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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子澹急忙道:“吴姑娘不必客气,我并没有做什么。”救人的是怀英,拿了披风把她藏起来的是莫钦,他那会儿满心满眼都是自家妹子,还真没有那么多心思注意到吴宦娘。
宦娘还待再客气几句,游船忽然剧烈地摇晃起来,她所有的话又立刻吞了回去,紧张地抓住窗户,再也不敢作声。
所幸萧家这条船又沉又结实,虽然一直在摇晃不定,但摇曳了许久也不曾被掀翻,可湖上其他的船就没这么幸运了,怀英甚至眼睁睁地透过窗口看到两条船消失在滚滚的浪头中。船上的人纷纷跳下水,可是,这样的风浪中,又有多少人能幸运获救呢?
原来并不是所有的妖精都像双喜那样单纯无害,他们随便一个恶念就可能会害死无数的人,怀英忽然能理解龙锡泞他们把那些坏妖怪们杀了做烧烤的举动了,她那天根本就不该和他生气。
可是现在,怀英甚至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有机会向龙锡泞道歉。
足足折腾了有半个多小时,湖上总算安静了下来。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萧子桐一脸铁青地招呼着船上的下人燃起了灯笼,一边清点船上的乘客,一边帮忙打捞湖里的人——或者尸体。
谁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这一切来得太快太突然,船上所有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灾难击得头脑发晕、一片空白。萧家的船上只有些小辈,萧子桐之前甚至只是个成天玩闹,不懂事的大少爷,何曾遇到过这种的打击,但他却不得不立刻振作起精神,打点起灾后的一切事宜。但最致命的打击却随之而来,船上失踪的八个人里头,赫然就有萧月盈和龙锡泞的名字。
一个是他嫡亲的妹妹,一个是国师大人的弟弟,萧子桐恨不得立刻晕过去,有那么一瞬间,恨不得掉进水里的人是他自己。可是他却不能倒下,甚至还不能失声痛哭,因为船上所有的人都看着他,在萧家还未得到消息赶过来之前,他必须承担起所有的责任。
萧子澹没有继续留在怀英身边,他和莫钦一起走上甲板帮助萧子桐指挥下人。每每听到下人说又捞起来一个,他们便赶紧冲过去看。打捞上的并不全是尸体,还有不少都活着,虽然只剩下一口气,但好歹还活着,可是,这些人里头,没有萧月盈,也没有龙锡泞。
宦娘不敢回自己屋,依旧留在怀英的船舱。听说萧月盈和龙锡泞都失踪了,宦娘的脸色越发地难看。虽然她已经多少察觉到自己落水跟萧月盈脱不了干系,甚至暗暗生出愤懑的心思,可是真正地听说萧月盈可能死在了这场事故中,她才发现,自己心里原来并不好受。萧月盈尚且如此,更不用说才三岁出头,可爱伶俐的龙锡泞了。
船舱里燃着蜡烛,豆大的烛火微微颤抖,怀英的脸在那颤抖的烛光中忽明忽暗,看不清表情。
宦娘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说什么“吉人自有天相,五郎一定还活着”之类的话实在太虚伪了,那么大的风浪,那么深的湖,就算是个擅泳的大人也不一定能逃出来,更何况还是个三岁小孩。
“五郎他应该还活着。”倒是怀英先开了口,她的声音很低沉,语气却是坚定的,言之灼灼,就好像已经亲眼看见了龙锡泞,“他游泳游得可好了,比我还厉害。你知不知道,其实小孩儿刚出生的时候都是会游泳的,五郎他”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不知道是想要说服宦娘,还是想说服自己,可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龙锡泞半点法力也没有,拿什么跟那个妖怪斗呢?江夏有没有找到他?这场争斗最后到底谁赢了
一夜无眠。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怀英和宦娘便都起了。游船渐渐靠岸,码头上站满了人,见萧家的船过来,便急急忙忙地往这个方向冲。
这里是府城的码头,昨儿湖上大部分的船只都是从这里走的。昨晚发生那么大的事,城里岂能不知,凌晨起码头上便来了许多人候着,每每有船靠岸,便急着奔过来打听消息。昨晚死里逃生被萧家救下的人也上了岸,见了岸上的亲人抱头痛哭。也有侯了半天,最后只寻回了尸首的,顿时呼天抢地地嚎起来,场面实在悲惨凄凉,让人不敢多看一眼。
许是担心昨晚的悲剧再次重演,萧子桐安排着大家暂且在城里先住下,自己则领着下人再回到湖里去找人。萧子澹心里头挂念着龙锡泞,自然也不肯留下,与怀英叮嘱几句后,便也跟了去。至于莫钦,更不会一个人留在岸上。
但是,虽然他们在湖里往返来回了一次又一次,依旧没能带来好消息。时间越长,他们活下来的机会就越渺茫,尤其是萧月盈,虽然那小姑娘心思歹毒,可到底罪不至死,怀英就算再这么讨厌她,也不愿意听到最后的噩耗。
至于龙锡泞,怀英反倒放心些,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有一种朦朦胧胧的预感,觉得龙锡泞应该还活着。虽然他失去了法力,可是,他到底还是龙王殿下,说不定还有别的保命的手段呢。
可是,一直到怀英回到右亭镇,都没有他们的消息。萧月盈和龙锡泞,就好像忽然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般,就连翻江龙也没有了踪影。
事后萧子澹向怀英追问过龙锡泞的事,怀英始终守口如瓶,“既然他都不见了,大哥又何必再问那么多呢。知道得多了,反而不好。”
萧子澹深深地看了她半天,终于叹了口气,走了。
也许龙锡泞已经回到东海了吧!
怀英默默地安慰自己,就连她也没想到,龙锡泞会这么快再一次出现在她面前。
☆、第二十一章
二十一
九月里,秋试开始了。
仿佛一夜之间,整个右亭镇就紧张起来。那场带走无数生命的灾难没有人再提及,萧大老爷和莫钦回了京,萧子桐却留了下来,短短数天,他像忽然变了个人似的,沉默而低落,他甚至一改之前吊儿郎当的学习态度,开始主动跟着萧子澹读书。
“就算是为了月盈吧。”萧子桐情绪低落地道:“以前她总埋怨我不读书,为了这个事我们吵过好几回,我还总抱怨说她管得太多,现在,却是没人想管我了。”萧大老爷临走时把他狠狠责罚了一顿,责骂他没有看护好妹妹,父子俩又大吵了一架,所以萧子桐才没跟着回京。
“对了,”萧子桐忽然想起什么,正色朝萧子澹道:“你知道跟着我爹回来的董承吧,就是那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白眼狼。”
董承是萧大老爷妾室董氏的侄子,今年二十二岁,据说学问很不错,二十出头就中了秀才,这几年萧大老爷到处延请名师教导,谁不夸他才高八斗,此番回乡考试,据说是奔着头名解元来的。
只是那董承学问虽不错,为人却清高自傲得很,素来不屑与萧子桐同行,甚至对萧家也总有些微词。这让萧子桐十分看不惯,时不时地在萧子澹面前抱怨几句,“你说他要真清高,那就别收我们萧家的钱。一边挥霍着我们家的银子,一边还要说我们家的不是,我跟你说,他那架子摆得比我还大,身边伺候的小厮都有两个,吃的用的,哪一点不是花的我们家的钱,这种白眼狼,若是考中了,那才是老天爷不长眼。”
萧子澹对董承的行径也有所耳闻,摇头笑道:“此人德行有亏,便是日后做了官,也必定不能长久。你不喜欢他,离他远点便是,实不必与他交恶,倒把自己落到与他同样的地步。”
萧子桐哼道:“你说得对,我而今是能避则避,不仅不跟他碰面,连他那两个小厮也离得远远的,省得他考不好,到时候又把责任推到我头上。反正我爹而今是半点也不信我,倒把那白眼狼当亲儿子一般。”
“萧大伯心中岂会没有亲疏之别,越是看重你,才越是对你严厉。换了是别人,他才不管。”萧子澹耐着性子劝他,只是萧子桐却听不进去,道:“我不管,这一回秋试,你可决不能让他把解元夺了去。真让他得了头名,到时候萧家还有我站的地方吗。”
萧子澹哭笑不得地道:“你以为解元是那么容易的,江南一地,本就诗书传邦,科第兴旺,整个州府生员数百人,谁不是满腹才学,能中举已是不易,你不见多少人读到白发苍苍也只是个童生。董承的文章倒是作得花团锦簇,却也并不出彩,能不能中举都在两可之间,想得解元却是做梦了。”
萧子桐闻言这才高兴起来,狠狠一拍手道:“闹了半天,原来是他自吹自擂,我还以为他有多大的本事呢。最好此科铩羽而归,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在我面前摆臭架子。”
他一高兴,便索性不回去了,“我这几天就在你们家住,省得回去了还要跟那只白眼狼怄气。我跟你说,他若是真没考中,等回了京城,保准能找出各种借口往我身上推。我且离他远些,省得沾上他的晦气。”
萧子澹无奈地摇摇头,再没说什么。
秋试第一场在九月初八,考的是帖经和大义,考场设在府城。府城距离右亭镇并不远,马车快跑一个半时辰就能到,但萧爹还是很仔细地事先在城里租了个小院子。因科举的缘故,族学最近也停了课,萧爹得了假,领着一家人赶到府城住下。萧子桐也跟着一起,说是要去看热闹。
每逢科考,城里到处都是赶考的生员,各家客栈几乎都住满了,也幸好萧爹事先早有准备,不然,到了考试这会儿可真租不到房子了。
萧家赁下的院子并不大,位置却极好,距离贡院不过一刻钟的路程。至于那个董承,听说萧家也给他找了处闹中取静的好地方,至于究竟在哪里,他们谁也没兴趣问。到了九月初八这一日,天刚蒙蒙亮,一家人就起了,用了早饭,萧子澹换上单衣,揣上事先早备好的文房用具和吃食,一脸平静地出了门。
怀英无端地有些紧张,忽然间就想起当初自己去参加高考时的情形,也是浩浩荡荡的一大家子人,一路送到学校门口,然后她一个人进门。
不过,乡试比她参加高考要麻烦多了,萧家人赶到贡院的时候,门口就已经排起了长队,差役们要一个一个地搜查,确定生员们没有夹带舞弊。
搜查的速度很慢,不仅要细细地检查生员们所携带的行李,还要一寸寸地查看衣服里有没有夹层,头发、鞋子,浑身上下全都仔仔细细地查过了,这才放人进去——他们甚至还把点心掰开,幸好怀英做的花生糕只有手指头大小,那差役盯着看了几秒,终于还是没下手,要不然,全都掰得碎碎的,还真让人没胃口。
他们到得还算早的,所以才侯了半个小时萧子澹就顺利进了贡院,但这会儿贡院门口的队伍已经排了好几百米长,有些富贵人家赶了马车来送人的,压根儿就进不来。
“行了,我们先回去吧。”萧爹挥挥手朝怀英和萧子桐道:“上午帖经,下午考大义,少说也得未时末才能出来。我们下午再过来等。”
于是一家人又往回走,走了几步路萧子桐忽然停下脚,用胳膊肘撞了撞怀英,小声道:“白眼狼也来了。唔,就是那个黑黑瘦瘦的矮个子。”
自从萧子桐住进家里来,怀英已经不止一次地听他说起董承那只“白眼狼”了,闻言立刻好奇地朝左侧看过去。队伍里果然有个黑瘦的矮个子,不知是不是因为听多了关于董承的坏话,怀英第一眼看过去,就不大喜欢他。
老实说,董承的相貌还算清秀,穿得也齐整,只是脑袋高高地仰着,眉目间带着一股子说不出来的感觉,萧子桐说他清高自傲,可怀英看起来,不像自傲,倒像是隐藏在自傲下的极度自卑。
怀英看了他一眼后就赶紧转过了脸,低声与萧子桐道:“看他做什么,我们赶紧回去吧。”
三人慢悠悠地往租来的院子方向走,怀英远远地瞧见巷子口仿佛坐着个小鬼,穿着件半新不旧的酱色小褂子,手里头抱着个水瓮,托着腮,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怀英顿时就呆住了,目瞪口呆地盯着那人动不得半分,萧爹不明所以,一脸狐疑地问她,“怎么了,怀英,怎么不走了?”
“那那里五郎”怀英只觉得喉咙里干得厉害,赶紧吞了口唾沫,撒开腿就往前飞奔。龙锡泞也发现了她,立刻站起身,咧开嘴朝她笑,扯着嗓子朝他们大声道:“萧怀英,你们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是五郎!”萧子桐又惊又喜,倒比怀英跑得还要快,像阵龙卷风似的扑过去一把抱住龙锡泞,声音里顿时带了些哭腔,“五郎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你你轻点”龙锡泞有些不自然地想往边上躲,偏偏萧子桐激动得很,两只胳膊箍得紧紧的,他几乎不能动。倒也不是甩不开,可万一力气没用对,很有可能会把萧子桐的胳膊折断——龙锡泞嫌恶地瞪了他一眼,终于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