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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上的积雪已化为坚冰。车行冰上,纵是良驹也难驾驭,那虬髯大汉已在车轮上拴起几条铁链子,使车轮不致太滑。铁链拖在冰雪上,“格朗格朗”地直响。
韩文摸了摸还有些水迹的头发,砸着嘴说道:“这个该死的鬼天气。真想立刻就去江南啊!”
李寻欢道:“那为什么没去呢?你该不会是想打劫我吧?”
韩文咧了咧嘴,道:“我还做不出那么没品的事情!我在等!”
李寻欢想要问等什么,马车却忽然停下,李寻欢探首窗外,道:“什么事?”
虬髯大汉道:“有人挡路。”
李寻欢皱眉道:“什么人?”
虬髯大汉似乎笑了笑,道:“雪人。”
道路的中央,不知被哪家顽童堆起个雪人。大大的肚子,圆圆的脸,脸上还嵌着两粒煤球做的眼睛。他们都下了车,李寻欢在长长地呼吸着,阿飞却在出神地瞧着那雪人,像是从来也没有见过雪人似的。
李寻欢望向他,微笑道:“你没有堆过雪人?”
韩文似笑非笑的说道:“我只知道雪是可恨的,它不但令人寒冷。而且令草木果实全都枯萎,令鸟兽绝迹,令人寂寞、饥饿。”
他捏个雪球,抛了出去,雪球呼啸着飞到远方,散开,不见了。他目光也在望着远方,缓缓道:“对那些吃得饱,穿得暖的人说来,雪也许很可爱。因为他们不但可以堆雪人,还可以赏雪景,但对我们这些人可就不一定喽!”
李寻欢神情也有些黯然,忽也捏起团雪球,道:“我不讨厌雪,但我却最讨厌别人挡我的路。”
他也将雪球抛出去,“砰”地击在那雪人上。雪花四溅,那雪人竟没有被他击倒。只见一片片冰雪白那雪人身上散开,煤球也被击落,圆圆的脸也散开,却又有张死灰色的脸露了出来。
雪人中竟藏着一个真正的人。
死人!
死人的脸绝不会有好看的,这张脸尤其狰狞丑恶,一双恶毒的眼睛,死鱼般凸了出来。
“咦?”,韩文轻咦了一声,像是有些惊讶,道:“这厮是谁来着?好像就是那个那个,哦!黑蛇!”
话是这样说着,他的眼底却是一抹莫名的笑意,他岂会不知道接下来的事情?无非是觉得好玩儿,准备顺手抢些钱财罢了!看热闹不怕事儿大,不外如此。
黑蛇怎会死在这里?杀他的人,为什么要将他堆成雪人,挡住道路?虬髯大汉将他的尸体自雪堆中提了起来,蹲下去仔仔细细地瞧着,似乎想找出他致命的伤痕。
李寻欢沉思着,忽然道:“你可知道是谁杀死他的么?”
韩文笑道:“我又不是他爹,凭啥知道?”
李寻欢哑然,道:“是那个包袱!你应该见过!”
韩文皱眉道:“包袱?”
李寻欢道:“那包袱一直在桌上,我一直没有太留意,但等到黑蛇走了后,那包袱也不见了,所以我想,他故意作出那种发疯的样子来,就为的是要引开别人的注意力,他才好趁机将那包袱攫走。”
韩文点头道:“嗯!然后呢?”
李寻欢道:“但他却未想到那包袱竟为他招来了杀身之祸,杀他的人,想必就是为了那只包袱。”
他不知何时已将那小刀拿在手上,轻轻地抚摸着,喃喃道:“那包袱里究竟是什么呢?为何有这么多人对它发生兴趣?也许我应该拿过来瞧瞧的。”
韩文一直在静静地听着,忽然道:“杀他的人,既是为了那包袱,那么他将包袱夺走之后,为什么要将黑蛇堆成雪人,挡住路呢?那人是不是已算准这条路不会有别人走,只有你的马车必定会经过这里,所以要在这里将你拦住?”
李寻欢没有回答这句话,却沉声道:“你找出他的致命伤没有?”
虬髯大汉还未说话。韩文却笑道:“你不必找了!”
李寻欢也点了点头道:“不错,人都已来了,还找什么?”,话是这样说,李寻欢自忖自己的耳力之敏,目力之强,可说冠绝天下。他实未想到这怪人的耳目居然也和他同样灵敏。
当真是个深藏不漏的高手啊!李寻欢心中暗赞,然后就朗声道:“各位既已到了,为何不过来喝杯酒呢?”
道旁林木枯枝上的积雪,忽然簌簌地落了下来。
一人大笑着道:“十年不见,想不到探花郎的宝刀依然未老,可贺可喜。”
笑声中。一个颧骨高耸,面如淡金,目光如睥睨鹰的独臂老人,已大步自左面的雪林中走了出来。
右面的雪林中,也忽然出现了个人,这人干枯瘦小,脸上没有四两肉。像是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
韩文面上挂着笑意,眯着眼睛,这人走出来之后,雪地上竟全无脚印,此时雪虽已结冰,但冰上又有了积雪。这人居然踏雪无痕,虽说多少占了些身材的便宜,但他的轻功之高。也算是不错了。
李寻欢笑道:“在下人关还不到半个月,想不到‘金狮镖局’的查总镖头和‘神行无影’虞二先生就全都来看我了,在下的面子实在不小。”
那矮小老人阴沉沉地一笑,道:“小李探花果然是名不虚传,过目不忘,咱们只在十三年前见过一次面,想不到探花郎竟还记得我虞二拐子这老废物。”
韩文这才发现他竟有条腿是跛的。他实在想不到一个轻功如此高明的人,竟是个跛子。却不知这虞二拐子就因为右腿天生畸形残废,是以从小就苦练轻功,他要以超人的轻功。来弥补天生的缺陷。
李寻欢微微一笑,道:“两位既然还请来几位朋友,为何不一齐为在下引见引见呢?”
虞二拐子冷冷道:“不错,他们也久闻小李探花的大名了,早就想见见阁下。”
他说着话,树林里已走出四个人来,此刻虽然是白天,但李寻欢见了这四人,还是不觉倒抽了口冷气。
这四人年纪虽然全已不小,但却打扮得像是小孩子,身上穿的衣服五颜六色,花花绿绿,脚上穿的也是绣着老虎的童鞋,腰上还扎着围裙,四人虽都是浓眉大眼,相貌狞恶,但却偏偏要作出顽童的模样,嘻嘻哈哈,挤眉弄眼,叫人见了,连隔夜饭都要吐了出来。
最妙的是,他们手腕上,脚踝上,竟还戴满了发亮的银镯,走起路来“叮叮当当”地直响。
虬髯大汉一见这四人,脸色立刻变得铁青,忽然嘎声道:“那黑蛇不是被人杀死的。”
李寻欢道:“哦?”
虬髯大汉道:“他是被蝎子和蜈蚣蛰死的。”
李寻欢脸色也变了变,沉声道:“如此说来,这四位莫非是苗疆‘极乐峒’五毒童子的门下?”
四人中的黄衣童子格格一笑,道:“我们辛辛苦苦堆成的雪人被你弄坏了,我要你赔。”
“赔”字出口,他身子忽然飞掠而起,向李寻欢扑了过来,手足上的镯子如摄魂之铃,响声不绝。
李寻欢只是含笑瞧着他,动也不动。
但虞二拐子却也忽然飞起,半空中迎上了那黄衣童子,拉住他的手斜斜飞到一边。
“金狮”查猛也立刻大笑道:“探花郎家财万贯,莫说一个雪人,就算金人他也赔得起的,但四位却不可着急,先待我引见引见。”
一个红衣童子笑嘻嘻道:“我知道他姓李,叫李寻欢。”
另一黑衣童子道:“我还知道他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所以我们早就想找他带我们去寻寻欢,找找乐子了。”
剩下的一个绿衣童子道:“我还知道他学问不错,中过皇帝老儿点的探花,听说他老子和他老子的老子也都是探花。”
红衣童子笑嘻嘻道:“只可惜这小李探花却不喜欢做官,反而喜欢做强盗。”
他们在这里说,别人还未觉得怎样,韩文呢倒是觉得精彩极了,不过,这些人也只是仅将李寻欢多彩的一生,说出了一鳞半爪而已,李寻欢这一生的故事。他们就算不停的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的。
当然了,韩文也发现了李寻欢面上虽还带着微笑,目中却露出痛苦之色,像是别人只要一提及他的往事,就令他心碎毕竟他当初作出的事情——着实有些,蠢货了!
突听虞二拐子沉着脸道:“你们对李探花的故事实在知道不少。但你们可听过,小李神刀,冠绝天下,出手一刀,例不虚发!”
那黄衣童子吃吃笑道:“出手一刀,例不虚发原来你是怕我被他手上那把小刀弄死。回去无法向我师傅交待,所以才拉住我的。”
李寻欢微笑着道:“但各位只管放心,在下的第二刀就不大怎么样高明了,而一刀是万万杀不死六个人的!”,他忽也沉下脸,瞪着查猛道,突然笑了:“所以各位若是想来为诸葛雷复仇。怕是找错人了!”
韩文也笑了,看了一眼李寻欢,咂了咂嘴,道:“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钦点拒做官,情义走天涯!您这未免也把我卖得太快点儿了吧?真是伤心啊!”
说是伤心,他笑的却很大声。李寻欢也跟着笑了。
“金狮”查猛干笑了两声,像是在想着什么,或许是韩文在那个酒馆儿打出去的一掌吧?他拱了拱手,道:“诸葛雷自己该死,怎么能怪阁下。”
李寻欢插言道:“各位既非为了复仇而来,难道真的是找我来喝酒的么?他虽说把韩文抛了出来,但事情却准备揽在自己身上。倒真是个烂好人儿啊!”
查猛沉吟着,像是不知该如何措词。
虞二拐子已冷冷道:“我们只要你将那包袱拿出来!”
李寻欢皱了皱眉,道:“包袱?”
查猛道:“不错,那包袱乃是别人给‘金狮镖局’的。若有失闪,敝镖局数十年的声名就从此毁于一旦。”
李寻欢瞧了黑蛇的尸身一眼,道:“包袱难道不在他身上?”
查猛大笑道:“李兄这是说笑,有李兄在场,区区的黑蛇怎么能将那包袱拿得走?”
李寻欢皱了皱眉,叹息着喃喃道:“我平生最怕麻烦,麻烦为什么总要找上我?”
查猛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接着又道:“只要李兄肯将那包袱发还,在下非但立刻就走,而且多少总有一点心意,与李兄饮酒压惊。”
李寻欢轻轻抚摸着手里的刀,忽然笑道:“不错,那包袱的确在我这里,但我却还未决定是否将它还给你们,你们最好让我考虑考虑。”
查猛面上已变了颜色,虞二拐子却抢着道:“却不知阁下要考虑多久?”
李寻欢道:“有一个时辰就已足够了,一个时辰后,还是在此地相见。”
虞二拐子想也不想,立刻道:“好,一言为定!”
他再也不说一句话,挥手就走。
黄衣童子忽然格格一笑,道:“有半个时辰,就可以逃得很远了,何必要一个时辰。”
虞二拐子沉着脸道:“小李探花自出道以后,退隐之前,七年中身经大小三百余战,从来也未曾逃过一次。”
他们来得虽快,退得更快,眨眼间已全都失去踪影,再听那清悦的手镯声,已远在十余丈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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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文咂咂嘴,忽然道:“包袱并不在你手上。”
李寻欢道:“嗯。”
韩文笑道:“既然不在,你为何要承认?”
李寻欢笑了笑,道:“我纵然说没有拿,他们也绝不会相信的,迟早还是难免出手一战,所以我倒不如索性承认了,也免得跟他们噜嗦麻烦。”
韩文眨了眨眼睛道:“既然迟早难免一战,你还考虑什么?以你我的能力不不不!连我都能灭掉他们这些小虾米!”
李寻欢一怔,叹道:“打打杀杀的,不好!在这一个时辰中,我要先找到一个人。”
韩文道:“什么人?”
李寻欢道:“偷那包袱的人。”
韩文道:“你知道他是谁?”
李寻欢道:“昨天那酒店中有三个金狮镖局的镖头,除了诸葛雷和那赵老二外,还有一个人,我要找的就是他!”
韩文稍稍沉默沉默,道:“你说的可是那穿着件紫缎团花皮袄,腰上似乎缠着软鞭。耳朵还有撮黑毛的矮子么?”
李寻欢微笑道:“你只瞧了他两眼,想不到已将他瞧得如此仔细。”
韩文很自信的说道:“我只瞧了一眼,一眼就已足够了。”
李寻欢道:“不错,我说的就是他,在酒店中的人,只有他知道那包袱的价值,他一直在旁边。没有人注意他,所以也只有他有机会拿那包袱。”
韩文点了点头道:“嗯。”
李寻欢道:“就因为他知道那包袱的价值,所以存心要将之吞没,但他却怕查猛怀疑于他,所以就将责任推到我身上。”他淡淡一笑,接着道:“好在我替别人背黑锅。这已不是第一次了。”
韩文笑了道:“查猛他们知道你的行踪,自然就是他去通风报信的,他为了怕查猛怀疑到他,暂时绝不敢逃走!所以他现在必定和查猛他们在一起,只要找到查猛,就可以找得到他给人背黑锅?我可是很讨厌呢!”
说话间,他的人已经不见了。这时天边又霏霏地落下了雪来,天地间静得甚至可以听到雪花飘落在地上的声音。
李寻欢怔怔有神,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