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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稀罕。我自己有本事捕鱼打猎,我还会生火煮食,我也能挣钱了,我很强的。”石睿冷声低吐,尚未定型的五官已显凌厉。
桂元芳心扯痛了,恍惚间,石睿的脸与另一张阴郁隐晦的年少脸庞重叠,那是十来岁时的十三哥,他们的眼同样愤世嫉俗、同样的闇黑幽深,只不过,她的十三哥已长成高大伟岸的男子,懂得收敛、懂得压抑、懂得强化自己。唉……希望他也懂得她的苦心,别把美好的今夜给浪费掉,要不,她痛了一整晚的胸口就痛得好不值啊!
突地——
“你其实不爱喝酒。为什么要拚命狂饮?”小子语不惊人死不休。
“啊?”桂元芳陡然一惊。他知道什么啊?
瞠圆眼眸,她不及反应,小少年冷声又道:“我瞧过太多无酒不欢的人该有的模样,可你每回喝酒,要把酒汁咽进肚里那一刹那,眉心都是皱拧的,好难看。好丑。”
“嗄?!”这小子,要不要这么观察入微啊?桂元芳又习惯性地搔着额角。好说歹说,她还是他的大姐姐,被一个小毛头将得死死的,她“好一颗下流的桂圆”的名号该往哪儿摆?
“我就爱皱眉,不成啊?”她欲插腰,无奈腰被敖灵儿搂紧,没地方好插,两臂只得改作盘在胸前,故意用鼻孔瞪人。
“你在哭。眼泪越揉越多,好像喝酒简直要你命似的。”平地又起一声雷。
“我、我我没哭!少胡说!”
“没哭?那这是什么?”他蓦地挨近,指往她香腮揭过,她的泪在少年指腹上闪烁。
“我打呵欠,打得流眼油了,有什么好稀奇?”可恶!教她往后脸往哪里搁?这臭小子,枉费她大半年来对他嘘寒问暖、好心照看,现下倒来给她难堪了!知道她流泪,还来多问什么?连她自个儿都弄不明白,又要如何给他答案?
“你为什么哭?”石睿不放过她,清峻面庞朝她逼近。
“就说我没哭!”又受惊吓了,很没骨气欲往后退,偏生腿上压着一人,她行动受限。
“这半年多来,你待我很好,为什么?”
“啊?”这家伙转换话题的速度会不会太快了些?桂元芳红唇掀合几回,终是寻到声音,道:“你是好孩子啊!虽然总很冷淡,不爱说话,眉心永远皱皱的,一张脸绷绷的,好不讨喜,但本性是好的呀!我……我也没待你多好啊,我只是爱逗你、闹你……”如她逗着十三哥、闹十三哥那样,她要他欢喜开心,别把事儿都闷在心里。
小少年的眼如夜星、如宝石、如江面潋泼的光点,一瞬也不瞬地瞅着她。
“石睿……你怎么了?你是不是饿昏头了?”怎觉他的目光像望住一道佳肴,馋得想张口便吞?
“桂圆……”他嗓子嘶哑。
“嗯?”
“我有一天会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她噗哧笑出,点点头。“很好,不枉我疼你一场。石睿,我信你的,你一定可以成为响当当的好儿郎,像我十三哥那般强。告诉你,咱们江湖儿女火里来、浪里去,你——”
猛然间,她讶呼,因那精瘦的少年身躯突然移近,缩短彼此之距,他合身抱住她,抱得好用力。
“石、石睿?你——唔唔……”张掀的唇突然被冰凉的“东西”堵住,她有瞬间脑中空白,不太明白发生何事。跟着,她发现少年的眼近得不能再近,阒黑的两丸眼珠直勾勾地锁住她,有几分独占和得意的神气。
她脑子像挨了一闷棍似的,神志陡凛,这才意会过来自己遭轻薄了!
他、他他他……他吻她?!
哇啊啊——干啥儿呀?他竟敢用唇堵她的嘴?这臭小子!
“你们在干什么?!”惊怒的低吼压过萧萧竹音,清楚暴起。
桂元芳回神过来,正要推开石睿的缠抱,那一记惊吼已响,小少年随即抬起头离开她的唇,她倒忘了要挣扎,犹傻呼呼地任着人家抱,惊魂未定的脸容亦下意识循声望去。
几步外的水岸,韩宝魁立在那儿,面容轮廓看不太清,但目光炯然有神,瞳底烁着再明显不过的怒焰。
那两把怒焰跳窜,忽明忽灭,从枕在桂元芳腿上呼呼大睡的敖灵儿烧起,烧向她搂着桂元芳腰际的那双手,又烧上合身捆抱她的两只精瘦胳臂,跟着再烧往石睿那张蛮气张扬的脸。
左胸“咚咚”两记重击,韩宝魁惊怒加剧。
他发觉,小少年瞳底竟无半点惧意,尚且透出较劲儿的神气,向他示威!
第五章
“听说,你从来没风花雪月、也不爱鸳鸯蝴蝶?”小姑娘盘坐在胖胖的蒲团上,轻合翘睫,学着身旁的美髯大叔挺直腰背、两手抱元归一、掌心朝上地交叠在丹田下三寸之处。
大叔打坐的姿态不动如山,连眼皮都懒得掀,仅好淡一哼。“七情六欲皆苦。咱们修道之人不兴那些花花草草、水鸭毛毛虫的玩意儿。”
“可二师哥也修道,他年轻时就花花草草、也跟美姑娘水鸭毛毛虫过。”
“他六根不净,道行不高!”哼了好人一声。
“呵,那你都不曾有过格外想要的东西吗?”小姑娘静不下来,皱皱鼻子,被室里袅燃的一樽沉香熏得鼻痒痒。
“当然没有。”美髯大叔说得斩钉截铁。略顿,在丹田热气运转一周身后,薄薄两片唇忽又抛出话。“那些人,个个要你认爹、喊爹,缠着你、哄着你,可我都不会。修道之人四大皆空,一切随缘不强求……但是,如果你自个儿想喊我爹,想得不得了,非喊不可,不喊会吃不下、睡不好,那就喊吧,我也不会拒绝。爹嘛,就是喊声爹而已,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爹!”好响。
“啊?!”美髯大叔陡地张眼圆瞪,两行清泪竟冒出眼眶儿,顺颊滑落,哪里还顾得着要抱元守一。“你喊我爹了?”
小姑娘咧嘴笑开,摇头晃脑。“我只是发个声而已,没喊谁。你是五师哥,五师哥就是五师哥,跟爹没关系的。五师哥,你怎么哭了?莫哭莫哭,莫伤春悲秋,难道修道人也有思春时候?你思春了吗?”
“谁思春?!你你你……果然是好一颗下流的桂圆!”恼羞成怒,美髯都怒得乱飞了。
“唉呀,修道人别乱怒,来来来,桂圆陪你笑一个!思春跟喊爹不都一样,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思春了吗?
是,她不仅思春,还思夏、思秋,就是不思冬。
好冷啊,果然酒气消退后,在四肢百骸间流转的暖热也要跟着消退,总冷得人直打哆嗦。明明离冬天还有好长一段时候,怎么江面上吹来的风仿佛夹带冰硝,吹得她齿关暗颤?
男人背着她,步伐一贯沉稳,沿水岸走啊走,往不远处竹坞错落的所在走去。
以往他对她“背娃娃”时,她会把小脸搁在他肩头、用颊贴蹭他的耳和腮面,兴头一来,就叽叽喳喳说个没停,可现下她只敢把脸贴在他宽背上,悄悄听取他强而有力、透背而出的心音,还多疑地觉得男人踏出的每一步都隐隐带着火气,害她不禁咬着唇,心虚起来了。
怪啦!心虚个啥劲儿?她、她她又没干什么坏事!
即便有“坏事”发生,被他逮个正着,那……那她也是“受害者”,又非“加害人”,可怜人到底是她啊!
一路走来,不知第几次拿唇磨蹭他的背,把他的衣衫蹭得绉巴巴的,还避无可避地留下几抹唾液。小少年压住她朱唇的感觉早就不在,是她跟自个儿过不去,尤其又教心里好在意的人逮个正着。可恶!怎么她就偏偏风流不起来?桂元芳悄悄握紧双手,以为这样,那颗瑟缩的胆子会听话地膨回原状。
入夜的水寨四处皆有人轮番把守,岸边与各座竹桥都分别安置着火把和灯笼,负责守夜巡逻的人瞥见她像个小娃娃由人背着,不禁对那男人笑道:“韩兄弟,你背上那颗桂圆出啥事啦?不是同灵儿在水岸那里斗酒吗?莫非醉到不能走了?”
另一名水寨手下道:“小桂圆要真醉到不能走,灵儿八成已醉得滚下岸了。咱上回同桂圆也斗过一回酒,嘿嘿嘿,就数她狠,咱甘拜下风!咦?韩兄弟,脸色青青的,不太好看,出什么事吗?还是……瞧见啥不该看的?”
蓦地,几名汉子同时噤声,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忽而压低声量,道:“韩兄弟……莫非刚才在水岸那端,灵儿对你桂圆小妹子……呃……那个……唉唉,这事在咱们‘三帮四会’里也不是什么秘密,总之灵儿就对小姑娘和美姑娘感兴趣,就可怜了赵爷家的芝芸丫头了。你要想护着桂圆不招魔爪,不费点气力怕斗不过敖家那小魔头啊!”
“嗯!”
“没错!”
“就是如此!”
“便是这般!”众人还连连附和。
哇啊!她招谁惹谁呀?
静伏在男人背上的桂元芳越听脸越红,正欲扬首澄清,韩宝魁已淡淡道:“桂圆没事,她在水岸边睡着了,我背她回来。劳烦各位守夜,辛苦了,下半夜我会过来接替。”略颔首,他重新拾步踏上通往住处的竹桥。
水寨众人早习惯他的沉默寡语,互道几声后,便也继续巡夜去了。
回到两人一块住下的竹坞,坞中有二大房和一小厅,摆设皆寻常,自然比不过在“湖庄”时的住所精致,但亦整洁古朴,别具幽情。
用肩顶开竹门和细竹帘子,他踏入姑娘的闺房,把背上的“货”卸下。
桂元芳坐在榻边,下意识捏揉两腿,瞄着他把油灯点起。
不知为何,心虚的怪觉非但迟迟不退,当室内亮起稀光,把他的峻脸切割出阴晴,这一瞧,又害她胸口连撞三大下,心虚加气虚,虚得不得了,也不知在虚哪一条?
“腿还麻?”韩宝魁注意到她揉腿的举动。
放好油灯,他旋身走近,一脚勾来椅凳,盘手坐在她面前,大有一副要与她长谈兼兴师问罪的模样。
桂元芳正襟危坐,忙道:“不麻!不麻了!”
两刻钟前,他陡地出现,低喝出那句“你们在干什么?!”,教她当场怔了,一时间答不出话。他踏步过来,手段有几分粗鲁地拎开缠抱她不放的石睿,两男还大眼瞪小眼地交锋了好半晌——
“别欺她心软!”大的眼中喷火,语气冷飕飕。
“我要定她了!”小的眼中也喷火,挥着拳加强意念,蛮得很。
“把自己变强再说。拿命去拚,不拚、不够强,什么都没有。”
丢下那句话后,韩宝魁没再理会面色铁青的石睿,转向仍一脸茫然的她,探出大掌,意思很清楚,要她乖乖把手放上,让他拉她起身。可是……唔……她腿上还枕着另一个麻烦人物,腰也被搂紧,站不起啊!
他绷着下颚,铁掌一扣一扯,眨眼间把撒赖烂醉的敖灵儿从她腰腿上扒开,也不管灵儿滚到哪儿去。
“……我我、我腿麻了……”她也不愿啊!
一直坐着,后又被当成枕头重重压住,不泛麻才怪。
于是,他持续绷着脸,绷得江面都快结冰似的,仍是弯身让她爬上背。
“十三哥……”她定住乱飘的眸光,唤得小心翼翼,依旧很没胆地缩着脖子。“这事不赖我,我没干坏事。我没要让他亲的……我正要推开石睿,你便吼了,吼得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哪里还记得要干么?还有灵儿,我和灵儿是、是清白的,灵儿没喜爱我,她喜爱的是芝芸——”稍顿,忙又解释道:“呃,那个……就算灵儿喜爱我,我也不会喜爱她……啊,我是说,我当然喜爱灵儿,但你知道的,绝非那种风花雪月、鸳鸯又蝴蝶的喜爱,我很清楚自个儿,我喜爱的绝对是男的。”咦咦咦?怎说到这上头了?她双腮忍不住潮暖,在他注视下额沁薄汗,再急呼呼地道:“就算喜爱男的,我也不会对石睿下手,他小我四、五岁,还是个孩子哪,我怎忍心摧残幼苗——啊!不是啦!即便他比我大,我也不会对他思春,跟他乱抱乱亲的……”完了!她究竟说什么啊?乱七八糟,越说越混!
韩宝魁目光深邃,起火的瞳底已制伏住了,墨中仅余淡金。
瞅着那张胀红的脸蛋,听着她急切的解释,他胸臆间的怒波稍霁。
为何生这么大的气?
他一时间也说不上来,见她被敖灵儿和石睿那小子“两面夹攻”,像悬在两头饿兽中间的香肉,有种她就要被分食、撕吞入腹的诡觉,教他的心仿佛也被那两头兽一同咬中,激得他直想动粗。
全是因她心太软、性子太过大而化之造成的。
随意便允许别人亲近,不自觉间没了分寸,她再如此下去,怕要招来更多连她也弄不明白的“烂桃花”。
她与他亲近,两人长时候生活在一块儿,若不谈年少时相依为命的情分,也还得顾念多年来师兄妹的同门之情。他得护好她,往后自然有大把好儿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