被容欢宠得骄慢横气惯了,才不会认为容欢会因这种小事跟自己生气,遂绕过吕淞走了进去。
容欢正坐在桌案前,呆呆对着跟前的楠木匣子出神,当幼幼揭帘而入,他俊庞闪过一丝错愕,大概是太过意外了,站起身道:“你怎么来了?”
幼幼因一道疾走,气息微喘,娇靥染红,在妃色披风轻裹下,宛然一株闪烁露水的海棠花媚艳动人,她满面喜色地望着容欢,只觉他似乎消瘦不少,眼睑下略显青影,竟是有些憔悴。
刹那间四目相对,那个人明明近在眼前,却又给她一种恍如隔世的遥远,幼幼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感觉,忽然不晓得该说什么。
倒是容欢静静望了她一会儿,开口道:“三嫂回去了吧。”
“嗯……”幼幼听他语气如常,心里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压下适才无端冒出的躁乱不安,笑着上前抱住他。
“这些天你怎么也不来看我。”她将左脸腻在他胸前,宛若午日撒娇的猫儿一般,笑语轻嗔间又夹出些许抱怨。
容欢身体有点僵硬,并不像以往那样回抱住她,只是呆立着:“你也知道……三嫂在那里,我不方便过去。”
幼幼笑了笑,又换了右脸贴上来,转念想道:“对了,你怎么把偏阁的东西都搬回来了?”
容欢默不作答。
时间一长,幼幼依稀感觉他的反应有些奇怪,正值疑惑,却被他慢慢从怀里拉开。
“幼幼……”他说道,“咱们和离吧。”
室内一时安静极了,静得宛如在一片古墓坟地里,以致他的声音听来,有种不真实的虚透飘渺。
“什么……”幼幼以为自己没听清楚,缓缓仰起头,就像一颗木偶头颅被绳线吊起的速度,慢到近乎诡异。
容欢平静地重复一遍:“咱们和离吧。”
他毫无波澜起伏的声音,配合着话中言辞,竟是交织混合出一股惊涛骇浪般的震动!
“为、为什么……”幼幼简直难以置信,干巴巴地张了张嘴巴,半晌,终于挤出几个字,“到底、到底出什么事了?”
容欢偏过头,将视线从她脸上挪开。
幼幼却是目不转睛,完全不知所措的样子:“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呢,对不对?”
容欢走到那个楠木匣子前,打开匣盖,从中取出一张雪白宣纸,交给她。
幼幼迷惑不解地接过,当目光落在上面,才发现那是一张规规矩矩的离书,内容中规中矩,写着彼此名讳,点点墨迹,笔走游龙,极是清竣风流,幼幼曾经看过他写字,知道正是出自他的笔迹。
恍若五雷轰顶一般,她只觉眼前一黑,几乎要昏厥倒地,终于意识到——
是真的,原来是真的,他竟然真的要与她和离!
她顿感失力一样,随着五指抖动,那张离书已由手中脱落,轻飘飘地委落于地。她瞪大双目望着他,居然像失声似的,一个字音都发不出来。
容欢瞅向地面的离书,有片刻的微微失神,随后张口:“我知道,当年若不是由于娘突然病重迷昏,受不得刺激,你也不会选择幽居在凝思园,我明明清楚原因的,却总是抱着一份私心……”
他近乎自嘲地笑了笑,抬起头:“就像当初你说过的,我该还你自由。”
“可、可那些都是以前的事了!”幼幼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往事重提,他们现在不是过的好好的吗,跟娘在一起,跟宝儿在一起,他们不是过得开心幸福的吗?
是,她曾经是决绝地告诉他,她要和离,她无法跟他在一起生活,如今回想,她都不了解自己为何会说出那番话,她一直以为所有往事都已经烟消云散,一切都过去了。
面对他空洞的眼神,幼幼倏然领悟:“现在,是你这么希望的?”
容欢沉默,良久,答出一个字:“是。”
幼幼掐住掌心,仿佛处于冰天雪地中,浑身发冷似的颤抖:“那你……你……总得告诉我个理由……”
“幼幼,我累了。”容欢声音透着颓惫,垂下眼帘,“跟你在一起,我似乎永远看不到未来……这三年里,你住在凝思园,我陪着宝儿,彼此形同陌路,我看着宝儿一点点长大,曾经有无数次都在想,你会不会因为想念女儿,肯出来见我们一面?到后来,宝儿出了意外,你哄宝儿吃药、陪宝儿玩闹,当你主动给宝儿绣了第一件棉袄时,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么的欢喜,我以为咱们之间还有希望,你又让我重新看到了一丝希望……”
回忆之下,他眼眶一时有些发热,嗓音更宛如生锈的铁刃般,带着干涩暗哑:“可是在那一晚,孟瑾成为了救你,倒在血泊之中,我看着你抱着他,哭得撕心裂肺濒临崩溃的样子,我才意识到,他在你心里究竟有多么的重要……”
那个时候,他甚至想着,如果是他替她挡下匕首,是不是结局就会不同了?
不过现在,他已经不需要答案了,他心灰意冷地道:“幼幼,是我错了,是我从头到尾就错了,我错在对自己太过自信,错在不该对你抱有幻想,我总是以为你能回心转意,以为你能有朝一日爱上我,一直以来我都觉得你自私,可现在想想,其实我才是最自私的那个人,一次又一次的强迫你,渴望把你留在身边,却不晓得在你心中,孟瑾成一直是无可取代的。”
如今乔素儿死了,孟瑾成对她心意昭然,一切误会随时可以解开,唯一阻隔在他们之间的,就只剩下自己了。
☆、第106章 '磨灭'
听着他一字一句说完,幼幼浑然懵住一般,待彻底清醒,整个人都仿佛陷入巨大混沌的漩涡之中。
“不是这样,我……我承认,我以前的确是喜欢他……但是现在……”因着某种急迫,她讲话都打起磕来,然而下一刻,却被容欢似嘲似笑地打断——
“你也不必再瞒我了,你与他早就私下见过面不是吗。”
幼幼诧异瞠目,与他虽是含笑,却幽黯近霾的视线碰到一处时,居然无法动弹半分。
容欢继续讲:“上回你去天上香阙的时候,我受明郡王世子邀请,刚巧也在那里。”
上回?就是她与孟瑾成意外相遇的那一次?
幼幼心乱如麻,思绪宛若风车一样飞快旋转,难怪后来她总觉得容欢有些不对劲,还问她去了哪里、见过谁,如今想来,他早就知晓一切,而她,大概已经被他认定是一个谎话连篇的女人了。
幼幼只觉毛骨悚然,疾声解释:“不是的!我并没有跟他约定私见,当时是萍娘来信,说有人要买我的那株‘天衣’牡丹……我根本不知道那个人会是瑾成哥哥。”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还要对我刻意隐瞒。”在容欢眼里,这何尝不是她做贼心虚的表现,他最痛恨被别人欺骗,尤其那个人还是他的妻子,他最深爱的女人。
幼幼又瞧见他从抽屉里取出一条绢帕,熟悉的针脚,精秀的图案,略一思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