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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哑口无言,呆瞪著团长。他是无力量无钱无权势,连狗都不如,只是粒不足道的沙子。
「世道就是这样,则非你有能力改变它,吾则」团长依然淡淡的,「孩子,算了吧。」
「不!」厉声。就算他只是一粒沙子也要去,他们说好了同生共死,有祸同当。
「去了,连你也一起死。」
「死也要去!」
团长看著似的疯了般的小狗子,忽然一扬手,把他摔了出来。这一摔看似极重,但用劲巧妙,小狗子著地时打了几个筋斗,只痛不伤。
「你觉悟时便回来吧。」声音犹在飘,团长人已不见。
小狗子也顾不得多想,头也不回地追赶好友的身影而去。
◇◆◇
刑场之内,群众挤得水泄不通。
「请让让!拜托!让我过去!」声音无助而焦急,但情绪抗奋的民众听而不闻,任矮小的孩子怎样努力,也挤不到前面去。
监斩官朗声宣布了罪状,北武家不论男女老幼,均斩立决。
「等等!不要啊!」小狗子好不容易从大人跨下一路爬到前面去,背上已不知被踩了多少脚。但尽管如此,还是白费气力,千人哄动的声音掩盖了他力歇声斯的喊声,北武然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隔著栏栅,他看著他最好的朋友神情木然地等死,而他什么也做不到。
「不要!」瞬间爆发的潜力,小狗子把木栏撞倒了。但两旁守卫的士兵立即涌上来,三、四个孔武有力的大人把他四肢反扭,紧紧按在地上。
「这小鬼突然发疯了!」
「唔」嘴巴被封住,孩子的双目赤红,像要喷出火来。
而这发生在角落的小骚动几乎没引起任何注意,死刑继续执行。
被压制著的小狗子拚命仰起头,像是无论如何也要再看北武然一眼。但在他抬头一刹那间,只看到白刃反映,刺眼的日光像闪电般横过,然後随人群轰然的尖叫声,一团黑黝黝的物件飞上半空,划下完美的弧度,再落他脸前。
那是砍掉一半的人头,认不出脸见,但一双眼睛却不甘心地睁著。
小狗子呆呆地跟人头大眼瞪小眼,人群兴奋高叫好像渐渐变得很遥远,最後一点声音都听不见。
「呀呀呀呀~~~」他觉得他疯了,所有人疯了,这个世界也疯了。
◇◆◇
「嗄、嗄、嗄嗄。。。。。」黑暗中蓦地响起困兽般的喘息声。
忽然,火星一闪,熄灭了的火堆重新燃起,驱散了黑暗,也驱散梦魇带来的空虚和恐惧。
北冥和流沙各自盘踞著石窟的一角,在火光映掩下,二人的脸色都不大好。
「你没睡?」流沙伸个懒腰,歪著坐,道:「睡不著?你这几晚都睡不好啊,我半夜来醒来,总见你没睡。」
「」不答。自那天促膝夜谈後,又过了几天,北冥总是回避他,亦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而流沙也突然地变得精神困顿。
「还是又造恶梦了?不要怕,告诉我梦见什么。」流沙柔声说。
「」北冥默然,忽然从怀里掏出一块汗巾递给流沙。
「怎么?」侧头。
北冥微一犹豫,倾前身子替他抹去布满头脸的冷汗。
「啊?哦,谢谢。」流沙一愕,这才发现身上的衣衫已经汗湿,「今晚很热呢。」
「」北冥不语,眼里闪过一抹怜惜。
「你到底怎么了?」流沙诧异道:「真的睡不著吗?」
「」
「要我陪你聊天么?」抖擞精神。
「」摇头。
「那我说故事给你听,哄你睡好不好?」
「」嘴角抽搐。
「那我给你唱首曲儿?」
「睡吧,你累了。」
「我不累。」疲倦的笑脸,流沙变戏法似的,从衣襟内取一个破旧的二胡,「要不要点曲?」
北冥对他那乾坤口袋似的泥黄袍子已经习已为常,连眉毛也不抬,便乘流沙调音时轻描淡写地把二胡夺过来。
两手一空,流沙脸上闪过一抹紧张,旋又笑嘻嘻地说:「咦?你也要来一段么?」
「闭上眼睛。」
流沙还没会意,北冥已经轻轻拉奏起来。
最初一段略为生涩,越拉下去手法渐趋圆熟。北冥内心感慨横生,无怪人们说小时候学会的东西,到老到死都不会忘记。
这夜,在荒凉的沙漠里,二胡特有的忧郁沧桑,一丝丝、一缕缕地飘荡。
◇◆◇
翌日
流沙已恢复常态。
「昨晚睡得真好。」男人伸个懒腰,「原来你会奏安眠曲啊,真是人不可以貌相,水不以为斗量。」
「」
「你的技艺也算不错了,虽然比不上我,但勉勉强强也能将就著听。这样好了,我们有空切磋切磋,让我传授你二胡的真缔。」回复常态的流沙等於喋喋不休的流沙,今天甚至比往常更要加倍聒噪,像是要把过去几天的份补回来。
「你知不知道,二胡又名胡琴,在唐代已出现了,它不是汉族的乐器,而是由西拉木伦河一带的奚族乐器,奚琴演变而成的。」也不理别人有没在听,流沙兴高彩烈地说:「卖艺的人都懂一些乐器,我也学过七八种,但最喜欢便是二胡。」
「」
「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北冥今天出奇地耐心,居然真的问:「为什么?」
「对啦,孺子可教。」流沙脸露喜色,教导说:「当别人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下来,就是你该问的时候了。」
「」
无视别人抽搐的脸,男人继续滔滔不绝地发表伟论:「世上乐器繁多,各有所属,唢呐喜庆,箫笛清幽,扬琴柳琴是中庸的,琵琶古筝属於文人雅士;而二胡,二胡是哀伤的乐器,沧桑,孤独,好像千古的哀愁都藏在两根弦线里,只要轻轻一拉,就流出来了。我相信每个人的背後,一定有一个悲哀的故事。所以二胡是属於所有的人。」
说罢,流沙住口不言,回头微笑,彷佛在给北冥发问的空间。
「」北冥想了想,淡淡地问道:「我们的粮水好像用掉一半了?」
「啊,是啊。」流沙接口,「是补给的时候了。看你给我的地图,前方有一个绿洲,正好让我们补给。那个绿洲里有一族人在聚居,人数不过二百多,他们与世无争生性善良爱好和平。沙漠上其实很许多类似的小民族啊,但不是每一种都是和平无害的,有些民风凶悍得很,而且武术超凡,沙漠人多数惯用弯刀,那种弯刀锋利无比,使用不易,若没经过锻鍊,很容易误伤自身的」
男人依然滔滔不绝,好像世上几乎没有他接不下去的话题。
◇◆◇
二人终於来到补给的绿洲,却没想到要求竟然被拒。
即使北冥愿意出数倍价钱购买粮水,可还是没人肯卖。
若依北冥的个性,既然要求被拒,便应及早离去,绝不作无谓纠缠。可是流沙不同,流沙喜欢寻根究底,正是死缠烂打最出色,强人所难正擅长。
流沙要跟绿洲上的居民理论,北冥无法阻止,只有避得远远的。
著无事的男子信步而行,来到偏僻的密林,无意中竟发现一个密不透风的帐篷内居住了二、三十个病人,而且多半是老弱妇孺。
北冥虽不爱说话,亦不喜欢管事,但毕竟人命关天
叹了口气,他没有多想便随手替身畔的小男孩把脉,又翻开他的眼皮细看。
「噫。」是中毒。
毒性并不难解,而北冥的医术亦颇为精湛。
男孩经他施针,吐出一堆秽物,病情居然大有好转,而其馀的人见了都纷纷求医。
待北冥处理好病患,一个脸有刀疤的独臂老人,操著生硬的汉语上前道谢。
「恩公大恩大德,我们岩鹰一族上下无以为报。」
北冥微一颔首,本欲功成身退,但热情的沙漠居民却围住他。
「恩公别走,村长快来了,还有你的朋友,请无论如何接受我们的款待。」
寡言的北冥最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了,这时不由得想起流沙的好处。
那家伙哪里去了?目光转到门外。
忽然,一物映入眼帘,让北冥浑身一剧震。
那是一个刻有飞鹰图腾的木柱,大鹰振翅欲飞,神态栩栩如生。
独臂老人见他注意到他们岩鹰一族的徽号,不由得自豪地说:「我们一族是鹰的後代,最是勇猛。」
「岩鹰族万岁!」众人听了振臂高啸,男女老幼皆拔出腰间的佩刀。
岩鹰族人的弯刀锋利精美,手工细致,刀刃上均嵌上他们的族徽,飞鹰图腾。
北冥认得这样的刀,他化了灰也不会忘记。
当年就是同样的柄刀夺去他母亲的性命,自己亦差点惨死刀下。
山坡上,北冥抱滕而坐。
刚才握过针的手无法自控地颤抖,浑身骨骼格格作响。
母亲身首异处的惨状,强盗头子狰狞的表情,还有刚才病人感激的脸重叠交替。
他明白了。
当年他在沙漠上遇到的不是普通的强盗,而是一个强盗部族!他们并不是一夥人,而是整整的一族人!沙漠部族本就团结齐心,既为盗贼行踪自是隐密,几乎完全不与外人交往。在沙漠里,再也没有比来凶悍无比,来去无踪的强盗部族更可怕,更难应付。
但今天,神差鬼使,竟教岩鹰族撞到他手里。只要他愿意,不费吹灰之力便可让他们在沙漠上彻底消失。正如北武家在中原消失一样。
这个想法不是不诱人的,只是
北冥抱著头。
「北冥?」不知过了多久,流沙寻来了,「你怎么躲在这里了?所有人都在四处找你耶!」
「」他们竟然还敢找他。北冥动也不动,藏在阴影里的脸露出森然的冷意
流沙不知就里,只道他不喜与人打交道。
「嗳,不用害羞哦。」漾起笑脸,男人蹲下来,高兴地说:「我什么都知道了,你救了村里的病人嘛。做得很好呢,这下连我也不得不佩服你了。」
「」好什么,对此他非常後悔。
流沙继续嘿嘿笑道:「我早就知道你这人啊,外冷内热。看起来硬得石头似的,其实心软得像豆腐,血热得像岩浆,脸皮哪,更是薄得吹弹可破。」
「」
「喂喂喂,别把脸埋起来嘛。我知道你是施恩不望报,但有些事情是却之不恭呀。来吧,丑媳妇终需见家翁,乖乖去接受群众的欢呼吧。」流沙戳戳他的手臂。
但北冥一点反应都没有。
事情有点不寻常。
流沙静静坐到他身边,若无其事岔开话题道:「刚才我跟族长详谈过。」
「」
「原来他们世代聚居在这个绿洲,靠打猎为生」
「」北冥闭上眼睛,彷佛听见被岩鹰族『猎杀』的人的惨叫声。
「他们本来沙漠最强的一族,但在十多年前一场狩猎中出了意外,几乎让族中所有壮丁丧命。哪,百多二百人一下子死乾净,岩鹰族看来也勇悍得很呀,你说他们遇到什么这样利害?」
沈默的男子眼皮一跳,身穿黑斗篷手执青铜之剑的身影在脑海一闪。俊美无俦的男人彷如天神般降临,剑光过处天崩地裂,所向披靡。瞬息之间,尸横遍野,鲜血染红了大片黄沙。
「现在整个族里只剩下不足三百人,全是老弱妇孺。偏自上个月起,大半以上的人染上怪病,若非恰好遇上我们,只怕岩鹰族难逃灭族之厄。对了,北冥,你对那致病的原因有什么看法?」
「」没有反应。
不过流沙也没认真指望他。
「我认为是水源出了问题,族长也是这个想法,所以才不肯卖我们食水。唉,可怜呀,沙漠水源稀少,岩鹰族的人明知有问题,也不得不饮鸩止渴。」
「」
「嗳,北冥,我们帮他们好不好?水源的源头就在克搭玛山脉,离这里也不过一天的路程,我们去看看出了什么问题好不?我已经答应了族长了北冥?别装酷,我知道你最是古道热肠了,而且他们只剩下老人女人和小孩,家里的男人都死光了,那么可邻」
可怜? 在那些老人女人和小孩心里,男人在外杀人抢劫,是天经地义的事。北冥心里只觉讽刺。
「流沙」不带感情,没有高低起伏的声线,「你相信那人?」
「那人?你指族长所说的话?」被质问的男人一怔,微微一笑,道:「我相信自己的所见所想?」
「哦?」
不知是不是错觉,流沙觉得北冥的语气有那么一丝嘲讽。嘲讽,那不是北冥的本色。男人小心翼翼地说:「不管岩鹰族是否叱吒一时,也不管他们是否对过去光辉有所留恋。但今天的他们,只是一群失去凭藉,心惊胆怯,惶惶不可终日,只盼平淡过日子的可怜人。他们无害。」
「是么?」淡漠的声音。
流沙看著他,道:「北冥,你会跟我一起调查水源的事,是吗?」
「不。」简单直接。
「为什么?」倒抽一口凉气,男人难以置信地问道:「难道你不想救他们?」
「我为什么要救他们。」冰冷的语气,
流沙一震,几乎不相信如斯冷酷势利的话会从那个人口中吐出。
「因为你是北冥!」吼。
北冥抬头看他一眼。在那一瞬间,眼内散发出的寒芒,有如刀子般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