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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心中诧异,也向他回视,目光交汇,更觉得那点胭脂泪痣醒目妖娆。婉贞回报一笑,心想,难不成是他总看我?好奇么,或者也如越鸽那般,整天嚷嚷着,比谁更美?
转念想到越鸽赛燕他们三兄弟。自然想到梁振业,不知滇南战事是否顺利?又想到梁振业说他走后会让赛燕来京,代为照顾已经成为李宛妻子的晓茹,不知京中是否平安无事?不知大哥李昭可好?这一念。竟把和自己息息相关的人念了一遍,真是应了那句“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临着湖边美景,皎洁月色,一杯玉酿在手,反而格外想念这些至交。酒过三巡,席间更加热闹起来,有的在行酒令。有的在划拳拼酒,更有文人骚客,摆了文房墨宝要趁酒作诗,史侯爷正和婉贞讨论天竺寺事宜,忽听得一声:
“咱们作地这些,都是陈词滥调、平庸词句。如何对得上今天的欢宴美景?要说大才。不如请今天的主宾李大人出来,人家是三甲的头名。御封的状元。听说今天临湖开宴的点子也是人家出的,这才是真正的文雅,史兄,你快去请李大人吧。”这声不大不小,正好让众人都听个明白。婉贞抬头一望,原来就是旁边那桌少年公子们要了笔墨,正在联句作诗。出声地也是个和史祥差不多年纪的少年,脸上很有些傲然不屑的神情,似乎对同伴的大作不太赞赏。
“这些小子们,还是这般没规矩。”史侯爷笑道,“那是王家的小公子王鸿,家里的眼珠宝贝,偏生这孩子有几分才气,今年便中了举人,还不到十六呢。常与史祥等几个同龄人一起玩闹。失敬之处还请大人莫怪。”
婉贞道:“少年桀骜,必有才干大志。不拘小节,不伤大礼,无妨。”
这边说着,史祥已经走了过来,他受众人差遣请李宛作诗,但又有些惧怕长辈在旁,犹豫不知如何开口。这边的人都已经听到了,史侯爷喝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们,竟然还敢来挑唆李大人!胡闹。”
被父亲这样喝骂,史祥脸上一红,但后面又有同伴们,一时间进退两难。
婉贞却笑道:“侯爷不必如此,其实在下也没比他们大多少,既是几位公子相邀,在下不愿负其盛情。”说罢站起身来,和史祥同向那桌走去。倒是史祥如获大赦,恭恭敬敬地请赐墨宝。婉贞心知,按照吴越的风气,要折服这般名流贵客们,最好的办法就是以文采博盛名。婉贞问了题目,王鸿答道“临湖写景”。婉贞略一沉思,提笔写道: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
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清佳。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嘻嘻钓叟莲娃。
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
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一首《望海潮》文不加点地写出。收了最后一笔,婉贞直起身来,听到身后一句“真是好词。”这一声好似珍珠碰到玉盘上,清亮悦耳,话音虽低,但听得真切,如同响在耳旁一般。婉贞讶然,回头看去,正对上一双流波美目和嫣红地泪痣。
看不出此人身量很高,足足比她高出一头,却更让人觉得修长、洒脱。一身洁白的锦袍,广袖宽带,如此夸张的服饰穿在他身上却觉得十分合适。一抬手,他从婉贞手中拿过那支凝着墨汁的笔,放好在笔台上。宽大地衣服毫不累赘,随意自然,飘飘洒洒地煞是好看。
婉贞正惊疑这人的举动,周围的人却似乎不以为意,看她写完都纷纷涌过来看,看完了更是不绝口的夸赞。“好文辞,真是绝妙好词。”“大气魄,可见大人胸襟宽广啊。”几个小公子更是羡慕不已。
婉贞赶紧谦虚几句,又道:“苏杭是自古的富庶之地,如今虽然年成不佳,但希望各位能够同心协力,早日重见这盛世美景啊。”
“正是正是。”“李大人言之有理。”“不愧是御封状元、钦命大臣,佩服佩服!”
这边热闹完了,史侯爷吩咐下人准备歌舞娱乐,又道:“博伶有兴致也来唱一首吧。”这句说得甚是客气,那人微笑道:“既是侯爷说了,今日又有李大人的好词,博伶就献丑了。”
“唉呦,今日有耳福了,博伶肯唱曲,那是难得。”众人眼光又热切起来。
琵琶古琴红牙板,《望海潮》的曲调一起,全场鸦雀无声,众人屏息,只听那珠玉一般的声音响起:“东南形胜……”
婉贞刚才暗笑自己定力不足,只听了声音便脸上发热,她存心看这名伶还有什么本事,便目不转睛地看。那人也同她一样,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歌声更为辽远,仿佛透彻了月夜地浓郁,丝丝扣入其间,连那几点星辰也跟着轻颤起来。夜色似乎因此变淡了。
婉贞听着,觉得这珠玉之声也沁入自己的心脾之间,叹服这真真是天籁之音。看那人目光或静或动,甚为灵活,不愧是名伶。婉贞此时坦荡荡地与他对视,神情自然,嘴角略带一丝笑意。她不知为何此人在席间特别对自己在意,不过与他对视也不吃亏,就当观赏美人好了。
一曲终了,众人听得如痴如醉,不肯轻易放过,都说再唱一曲。博伶也不推辞,乐声一起,是首《玉楼春》:
“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容易抛人去。
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清愁三月雨……”
唱这首时,他不再注视一个人。只在婉贞身上停了一句,眼角流波慢慢滑过,那句是“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
第一百零三章
转眼间,到杭州已经一个月了。这一个月来,婉贞早起晚睡,内外兼顾,将杭州近几年的报表、呈碟一一阅读记录。又重修了天竺寺,花费比平时减少了一半。杭州三大豪门又竞相举办盛宴,一时间青年壮丁都被雇用,连那些精通纺织刺绣的女子都被请了去,跟着操办喜宴。官府开放的救济粮没有停,但回报说人数已经减少,大多是老弱妇孺前去,负担已经减轻。而风气一开,城中不少家道殷实的人家也都趁着这年节,或捐修庙宇,以求积攒功德;或操办喜宴,花样繁多。杭州城一时间又恢复了歌舞升平的繁荣景象。
因为薛家的迎亲别出心裁,乃是在西湖中以十余艘花船来迎接新人,既出了风头,又显出风趣…… 。一时颇受追捧,又多了几家跟着效仿。年轻男女泛舟游湖的人也多了,船家的生意也跟着好了。又因为王家小公子在钱塘江大潮之日,在望海楼开了个诗文会,连杭州府的大小官员也过去捧场,那李大人更是题了四句诗,被刻在墙上,引得不少学子文客争相传阅。开诗会也成了一时风尚。
“现在不过是一时的繁华,大家不能大意了,切记留意民情民风。”此时杭州府里,那位李大人的脸上却不见欣喜之情,依然冷静沉着,眼前站着司马江中,文书吴潞、巡查都尉余魁以及其他五六位官员。 “今天本官要到下面乡县看一下,江司马留守府衙,其余人等布置好下属,跟本官前往,可有异议?”
“好,准备马匹。”
江中心中暗暗舒了口气,幸好让自己留守。看这架势是连车都不座,要骑马出去哦。大热天的……正想着,见李宛微笑地看过来,温和地说道:“江司马留守在府里,请拟一份祭江神、赛龙舟的文书出来。要务必详细。”婉贞特意强调最后一句,笑盈盈地看着江司马的脸由白转黄。
就知道没那么好的事。江中心里有苦说不出。这恢复赛龙舟也是李宛提出的,将祭江神的传统变成庆典,让官民同乐。虽是好主意,可做起来定然费时费力。以前的祭祀只要州府的长官到庙里上上香,意思一下就好了。而龙舟则是民间自发的。今年要变成大庆典,又联合了余杭商会和三大豪门一起,这气派仪式是免不了的了。李大人说这能有助于提升士气,团结民心,他哪里敢说个不?可万万没想到,这最麻烦的活儿还是落在他江司马的头上。住了沉思的脸色,半响没有出声。
吴潞站在一旁,轻声道:“水稻田里大多都是这样,旱稻还有些收成。大人要不要去看看?”
婉贞站起身,拍拍土,问道:“最近的水渠离这里多远?”
吴潞面有难色,迟疑道:“水渠都是很早之前挖的,很久没有疏通又堵起来了。再加上并不多,这……这附近多用水车……”
“水车也好,带我去看看。”
“这……据说大都年久失修。”吴潞低了头。几任知府都把心思放在催缴贡品、征敛税收上面,哪里照顾到田间的水车、水渠?
“失修也好,堵塞也好,带我去看看。”婉贞的态度异常冷静沉着,但也不容质疑的坚定。
第一百零四章 祭江神千舟竞发(中))
…
田里的收成锐减,不少地里都是荒着,这一季的收成是不行了。但是江南每年有两季的收成,一定要在秋播之前,找到治旱灾的法子。
十几人骑着马,在田间走着。忽然一个衙役叫道:“大人,那边的田里好像有水,绿油油的一片!”
婉贞等人连忙驻马。因头上带着遮阳的斗笠,看不清远处。婉贞伸手勒住马缰,手搭前额,果然见远处青山脚下的稻田里,翠绿一片,远远还能听到水车划水的声音。众人心里都有些惊奇:这附近的稻田都旱得焦黄,独那片田地似乎与别处划清界限一般,依旧郁郁葱葱。
“走,过去看看。”婉贞催马上前,带着众人从小路上插过去。
那片田看起来不远,可在小路上折了几个来回,又走了个小山坡,才到眼前。原来那片田跟其他田地并不连着,而是比其他地方高出一些,在山脚一个十分平坦的坡地上。因此在远处清晰可见。
走到近前,越发听到哗啦啦的流水声。穿过一排小树林,只见两三间茅屋前散养着一些鸡鸭,在前面就是那片稻田,稻田上的山坡上还栽着茶树,虽然不是采茶的季节,但满眼的绿色着实让人感到清爽。比起刚才所见,这里好像另一片天地。
“公子,这种天气您就不必过来了。今年就我家的田里还有些粮,定会买个好价钱,您也不必大老远地送钱来了。日头毒得很呢。……”那茅屋前站着几个人。其中一个老者对一个锦衣公子说着什么。
“您就收下吧。我这次出来,随便看看。在城里只听说年成不好,也不知具体。秋播要到了,您老留着点早做准备吧。”那男子的声音清亮悦耳,十分熟悉。婉贞望见。一辆马车还有十几个随从。那名公子一身淡青色长衫,湖绿色腰带,身姿修长,手中撑着一把油伞来遮阳,看侧脸十分俊美。
婉贞和随行走过来的声音惊动了那边地人,马车前一个厉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余魁年轻气盛,又是与李宛同来,自然不肯示弱。喝道:“大胆!居然如此无礼……”婉贞却不愿扰民,这次出来也只是穿一件白色长衫的便装。她打断了余魁的话,客气问道:“请问这里是哪家的庄园?我等想来拜会一下。”
那公子听到婉贞的话,似乎有些惊疑,转过身来,笑道:“来者可是李大人?西子湖畔一别,大人不记得在下了吧?”
他这一转身,婉贞看得真切:正是那天地名伶,好像叫做博伶。
婉贞还带着宽大的斗笠,离得这么远都被人家认出了。只好道:“正是。路过此处,见田中茂盛,想讨教一二。”
那博伶又走近几步,身上的锦绣鲜艳。更显得面如冠玉,唇似涂丹。袍袖宽大,越发觉着飘逸俊美,他笑道:“既然如此,李大人和各位官爷不如过来坐坐,和主人家聊一聊。”
婉贞拘礼道:“叨扰了。”挥挥手让身后的几人跟过来。
走几步发现后面没跟上,她一转身,发现有几个小子眼神发呆。愣住那里,看着那博伶的方向有些茫然神色。婉贞重重地咳嗽一声,沉声道:“跟上来。”那几人才明白过来,小心翼翼地跟在婉贞后面。
博伶迎过来,问道:“大人这是来田间查访么?”
“是。”婉贞与他隔开两尺的距离,心里不知怎么搭话。“恩。博伶……公子……”看他还年轻,称呼公子得体一些吧。
博伶却轻笑道:“就叫博伶吧。大家都是这么叫的。”
“那好。博伶是这里的主人吗?”两人并肩走去。婉贞询问道。
“不。这里地老人家是博伶的恩人。博伶幼时遇难,承蒙老人家收留,是以常来探望。”
“那么这里的田地茶园是……”“都由老人家照料,李大人想知道什么都可以去问。老人姓农。”
茅屋前的老人家须发皆白,背也佝偻着,但眼睛明亮,说话也清楚。“农伯,这位是李大人,来看看田里的收成,您好好招待一下。”
婉贞作了个揖,温和道:“老伯,麻烦您了。”
那老者点点头,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