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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没那么饿”方介士气鼓鼓地说,用力把腰刀“啪”地一声丢在了白木案上,站起身来,“你倒是说清楚”
“不急。”麻烦罗德用严厉的目光制止了已经摘下了快弩的几个河络卫兵,“方将军果然是皇家贵胄,自然没有什么没有尝过的美食;不过我这道菜,只怕诸婴将军都没有吃过呢!”
方介士又不是个迟钝的人,当然听得出麻烦罗德话中的挑拨意味,这下勃然大怒,一只手狠狠地拍了下去,还没触及桌面,就被科兹牢牢捉住。他望了一眼诸婴责备的目光,咬着牙把一串骂人的话都咽了回去。
科兹忽然摸了摸肚子,感叹道:“快点上菜也好,这些天只是肉干干肉,解手也是一身臊气。”他说得直爽,听得河络卫兵们不由笑出声来,只有这边的诸将才知道他不是说笑——这一路南下的大队,当真是臊气冲天的。
“这道菜,大概不好吃啊”诸婴盯着麻烦罗德不怀好意的灰黄眼珠,心里的阴影越发弥漫。
“好吃不好吃,看了才知道。”麻烦罗德也不笑了。诸婴没有回话,桌面上一时僵持下来。
“菜到了。”一名河络卫兵托着一个极大的银盘走到桌边。那银盘上还盖着雕刻精美的鎏金盘罩,看起来很是沉重。那卫兵的身量也不过是银盘的大小,盘托在手里竟然稳稳当当没有露出吃力的神色来。这又是麻烦罗德在偷偷示威了。
“乖乖。”科兹惊叹了一声,“这么大个盘子,难道下了夜北还要吃烤全羊?”
“烤全羊我们这里是没有,”麻烦罗德笑道,“烤鹅就有好大一只。”说着揭开盘罩,登时香气扑面,银盘上果然卧着一只烤禽,大约天鹅大小,抹了蜂蜜的皮烤得金黄悦目,看着就香脆可口。
几个人都微微松了一口气,相视一笑。刚才看见银盘那样巨大,人人心中都在转着同一样的念头:可别是卡巴巴。
卡巴巴本来是窖烤的巨鼠,是河络的美味,然而现在的意义大大不同。据说前代河络被前晁击败,死伤惨重,阿络卡就只身前来求和。第二天,前晁王说接受求和,赐给河络佳肴卡巴巴一道。河络们打开送来的食盒,赫然发现里面坐着的是被烤熟了的阿络卡。自此卡巴巴的意味等同于灭族,百年间河络也反送给人族数次。不管在河络还是人族,卡巴巴都成为一个凶恶而禁忌的词汇。
自从诸婴所部到了夏阳城外,还不曾见过一个人族的军民,更别说夏阳经略使左近天,人人心里都觉得不安。麻烦罗德不许迁徙的夜北人和越州军靠近夏阳,在银松岗设了这样一桌野宴,就是白痴也想得到“宴无好宴”四个字。看见那个银盘的时候,诸婴几乎立刻想到:若是银盘里装了烤熟了的左近天,那该怎么办?麻烦罗德虽然是旧识,毕竟不是一个种族,有些事情真是猜测不出,比如这一桌野宴。
一只烤鹅,虽然不知道麻烦罗德的意思是什么,总是比烤熟了的夏阳经略使容易对付得多。刚才还摩拳擦掌的科兹脸色忽然阴了下来,成渊韬暗暗觉得奇怪,手下可没停。这点他和科兹一样,不管过一会儿是打是和,他从来不让下一刻的事情耽误了眼下的享受。
才朝烤鹅伸出漂亮的银刀,忽然听见一道劲风,他的手腕划转。“叮”的一声脆响,他的银刀刺穿了飞来的一只银盘。成渊韬皱起了眉头:“方将军,难道吃饭也要按品秩次序么?”方介士对他不循阶级的作风向来有意见,他一向只当不知道,这会儿肚中饥饿,终于忍不住发作出来。
方介士满头是汗,脸色苍白地站在那里,指着那只烤鹅颤声说:“这个这个是青鸾吧?”
“青鸾”两个字出口,四周“乒乓”一片乱响,几个人都站了起来。只有麻烦罗德安稳地坐在那里,拍手笑道:“到底是羽林方将军,连拔了毛的青鸾都认得出来,果然好眼力。是不是再看看我们河络还有什么大手笔啊?”
方介士的目光在场中游移了一阵子,落在眼前。他伸出手去,轻轻用指节敲击面前的白木案。这木案颜色清新,花纹极其繁复美丽,他坐下的时候就觉得奇异——皇宫大内也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木材。“叮叮叮”,敲击木案的声响如同鸟唱溪鸣,悦耳动听,果然是雪桐。方介士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嘴里只是喃喃地说:“反了,真是反了。”
青鸾是种鸟。它的体形不算庞大,翼展却有一人多宽,飞行极为迅速。可青鸾不是一种寻常的鸟,它鸣声清越,只饮清泉水食雪桐花,特立独行,有王者风范。尤其特别的是,青鸾一旦飞起来,不分昼夜都不会停止,只有看见雪桐树才会落脚。雪桐树也是很稀有的树种,只生长在宁州地方很小的一片森林里,虽然一年四季繁花似锦,却几乎不结果实。如果用酒养着,一两年的功夫就能长得合抱粗,亭亭如盖,非常美丽。雪桐木有自鸣板的称呼,用来做乐器的话就是传代的名琴名鼓。北方的羽人王族自古视青鸾雪桐为珍奇,花了大力气培育繁衍,作为王族身份的象征。
大晁国土的广袤,史所未有,虽然有很多地方因为荒蛮的关系边界不明,但从任何一个边陲的重镇骑快马穿越国土也要花费一年以上的时间。通常的信息交通是由各地接力,而重大军情国是如果也这样传递,显然就要耽误大事。
羽人早在与皇帝结盟之初就献了青鸾和雪桐苗作为礼物,如今各州首府都种植有雪桐,从帝都出发的青鸾,只要三天功夫就能抵达任何一个首府。夏阳虽然不是澜州首府,但因为越州无大城,作为南下的大本营,去年皇帝派特使带来一株雪桐苗种植。
青鸾既是传递圣意的信使,这两件东西便都是皇家的禁物,平时都是重兵把守,别说捕杀砍伐,在夏阳城里,除了夏阳经略使定西侯左近天和平山伯麻烦罗德,别人就连碰都碰不得。如今麻烦罗德大犯忌讳,自然不是摆个筵席充阔气那么简单。烹青鸾,伐雪桐,意味着不再接受帝都来的任何命令,换句话说,这就是要举兵作乱了。
从辟先山口下来,南迁的队伍看似平静,诸将却都知道这是隐忍。夏阳以北的百里森林对越州军来说是解脱般的美丽,夜北人却只看见了陌生和遥远。一路过来,大事不出,小冲突不断。诸婴严令各部尽力约束,才勉强平安到达了夏阳城外。原来人人都指望着能在夏阳城好好修整一番,补给休息之后再图南下。要不然,走进夜沼之后,只怕就出不来了。
不料前锋骑兵还没抵达夏阳城下就被河络截住,夏阳经略使左近天始终没有出面,只有麻烦罗德在银松岗设宴给诸婴接风。宴无好宴,人人心里都有几分明白,却终于没有想到麻烦罗德不仅是不让越州军进城,根本就是造反。
围着雪桐打造的白木案,一溜坐了七人。这一刻便只有诸婴和麻烦罗德还坐在那里,就连一向拖沓的科兹也扶着刀柄站了起来。麻烦罗德却好像没有看见剑拔弩张的越州军将领,倒了一杯黑瓠酒,顾自饮了起来。
夜北大战的时候,麻烦罗德与诸婴在中军共事,两个人的脾性多少都清楚。河络虽然好酒,麻烦罗德却是个一喝就上脸的主儿,看见麻烦罗德惺惺作态,诸婴微微一笑,心中不由踏实了些。
“夏阳酒好喝么?”他若无其事地问。
麻烦罗德本来就是做做样子,突然被他问中要害,忍不住呛了一下,酒水从嘴里鼻子里喷了出来,一脸的狼狈。
“罗德大人,”诸婴走到麻烦罗德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跟我来。”身后的河络卫兵怒目而视,手中的快弩都指向了诸婴的后背,他却恍若不知,顾自走到草地的边缘去。
麻烦罗德犹豫了一下,也站起身来,没好气地挥挥手让手下放下兵器。
“你看。”诸婴指着前方。虽然是夏天草木最繁茂的时候,松林却是清爽干净,一眼就可以望见岗后的谷地。谷底密密麻麻都是营帐,旌旗和号帜遮天蔽日,远远延伸到了谷外。南迁人马近十四万,这山谷里安顿下来的还不足四成。
麻烦罗德看了一阵子,突然笑了起来:“上将军,你唬我么?这些又不是你的兵马。”
“不错,不是我们大晁的兵马。十二万夜北遗族。”诸婴顿了顿,“罗德大人,夜北大战,我们都是参予其中的,那个声势你可记得?”
“当然记得。”麻烦罗德的神色激动起来。他的部族来自宛州山地,不适应夜北气候,虽然直接参战的机会不多,病冻而死着也近三成。这样惨痛的经历他怎么会不记得?
“夜北七部七十万人口,号称十万带甲。高原之上,一名夜北骑士可以对抗三名平原士兵。”诸婴说,“不知道可以对付几名河络悍将?”不等麻烦罗德回答,诸婴接着又问:“罗德大人手中又有多少可战之兵?”
麻烦罗德没有回答,诸婴并不是要用这些老弱妇孺来恐吓他,但他还没有明白诸婴的意思。
“七十万夜北人,一年之后只剩下这十二万”诸婴的语调中没有一丝起伏,像是陈述着一桩陈年旧事。
“还有五万精壮在高原上。”麻烦罗德忍不住出声抗辩。
诸婴叹了一口气:“你还真要把那五万数进去么?”
麻烦罗德不响了,那五万男丁是被征去倒掘七海的,这样的工程即使对河络来说也是死亡使命。他也清楚得很,就算那些人能够幸存下来,也绝没有机会和亲人团聚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麻烦罗德有些愤怒了。
“我想说,罗德大人你真的要和陛下对抗么?”诸婴这样的口吻,只差没有说出螳臂当车四个字了。
沉默了一会儿,麻烦罗德居然也叹了口气:“上将军,咱们在中军枢机那么久,皇帝是怎么样的人我怎么会不知道。”他直视诸婴的双眸,“你又怎么会不知道?你真以为我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拿那么多河络的性命来挑战他?”
诸婴愣了一下:“你是说”
麻烦罗德摸摸索索地从怀中掏出一支帛卷来:“本来就是要给你们看的,”他咧了咧嘴,“不过方将军脾气大,我都没机会掏出来。”帛卷正黑色,背面描绘朱红的星纹,正是圣旨的模样。
皇帝早已班师帝都,诸婴所部在天水筹备夜北遗族南迁的事宜,除去秋叶的澜州都护府偶然有羽人信使过来,整整一个冬天又一个春天诸婴都没有接到过直接从帝都来的消息。他疑惑地看了麻烦罗德一眼,接过帛卷。
“接圣旨。”后面一声高唱,正是方介士,他已经诚惶诚恐地跪在了地上。越州军本来是大晁中军外营,惯于野战,不太讲究这些宫廷的规矩。方介士这么一带头,几名将领互相看了看,只好老大不情愿地单膝跪了下来。
诸婴苦笑了一下,也是单膝跪地,缓缓展开了帛卷,心中那片阴云翻腾得越发厉害。
帛卷被诸婴带回了营地,麻烦罗德本来就没有打算留下它。用他的话说:都不是我们的皇帝,要它做什么?
“恭喜都护大人。”科兹乐了。诸婴升了越州都护,越州军诸将是不是都要官升一级?
没人搭理他,诸婴的帐篷里是一片沉默,尴尬的沉默。如果升官竟然不是好消息,就只有是这样的时刻。
看着大家灰暗的脸色,方介士清了清嗓子:“我还是觉得不能姑息反贼。”
“好!那么就请方将军做先锋攻打夏阳城吧!”成渊韬几乎被他气乐了。
“襄上营愿为先锋!”方介士的头发炸了起来。羽林军一向被视作绣花枕头,他在越州军中也深深感到地位不是品秩阶级可以树立的。稍微被挑逗了一下,他就像点燃的松明一样爆发了。
“方将军要怎么打?”诸婴心平气和地问。
“我”方介士呛了一下。襄上营全是骑射,对付城池还真是没有什么手段。白天在银松岗上看得清楚,大半年的功夫,河络们已经将土墙打垒的小镇子修建成一座白石堆砌的大城。真是不知道这些小个子为什么总是喜欢那么大的手笔。方介士毕竟不是笨蛋,虽然只是远观,他也知道夏阳城墙的坚固程度只怕不会弱于帝都。
“若是行军野战,别说两万河络,就是二十万也拦不住我的铁骑。”诸婴淡然道,似乎说着一桩家长里短的小事,“可是若说城防攻守,除非我们这里也有河络助阵,否则我实在是不想打这种仗的。我没有方将军的胆色,别说攻城,就是想想身后的十二万夜北遗族,我都冷汗淋淋”
话说到了这份儿上,方介士也只好知难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