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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也吐了出来。
“快放箭!”
邢震英万万没想到,自己竟中了敌人的困兽之计,但如今城门紧闭,步兵又没有攻城成功的消息传来,梵灵骑兵进退两难。他们只得扛起兵器和野兽拼命一搏,羽箭接二连三射出,可对这些草原怪兽来说,似乎一点也不管用,它们生得铜皮铁骨,箭尖充其量只能擦破它们的表皮,射落几根红毛。
“哇呀——”碧绿的草原上,惨叫声接连不断地传来,不过片刻,梵灵前军阵中就被怪兽掀翻了十多人。士兵们几乎从未见过这等惨状,眼看自己的同伴一个个被怪兽活生生咬死、撕裂、践踏,吓得哭爹喊娘,不敢恋战,只得丢盔卸甲四处逃窜。真正勇猛的将士,则挥舞着长枪大刀和怪兽展开搏斗,邢震英亲眼看到有人在不远处被怪兽咬住颈项,拖来扯去,弄得血肉模糊,仿佛满眼都变作了暗红。他连忙命令后军回撤,就算拼死也要撞开城门,离开这危险的地方。
或许是梵灵军余部开始奔逃,野兽们也有了足够的午餐,大部分没有跟着过来,只有四五头还在穷追不舍。刹那间,背后又是声声惨呼,两名士兵滚落马下,一个被怪兽踏在身上,爪子抓裂了头颅,鲜血和脑浆一同迸射出来;另一个被撕开了肚皮,血淋淋的肠子流在草地上,很快被另一头怪兽吞了下去。
“好可怕的家伙!”
邢震英眼见两头怪兽奔自己而来,鬓边的汗水已来不及擦拭,他一咬牙关,奋起浑身神力,一头怪兽扑将上来,被他一戟刺穿了咽喉。另一头怪兽似乎因同伴的死亡而勃然大怒,张着血盆大口高高跃起,在半空中猛扑而下,邢震英的戟还没收回,情急之下飞快地拔出腰间佩刀,凌空一劈。怪兽“嗷”地惨叫一声,肚子上被划开了一条三尺多长的大口子,重重摔在地上。
“大公子!”
将士们才看到这边的凶险情景,连忙赶了过来。邢震英擦擦头上的汗珠,只顾吩咐大家尽快撤到城门处,而之前和两头野兽的殊死搏斗,着实令他心惊胆战了一回。好容易才将剩余的军队重新撤到城下,眼前的情景竟又是一派惨不忍睹。
一排排云梯架上城楼,步兵却一个接一个从高处摔下,连连死伤。那些守城的烈洛人并非个个挽弓搭箭,更多的是不断往下丢着草籽和小肉块,可就是这些不起眼的东西,引来了成群结队的猛禽。这些家伙跟鹰差不多大小,生性却似乎比鹰更凶猛,草籽和肉块顺着云梯扔下去,掉在正攀爬而上的敌军身上。饥饿的猛禽们见状,扑棱棱就飞来一大片,争先恐后地抢食,梵灵步兵被它们折腾得够呛。摔落的士兵,大多已经面目全非,即便有人幸运而顽强地爬上了城堞,也差不多全死在了敌人的月牙弯刀下。
冷星桓站在绿色战旗下,她没有露出笑容,只注视着城下的邢震英。梵灵大军已损失过半,城门紧闭,步兵遭逢猛禽袭击,骑兵前迎城楼上烈洛军的箭雨,后有猛兽在等着,成了瓮中之鳖。她不知该不该为邢震英感到难过,却见梵灵军的马匹终于拖着碗口粗的铁链将城门拉开一道缝隙,音达泰派出了潜伏在草丛中的骑兵,对落荒而逃的敌军发动了全面猛攻。
草原上天昏地暗,马蹄扬起的尘土遮盖了鲜血。旷野中回荡着将士的呼吼,战马冲撞着,士兵扶着受伤的同伴,一个个忘我地挥舞着刀枪,书写着华丽而悲壮的篇章。骝陵之战,成了梵灵邢家自邢登峰继位以来遭遇的一场最大败仗,邢震英的两万兵马几乎全军覆没,自己也受了十来处刀剑之伤,烈洛军损失却不过百人。
可巧决战后的第二日,原天铿率四万中军赶到了营地,见邢清扬面如死灰,帐中的桌台翻倒,酒器摔了一地。
“爹,我们还是撤回鹤平吧。”
在旁一直没吭声的邢震英忽然开了口。
“孩儿战败,理应受到军法处置,但我仍然要提醒您和各位将军,敌军之中恐怕藏有非常厉害的谋士,千万不能等闲视之。”
邢清扬抬起头,望着身上还缠着绷带的儿子,不禁叹了口气。他是那样不甘心就此撤回,但儿子的伤已经证明了一切,即便援军已到,也恐怕再没把握攻下骝陵。
原天铿也道:“大领大人,大公子说得不无道理,加上我军长线作战,如果继续和敌人缠斗下去,粮草方面难保不会出现困难……”
“明日一早撤军回鹤平吧。”邢清扬仰面朝天,无奈地闭上了双眼。
就在命令即将传达的一刻,士兵突然来报:“大人,帐外来了一个穿着烈洛服装、头戴斗笠的小伙子,说是要面见您。”
难道是骝陵城派来的使者,要和他谈什么条件O清扬忙命士兵将来人带进帐中,小伙子摘下斗笠,在场的人都惊得睁大了眼睛。他哪里是什么烈洛的使者?分明是失踪了半年多的邢震洲!
“弟弟!”
“二公子!”
邢震英和原天铿面露喜色,激动得要站起来,却听邢清扬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只好坐了回去。
邢震洲上前拜伏在地,“孩儿恳请爹收回撤军的命令!”
邢清扬虽然吃惊,但很快板起了脸。“我姑且先不论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早在你哥和淮礼成亲那天,我就已经当没生过你这个儿子。你如今突然出现在军中,就凭你大呼小叫地劝我收回撤军令,我便有理由将你军法处置!”
“孩儿知道营中军法严明,只想请您答应让原师傅留下,再从中军拨给我四千兵马,大军尽管撤退,若我失败,爹要处置,孩儿绝不会有半句怨言!”邢震洲斩钉截铁地说着话,丝毫没露出畏惧之色。
邢清扬并没叫人来罚他,反倒朝儿子凝视了半晌,哼了一声:“看来你是非得要等到我点头,好,我就答应你,留下原将军,四千兵马也拨给你。不过我丑话先说在前头,你要是死在敌手,我可不会掉一滴眼泪,更没有人会帮你收尸!”
“嗨,你们听说了吗O清扬撤兵啦!”
梵灵撤军的消息比风还刮得快,在草场饮酒作乐的烈洛勇士们几乎都议论着这事,箭伤还未痊愈的龙骏彪也和他们凑在一块儿,兰格更是拉着冷星桓跳了好几支舞。好容易等到大家都喝醉,她才脱出身来,借着星光走到帐篷旁。龙骏彪正在一边烤羊腿,一边欣赏草原的夜色。
“不知星桓有没有这个荣幸,和公子对酌几杯?”
“喝酒而已,用不着客套,这次大败敌军,你是头号功臣,本来也该领赏。”龙骏彪伸手递给她一杯奶酒。
“公子是想说别的吧?”冷星桓笑得有些诡异。
龙骏彪忽然也笑了起来:“所谓的英雄,在你眼中不是傻瓜吗?就像那些性情原本温顺、但遭到攻击就变得异常凶猛的赤棘豹和只会为食物争个你死我活的虎头花鹫一样。”
“公子,你这话就不对了,人生在世,谁会真的甘心当赤棘豹或者虎头花鹫?既然它们身上存在着可以被军队利用作战的优点,就该充分利用,再说野兽的生命力可比人强得多。”
“是吗?有时我真怀疑,你到底是人还是鬼魅?”
龙骏彪盯着她额上的赤星,视线迟迟无法转移。坐在他身边和他对饮的这个“小子”,究竟怀着一颗什么样的心?此人直到现在才真正上了战场,但听音达泰说,冷星桓看到血腥和杀戮,竟然可以平静得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还能毫不犹豫地牺牲掉飞禽走兽给烈洛军做替死鬼,以换取一场完胜。可是,他又没有任何理由去讨厌她,难道自己也被她的那些伎俩迷惑了?
冷星桓幽幽地叹了口气:“或许你说得不错吧,我从出生那天开始,就已经不算是个人了,尤其在你这样的大英雄面前,我简直就是面目可憎的恶鬼。但正是因为有黑暗中的鬼魅存在,站在鬼身前的人散发出的光芒才显得更加明亮,足以照亮整个天下。”
第九章 鏖战骝陵(三)
第九章鏖战骝陵(三)
“但是很可惜,我龙骏彪并不是那种喜欢让自己光芒四射的人,我只想守护烈洛的草原,还有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这个‘人’的范围,是不是也包括赤棘豹和虎头花鹫?”
“你说呢?我们烈洛人只吃牛羊肉,除了牛羊之外,不论赤棘豹还是虎头花鹫,都是我们所热爱的鸟兽,我们也爱自己的战马,爱自己的亲人、朋友和爱人,就因为这样,烈洛草原才会长久安宁。如果草原被敌人无情践踏,我们每个烈洛人的选择都是与领国同生共死。”
“所以……我尽管立了功,却仍然不能留下?”
冷星桓轻扬嘴角,见龙骏彪转头望向远方,与她再没有目光的交结,也没有了言语。
“公子!雁口急报!”
士兵急迫的声音划破了夜的宁静。
“大领大人病情加重,三日前已吐了好几次血,大夫说,怕是……熬不过明日了。他老人家特命小人快马赶来,希望见公子最后一面,也好告知传位的事……”
“备马,传令音将军父女二人留两千精兵驻守,其余将士立刻整装跟我回雁口!”龙骏彪心头一震,猛然站了起来,说着就要动身。
冷星桓一把拉住他,“敌军清晨才撤,现在只留下两千兵马守城,万一敌人突然杀回来怎么办?就算公子回去了雁口,起码也得留下一半兵力才有保障。”
龙骏彪挣脱她的手,厉声喝道:“你究竟有多了解烈洛人?我爹为领国鞠躬尽瘁,曾经跟他出生入死的将士们和他诀别是龙神之命,违者就是背叛!从骝陵到雁口,只要快马加鞭,来回不过两日,我留下音将军守城,已经对不住父亲,难道你还想我们大家都做不忠不义之徒,让我爹孤独而终?”
这一席话,竟将冷星桓说得哑口无言,她眼见龙骏彪叫醒将士们,一行人驾马奔出城外,心中莫名生起了一种不安,天边几颗淡红色的星星,悄悄朝地平线上倾斜了过去……
从骝陵到雁口,有一条烈洛军大将们都知道的捷径,从南面的鹰野山沿山路行走,在第二日中午就能到达雁口城。
“公子的伤还没痊愈,这样赶路能撑得住吗?”哈多禄担忧地看着一脸焦急又透着疲惫的龙骏彪。
龙骏彪收起马鞭摇了摇头,“哈将军,不用担心我,尽快到达雁口才是当务之急,虽然山路难行,却毕竟是最短的路,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爹去得不安。”
哈多禄见他硬要坚持,只好传令前军加紧行程,而当他们走到一个大峡谷口,前军突然停止了行进。
“怎么不走了?”
“将军!前面的山壁上好像刻着大字!”
循着士兵的声音,哈多禄举起火把策马上前,果然看见那山壁上刻着几行字:
“鹰野有苍山,
媲比草原美。
山中候贵客,
更尽酒千杯。
杯落万点红,
苍龙休要悔。
今雪骝陵耻,
扬我梵灵威。”
龙骏彪才将这些诗句看完,峡谷的两边山头忽然响起阵阵喊杀声,没等大家回过神,漫天羽箭已如雨点般洒落、擂木巨石轰然朝谷中砸下。龙骏彪策马闪过重物的袭击,举枪去拨那些箭,旁边的几名士兵却已身中数矢,落马身亡。
他恍然大悟,冷星桓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梵灵军根本不是全军撤退,反而留下了一支精锐兵马,埋伏在这山中等待着他们。
“大家快冲出谷去!绕到敌军背后还击!”
龙骏彪横枪跃马,带着手下奋力朝谷口冲了过去,然而,擂木和巨石早已封住了谷口,他们只能往前,不能后退,山顶上黑色的新月战旗在火光中仿佛鬼影,似要铺天盖地压将下来,吞噬谷中一切的生命。
邢震洲站在旗下,默然望着谷里狼狈的烈洛军,目光冷如苍月。敌军死伤无数,但活着的人依旧非常顽强,不但不退缩,反而继续挺进,还张弓朝山上放箭。如此疯狂的战法着实可怕,若是换了平地,自己的军队定不是敌军的对手。然而,山地作战偏偏对梵灵军最为有利,被困的烈洛军无法发挥草原的野战优势,加上之前龙骧病危的消息已让对方军心有些混乱,此刻更奏奇效。他终于笑了。
“公子,我们断后掩护!你快从前面的路冲出谷,赶去雁口吧!”吉布恩图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冷不防一块巨石砸在胸前,跟着一支长箭穿入了他的前额。
龙骏彪竭力舞动长枪,阻挡着敌军的冷箭与木石,不顾箭伤迸裂,策马拼命往前冲。他不明白,敌人根本没有通过骝陵城,为何会在境内的鹰野山守株待兔。奇Qisuu。сom书眼看就要到山谷另一端,却听到了吉布恩图的惨呼,可他不能回头,只能强忍着伤痛奋力突破。转眼间,他已血满征袍,铁枪起落,从谷口堵截上来的敌军接连惨叫,接连落马。
“好一员英勇的猛将,却偏偏要困死在荒山野岭,真是可惜……”邢震洲冷冷地掀了一下斗篷,转身离去,谷中的苍龙战旗轰然倒下,暗红的血色,深过了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