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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学渐见他果然是大师兄周成,这一喜非同小可,鸡啄米似地点头道:“是啊,是啊,正是我,我是方学渐,你你刚才说师父”
他猛地想起他刚才说的“连老子的师父你们都不放过”的话,莫非莫非名剑山庄遭劫,庄主姜昌荣也死于盗贼之手?
周成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过来看了他手中提着的四个包袱一眼,一把扯下他面上的肚兜,冷冷的目光逼住他,突然抓住他的前襟,咬牙道:“你失踪两个月,师父让我四处寻找你的下落,哪知道你却自甘堕落,给这批盗贼团伙把门望风,快点交代,你肩上的这个女子是不是八年前,一连偷盗应天、扬州和苏州三府五十八户的‘绣花大盗’?坦白交代,处分从宽。”
方学渐见他微妙地眨了眨眼,知道大师兄要开脱自己的罪名,可惜背上这人是自己的亲亲小老婆,而且八年前,小昭还是一个八、九岁的黄毛丫头,和那个听上去就强壮无比的‘绣花大盗’实在是风牛马不相及的两回事。
他苦笑一下,道:“大师兄,我背上的这个女子是你的弟媳妇,不是什么‘绣花大盗’,我们这次来‘龙眠山庄’,其实不是来偷东西的,是来给一个良家女子报仇的,我们”
周成不料他这么死脑筋,心中一急,脸上的汗就下来了。
他这次带来的手下,其中有两个和副手成志明走得比较近,还有三人是本地玉山县衙门的人,知县派来引路的。玉山县的衙役倒还罢了,成志明一直虎视眈眈,窥觑自己的位置,一旦借此机会在知府徐学诗的耳边打个小报告,说自己在执行公务的时候,肆意包庇师弟,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方学渐虽说是他的同门师弟,但入门比较晚,除了节日,两人平时见不上几面,交情有限,何况现在师父已经死了。安庆通判的职位掌管一府的刑名巡捕事宜,可是日进斗金的优等差事,自己的一家老小就靠这个享福,丢了饭碗,以后哪里还会有吃香喝辣、万人恭维的好日子?
他一时权衡轻重,很快镇定下来,面上一脸疾恶如仇的凛然神色,怒道:“方学渐,你这个欺师灭祖的贼子,打着‘豺狼当盗’的名头,勾结‘绣花大盗’,大行盗窃、杀人的丑恶之事,兄弟们,把他们用牛皮索捆绑起来,拿回安庆大牢,交徐大人发落。”
方学渐不料他翻脸如此之快,口中大喊冤枉,手中的四个包袱早被两个衙役夺去,丢进车厢,另有四个官差取出牛皮索,上来捆绑两人的手脚。
周成心中多少有些内疚,不敢和他的目光对视,转头走到一旁。忽听得头顶上一个女子叱喝一声,心状的梧桐树叶瑟瑟落下,不等他回过神来,头皮蓦地一凉,一柄利剑当头斩下,削去乌皂帽的一角,丝丝断发随风乱飞,薄冰一样的剑刃停在他的耳边,侵骨生寒。
初荷的声音,道:“狗官,放开我的相公!”
第46章 霸王
天空中星辰稀疏,雾一般的月光从枝叶间洒落,偶尔风过,搅乱一地碎银。
“你知不知道,挟持朝廷命官是犯很大罪的?”
周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威严,说出来的话却有些颤。
“朝廷是什么东西?”
初荷右脚落地,左足点在树干上,手中的长剑斜斜向上,指定他脑后的主血管,潇洒的姿势好像一只展翅欲飞的鸟。
“朝廷就是皇上率领一班文武大臣,受朝问政的地方。”
周成的额头开始流汗。
“皇上又是什么东西?”
“皇上就是天子。”
周成哆嗦了一下,背脊已湿了好大一片。
“天子又是什么东西?”
“这这是个疯子,快快把那两个人放了!”
“疯子又是什么东西?”
初荷一本正经地问,态度和蔼可亲。
周成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他现在才发现,和一个女人讲道理,简直比和整个大自然作对更可怕。
两个衙役上前解开方学渐与小昭的绑缚,十几柄钢刀却依旧指定两人的全身要害。方学渐说道:“大师兄,我真的不是小偷,你要抓的‘豺狼当盗’已经被我打死了。”
周成一个劲地点头,斜眼道:“好,好,我相信你把‘豺狼当盗’打死了,师父说你的天赋在六个师兄弟中最高,以后成就不可限量,哪里还会有假?六师弟,你快叫你的同伴把长剑收起来,有话好商量嘛。”
方学渐微笑道:“大师兄,放你容易,可是这十几把刀指着小弟,亮晃晃地好吓人,师弟我胆子最小,舌头缩回去半截,怎么替你开口求情呢?”
“快,快,把方公子放了。”
那些衙役面面相觑,慢慢缩回手中的钢刀。方学渐吁了口气,背着小昭走到一棵碗口粗的香樟树前,气沉丹田,劲贯右臂,突然一声大喝,砰地击在树身之上“格勒”一响,树干一断为二。
香樟树木质细密坚实,生长极慢,碗口粗细的起码有十余年的树龄,一般的壮汉拿斧头砍,没有二、三十下,不能建功,方学渐居然一拳将之击断,内力之强不要说这些衙役没见过,连听都没听说过。
方学渐走到周成面前,脸上笑容灿烂,举着拳头在他的鼻子前面晃了晃道:“大师兄,‘龙眠山庄’今夜发生盗劫、杀人大案,两个蒙面大盗就是被我这招‘罗汉打牛拳’给活活打死的,你现在相信了吧?”
周成面如土色,脸上肌肉抖动,汗水如下雨一般,颤声道:“我相信,我相信,六师弟,你现在该放开我了吧。”
方学渐的拳头在他微微凸出的小腹上比了几下,笑道:“既然相信,为什么不派些人去‘龙眠山庄’看一看,那两个盗贼的尸体就在后院荷塘上的雨廊里,很好找的。”
“张龙、赵虎,你们带几个兄弟过去看看,如有情况速速回报。”
两名衙役躬身行礼,叫上两个同伴一起过去,玉山县的三名官差熟悉情况,领头带路。周成在内,原地剩下的衙役还有八人,方学渐自忖凭自己和初荷的武力,要摆平他们不是太难,等那些衙役走远,这才伸手在他的肩上拍了两下,说道:“我这拳头真的打死过一头牛,你可千万要相信哦,荷儿,不准对大师兄无礼,赶快把长剑收起来。”
初荷“嘻嘻”一笑,对方学渐扮个鬼脸,把长剑收回剑鞘,转头奔了出去,不多时搀扶着云霞回来。
周成被他两掌拍在肩上,吓得大腿发软,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方学渐伸手握住他的臂腕,指着云霞道:“大师兄,刚才好大的一场误会,害得你也受惊不小,真是过意不去,实不相瞒,小弟今夜偷入‘龙眠山庄’,全是为了这个女子的缘故。”
“‘龙眠山庄’的李老头花言巧语,不但骗这位云霞姑娘签下卖身契,还要逼良为娼,把她卖去‘脂香院’当妓女。你看,她的裤子撕成一条一条的,还流了血,便是那姓李的强奸她的时候留下的痕迹,幸好小弟刚好路过,出手相救,这才免去了人间的一场大悲剧。李老头今年八十八岁,牙齿都掉光了,还要吃嫩草,大师兄,你说过不过分?”
周成被他的手掌握得半身酸软,歪着嘴巴一个劲地点头道:“过分,过分,这种老乌龟,人神共愤,就是我见了也要上去狠狠地踩两脚。”
方学渐朝初荷和云霞眨了眨眼睛,笑道:“想不到大师兄当官这么久,江湖豪杰的侠义之心丝毫不见减少,真是十分难得。这样吧,老乌龟的背脊我们就不去踩了,他的不义之财,我们不妨帮着花花。嗳,这位兄台,请你帮个忙,把车上的四个包袱拿下来好吗?”
马车旁的那个衙役还比较年轻,一时没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等到发现大家的目光都盯在自己身上,这才清醒过来,“噢”了一声,跳上马车,把四只包袱提了下来。
小昭身子完好,只是被他撞得全身酥软,一时无力行走,此时早恢复正常,她心思缜密,善解人意,对方学渐此举的用意摸得七七八八,从他背上爬下来,解下围在脸上的肚兜,走上去拉开四个包袱的结子,林子里登时一片珠光宝气,映得她头脸五彩斑斓。
小昭回头一笑,道:“相公,这些东西是不是让这里的官差大哥每人挑选两样?”
方学渐心中大赞她聪明伶俐,点头笑道:“这个自然,大师兄,兄弟们当差辛苦,反正当事人都死了,有多少赃物也无人确知,大家分上一样、两样份所应该,你看呢?”
巡捕俸禄有限,平时一半的油水都来自盗窃赃物,有时还顺手在失主的家里摸上几件值钱的物品,反正所有的烂账都记在盗贼头上,失主事后察觉,也只有哑巴吃黄连。
安庆府三天内一连发生七件盗窃大案,周成肩上的压力增大,落在口袋里的实惠却也不少,他抛下师父的丧事不理,急巴巴地赶来玉山,深更半夜在山下守株待兔,一半为公、一半为私,无可厚非。
这班衙役看见包袱里千奇百怪的金银玉器、珠宝珍玩,一双双眼睛睁得牛眼相似,“咕嘟、咕嘟”直咽口水。周成好生心痛,这些赃物自己原本可以随意处置,要几样拿几样,中饱私囊,现在拿来大家分,油水要少上许多了。
他点了点头,道:“兄弟们辛苦,大家每人挑两样喜欢的,回去送给自己的婆娘讨个欢心,只是这件事情大家要严守秘密,把住口风,知道吗?”
衙役们听长官这么说了,哪里还会犹豫,一齐哄然答应,围上去每人挑了两样。
小昭动手整理,把体积大的银器、金器和书画包了两个包袱,这些赃物是要还给失主的。地上还有四十几样翡翠、玛瑙、玉器和珍珠等,她从中挑出八样精致的首饰,交给初荷,她们这边四人,依规矩每人取两样。
剩下的三十几样另外打一个包,交到那个年轻衙役的手里,小昭嫣然一笑,道:“剩下的这些,就当慰劳周大人和其他的官差哥哥。”
周成见剩下的那些物品不是做工粗糙,就是体积小巧,心中越发痛惜,哼了一声,正想发泄几句,前面突然脚步声响,抬头看见一行十数人转过灌木林子,往这边走过来,当头两人正是自己的得意手下张龙、赵虎。
几个衙役的身后跟着五、六个山庄男女,全都衣着不整、头发蓬乱,想来半夜惊扰,起来的时候匆忙了。众人走到林子边上,张龙示意大家止步,上前几步抱拳禀告道:“周大人,‘龙眠山庄’今天半夜被一伙盗贼侵入。一共被杀了三人,庄主李亭龙、元配夫人汪氏和九夫人韩氏,失却的财物不计其数。”
“还有,小人在后院荷塘的雨廊之内,发现两具男性尸体。黑衣蒙面,一个胸口中刀,一个下颌碎裂,不敢确认是不是这次盗窃行凶的主犯。另据山庄护院郭康和账房杨靖的口供,有两个脸蒙花巾的盗贼,自称天柱山百花寨的头目,已带着赃物越墙逃跑。”
“什么乱七八糟的,那两个蒙面的黑衣人显然是这次盗窃事件的主犯,就是他妈的‘豺狼当盗’,哪里还会有错?兄弟们在庄子四周守了半夜,凭着顽强拼搏、艰苦奋斗的精神,才合力把他们杀死,小张,刚才你不是就冲在最前面么?这份功劳大家都是少不了的,关键是怎样把报告写好,千万记清楚了。还有,这两个黑衣人的口袋搜查过没有?有什么比较贵重的线索?”
周成摆出一副官老爷的架势,挺胸凸肚,反剪双手,说到后面几句,声音低了八度。
张龙跟了他两年,早就心领神会,凑头过来,在他耳朵边低声说了几句。周成面上神色不定,郁郁不乐,突然大声说道:“大家都听好了,刚才有两个头蒙花巾的蒙面人从这里经过,不过他们的轻功十分精强,我们奋勇杀敌,只夺下了两个装着赃物的包袱,张龙,你这就带去,还给‘龙眠山庄’的新当家。至于天柱山百花寨的头目下山打劫,那可不是我们衙门能管的事,叫什么护院、账房的辛苦一下,连夜把口供录出来,我回去以后呈给徐大人,请他定夺。”
张龙躬声答应,拿了地上的两个包袱,让刚才过来的一伙人原路返回。周成等一行人走得不见人影,这才哎哟一声,一脸痛苦地扭头过来,道:“六师弟,你反扭我的双臂也罢了,干吗还要用匕首抵住我的后心?”
方学渐笑嘻嘻地收起匕首,道:“我以前吃别人的亏太多,这种紧要关头,不得不格外小心一些,大师兄,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们就不妨碍你升官发财,这便后会有期?”
周成恨不得让他早点滚蛋,让一大笔财富从自己的鼻子底下钻过,闻得着,吃不着,心中恨得牙痒痒,面上的笑容却越发地亲切,温言道:“好,好,路上走好,做师兄的要务在身,不能远送,只不过师父的葬礼你总要去参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