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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云殿里,陈鹰危坐于碧玉打就的宝座之上,凝神谛听着主事廖忠仁的陈奏。侍立于一旁的总管史吉平,则双目微闭,脸面微微上仰,摆出了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凌云殿的大梁之上,陆文麒已直挺挺地躺了将近两个时辰。在这两个时辰里,他简直像是一具死尸,就连大梁上的灰尘,都没有碰落一分一毫。他的呼吸均匀而平缓,紧紧握着一柄宝剑的右手,显得稳定而有力。
对于廖忠仁的奏述,以及陈鹰的问话,他简直一个字都未听进去。此时此刻,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名字——史吉平。
眼前这个时机,是陆文麒经过深思熟虑而做出的选择。根据他与陈鹰的谋划,等到早会一散,陈鹰会把史吉平留下问话。这个时候的史吉平是孤立无援的,而且他绝然不会想到,会有人潜伏在他头顶,向他发出致命一击。
陆文麒手中的剑也非同寻常。这是一柄经江湖第一巧匠杜铁手改造过的剑——扳动剑柄上的机关,剑身便可在机簧的作用下激射而出。只要在恰当的时候施出这一杀手锏,绝没有人能够闪避得开。
出其不意的一击,夺命的兵刃——这就是陆文麒为了刺杀史吉平所做的周密准备。对付史吉平这等武功深湛,老奸巨猾而且权势煊赫的脚色,也只有如此才会有成功的可能。
廖忠仁的陈奏终于结束了。只听陈鹰那低沉的声音道:“好了!今日的早会到此结束,除了史总管之外,其余人等可以退下了!”
众人齐声道:“教主万福,属下等告退!”
与会的教众陆陆续续地走出了凌云殿。过不多时,大殿之上便只剩下了陈、史二人。
令人窒息的沉寂。
陆文麒已明显感觉到了自己心跳的加快。
突然,一阵突如其来的脚步声令陆文麒心中一颤。他立即预感到,自己的计划恐怕会被搅乱。
此时冯绝已面带着笑容走进了凌云殿。但如果仔细观瞧,就会发现冯绝的笑容是多么勉强,而且他的额头上已经爬满了汗珠。在这个眼泪都可能凝冻在脸上的季节里,冯绝为何会流这么多汗?
陈鹰面上微微现出讶异的神色,问道:“冯庄主来此有何贵干?”
冯绝向陈鹰躬身施了一礼,道:“在下有几样好东西想要送给陈教主和史总管,二位见了一定不会失望的!”言罢拍了拍手掌,六名黑衣随从便抬着三口棺材走了进来。
陈鹰问道:“棺材里装的是什么人?”
冯绝道:“正是陈教主和史总管做梦都想除掉的人——胡一平,闻笛和于清溪。”
此言一出,陈鹰和史吉平都不禁为之一惊,而陆文麒心中更是生出了一种想要跳下去一看究竟的冲动。
突然,史吉平哈哈大笑了起来,震耳欲聋的笑声回荡在大殿之上,令冯绝感到不寒而栗。冯绝面上不由得变了颜色,额上的汗水更是涔涔而落。
只听史吉平道:“我与教主费尽心机,也没能将这些贼子一网打尽。没想到冯庄主的手段如此高明!老朽实在佩服之至!”言语之间,对冯绝的怀疑之意表露无疑。
冯绝干笑道:“史总管过奖了!说起来,这都是在下运气好。那胡一平为了与教主为难,居然联合闻笛和于清溪找上了德义山庄,威逼在下背叛教主,与他们共谋大计。二位也知道,在下武功低微得紧,但凡说个‘不’字,难免招来杀身之祸,只好对他们虚与委蛇。于是,在下表面上顺从他们,说服他们留宿在了山庄,暗地里却在他们的饮食中下了剧毒。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可怜这三人也都是当世英杰,就这样一命呜呼了!”
陈鹰略一沉吟,道:“既然如此,就把棺材打开看看!”
突然只听史吉平喝道:“慢!”言罢一面缓缓地向冯绝走来,一面言道:“你说的话,老夫一句都不信”
史吉平一语未毕,蓦地只见中间那口棺材里的尸首赫然破棺而出。
是闻笛!
闻笛直挺挺地从棺中立了起来,双手握住棺盖,将其平置于胸前,大吼着向史吉平冲了过去。与此同时,两侧的棺中也各自站起一人,不用问,自然是胡一平和小蝶。两人的招式与闻笛别无二致,只是胡一平攻向了陈鹰,小蝶则与闻笛一道攻向了史吉平。
不共戴天的仇人近在眼前,闻笛禁不住双睛喷火,面目狰狞至极,加上他破棺而出,直似“诈尸”一般,史吉平见了,心中居然生出一丝惧意。眼看着闻笛手中的棺盖呼啸而至,史吉平下意识地伸出右掌抵住。突然,他只觉一股钻心的疼痛从掌心传来,不由得面色大变。此时小蝶的棺盖也攻到了面前,史吉平连忙向闻笛所在的右首一侧身,闪过小蝶攻势的同时,右掌猛然一运力,只听“咔嚓”一声,闻笛手中那几寸厚的棺盖居然从当中折断。
史吉平此时只觉右掌掌心麻痒难当,知道自己已然中毒,当即不敢恋战,连忙展开轻功向大门处跃去。
原来,在棺盖的边沿处,布满了牛毛一般细小绵密的毒针。当棺盖迎面攻来之时,常人都会下意识地运力抵住,一旦如此,就不免被毒针刺破掌心。针上的剧毒顺着血液上行,不多时便会攻心,届时就算华佗再世,也难以施救了。
胡一平与闻笛的计策本来天衣无缝,而陈鹰的遭遇却与史吉平大不相同。陈鹰一见棺中有动静,就立即把身畔的通天棍握在了手中——平日里陈鹰本来不携兵刃,但自从得知了胡一平的生讯之后,不由得多加了一分谨慎,兵刃不再离手,也正是这分谨慎,救了陈鹰的性命。陈鹰一见胡一平手持棺盖攻来,一棍下去就把棺盖打得四分五裂。胡一平千算万算,也未算到此等变故,心中不由得惋惜万分,只得凭借真实功夫,与陈鹰斗在了一处。
此时只见冯绝“刷”地抽出了腰间佩剑,口中大喊一声:“大家一起上!”六名黑衣随从立刻抽出贴身掩藏的兵刃,同冯绝一道攻向了陈鹰。陈鹰顿时被八人围在了垓心。这六个黑衣人乃是冯绝花重金聘来的杀手,武功都是百里挑一。陈鹰以一根通天棍独当八人,而且除了冯绝稍逊之外,其余七人都是硬手,一时间形势颇为危殆。
却说大梁上的陆文麒见变故已生,索性不再隐匿行藏,坐起身子仔细观察起身下的战局,骤然间见史吉平意欲遁逃,连忙一跃而下,如鹰隼扑食一般,嗤的一剑刺向史吉平后心。史吉平耳听得身后的利刃破空之声甚是尖锐,而人飞跃时激荡起的风声却几不可闻,知道来了高手,当下不敢怠慢。只见他身子如陀螺般一转,贴着剑身避开了这一剑,同时拍出左掌攻向陆文麒。
史吉平这一招守中有攻,精妙无俦,陆文麒不禁暗自叫了声好。然而,陆文麒的应对更加绝妙,只见他手腕一抖,居然以剑身拍击史吉平的右肋。史吉平只觉一股强大的力量从身畔袭来,哪里还顾得上攻敌,连忙足下发力一蹬,身子向左侧疾飞而出。
陆文麒见史吉平避开,骤然将剑身上的力道全然收敛,身子同样向右侧飞开,手中宝剑在空中划出了一道眩目的银光,向史吉平当胸砍来。这看似平凡的一剑,被陆文麒施展开来,居然蕴含了无尽的变化,几乎将史吉平所有的闪避可能全然封死。
谁知史吉平并不想闪避。就在两人几乎同时着地的一刹那,他居然以右手手腕格挡住陆文麒的剑锋,同时身子倏地一矮,左掌已闪电般攻到了陆文麒胸前。陆文麒纵然身经百战,也绝不会想到史吉平会施出此等自废一手的招式,加上其出手速度着实快得惊人,陆文麒一惊之下未及应变,已被对手一掌击中,脚下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喉头一甜,鲜血已涌了上来。
再说史吉平的右手,对于断金碎玉的剑峰来说,简直与豆腐无异,也未听见什么声响,就被齐腕削断。一时间鲜血迸射,令人不忍一观。
原来,史吉平于打斗中骤然瞥见,自己的右手已如浓墨浸染过一般,心知中毒已深,如不削去这只手,一旦剧毒攻入心脉,则必死无疑。于是,他当机立断,以一只手的代价保住了性命,同时出奇制胜阻住了追兵。
蝮蛇啮手,壮士断腕。骤然见到此等惨烈的情景,在这一刹那,陆文麒、闻笛和小蝶都惊呆了。
只见史吉平紧咬着牙关,双眉已然攒在了一处,额上更是汗流如雨,痛苦的神色写满了那张饱经沧桑的脸。然而,他自始至终都未哼出一声,一招得手之后,连忙疾点了右臂的几处要穴,随即一跃出了凌云殿。
闻笛和小蝶这才回过神来,也顾不得惊诧于陆文麒的从天而降,便同时上前将其搀扶住,异口同声地问道:“你怎么样?”
陆文麒道:“我的伤不妨事,咱们快追!”
史吉平毕竟身中剧毒,运功时不敢全力施为,以防毒质加速上行。故而陆文麒只尝到了史吉平的三成功力,对于他这等绝顶高手来说,着实不是大碍。
此时只见门外已有大批毒龙教教众向凌云殿涌来。陆文麒趁着这些人尚未赶到,当先跃出殿门,向史吉平遁逃的方向追去。闻笛和小蝶也顾不得正与陈鹰斗得如火如荼的胡、冯二人,连忙展开轻攻,追随着陆文麒而去。
###五十二 枭雄授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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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吉平亲身领教了陆文麒的武功,知道以自己的残躯,无论如何也不是他的对手,再加上闻笛和小蝶,一旦被追上,只有闭目待死的份。是以史吉平施出了全身解数,如受惊的大鸟一般拚死疾跃。这时,只见前方有二十几个教徒正在巡逻,史吉平连忙冲他们大喊道:“快替老夫挡住后面的人,老夫赏你们每人黄金百两!”
重赏之下,焉能没有勇夫。这二十几人听了史吉平之言,全都是双目放光,精神抖擞,喝呼着便向陆文麒他们冲了过来,声势颇有些骇人。
以陆文麒、闻笛和小蝶的武功,对付这些人自然不在话下。然而对方毕竟人多势众,被他们如此一阻,刹那间便不见了史吉平的踪影。
这二十几人在史吉平百两黄金的激励下,个个拼死向前。而陆文麒他们并不愿杀伤人命,出手往往留情,故而颇费了些时刻,才将敌人全部打翻在地。
此刻史吉平早已走远,但地上却残留着他断手处滴下的血迹。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便同时展动身形,循着血迹向前追去。
转眼间,三人远远望见了福寿阁。却见史吉平居然站在福寿阁门外,似乎是在迎接他们的到来。而史吉平的身旁,除了史寒生之外,赫然还有琴儿。只见琴儿直挺挺地木立在那里,显然已被制住了穴道。而史寒生则满脸焦急的神色。
三人在史吉平身前站定。闻笛骤然见到琴儿,率先涌上心头的居然是一阵难以言喻的欣喜,随后才是讶异和忧虑。
史吉平见三人到来,立刻伸出左手食中两指,抵在了琴儿背心命门穴上,随即言道:“既然今日你们要老夫死,老夫好歹也要找个人陪葬!”
琴儿本已花容失色,一见闻笛到来,神色居然平静了下来。只听琴儿缓缓地道:“笛哥哥!你可知道,自从我下山之后,黯然飘泊了多少时日,默默品尝了多少艰辛!这些我都甘之如饴,因为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与你再相见!今天我终于见到了你,就算让我马上死,我也心甘情愿!当然,我知道你是不会看着我死的,你一定会救我的!”
诚然,她一个毫无江湖阅历,武功平平的女子,孤身一人流落在江湖,其中的凶险本就不难想见。况且,她并不是寻常的女子,而是一个和尚见了都不免对其动凡心的绝代佳人。江湖上鱼龙混杂,充斥着各色人等,怎会没人对她心生歹意!谁又知道,这些日子她是怎样熬过来的。
琴儿胸无城府,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一见到闻笛,就把心中压抑了许久的肺腑之言全然倾诉而出。琴儿的语气是如此平静,然而,在这平静之中蕴含的绵绵情意,却令人不得不动容。这些感人至深的话语,即便是小蝶听了,也不禁觉得眼眶有些潮湿。更不要说闻笛,他那颗复仇之心虽已百炼成钢,却在顷刻间便化为了绕指柔丝。
只听闻笛决然道:“史吉平!你放了她!我即刻离开此地,并发誓从此再也不向你寻仇!”
史吉平哈哈大笑道:“老夫凭什么相信你!”
这时,只见史寒生“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史吉平面前,抱着史吉平的腿哀求道:“爷爷,你就放了琴儿吧!闻兄说话算数,定不会再与您老人家纠缠的!”
史吉平虎目一瞪,怒斥道:“你这个没用的东西!老夫英雄一世,怎会有你这样的孙子!赶紧给我滚到一边儿去,否则我立刻把琴儿杀了!”
这句话果然见效,史寒生闻言立刻站起身,悻悻地退到了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