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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董德茂答应着转身到西屋去打电话。
董德茂是冯爷给他起的名儿,其实他本姓吴,名吴有财。冯爷当初见着他,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出了这仨字。冯爷忍不住笑了,说道:“吴有财,就是没有财,谁呀,给你起这么个倒霉名字,真是打磨厂的大夫,董德茂呀!”
他的“阴阳眼”突然一亮,说道:“哎,董德茂,这个名儿不错。你呀,从今以后改名换姓吧,就叫董德茂好啦!”
“嗯,这名儿挺好听,谢师傅,我以后就叫董德茂啦!”董德茂赶紧要给冯爷跪下,被他拦住。他麻利儿给冯爷行了个礼。
敢情“打磨厂的大夫,董德茂。”是老北京的一句俏皮话。董德茂实际上是“懂得吗?”的谐音。老北京人诙谐幽默,碰上不懂装懂的杠头,会在嘲讽奚落他的 同时,饶上一句:“您呀,打磨厂的大夫,董德茂(懂得吗)?”打磨厂在前门外大街路西,紧挨着前门老火车站,当年这条街做铜活铁活的作坊店铺很多,据说真 有一位老中医叫董德茂,不知是他给人把脉问诊确实有两下子,还是一瓶不满,半瓶子逛荡,属于蒙事行,总之他有点名儿,所以给老北京人留下这么一个话把儿。
冯爷之所以把吴有财的名儿改成董德茂,并非脑瓜一热,心血来潮。敢情他把董德茂收到门下还有一段奇缘。
说这话是在三年以前,冯爷到石景山办事儿,回来的时候坐地铁。那天,地铁上人不是很多,他找了个座儿坐下,眯上眼,昏昏欲睡地打起盹儿来。
正在似醒非醒之间,他听见一个小伙子甩着哭音儿念起“丧经”来:“亲爱的叔叔阿姨大哥大姐小弟小妹,大家好,我是一个睁眼瞎,四岁的时候得了眼病,我 爹我妈都是农民,没有钱给我治病,让我双目失明了,再也看不到世上的光明。我十岁的时候,我爹得了癌症,离开了人世,现在我母亲又得了血癌,住在北京的医 院看病,急需用钱,叔叔阿姨大哥大姐小弟小妹可怜可怜我们母子二人,伸出您的手,献出您的一点爱心,我和母亲会一辈子感激你们的,我是一个睁眼瞎,什么也 看不见,为了表达我对你们的感激之情,请让我为你奉献一首歌吧。”说的可怜兮兮的。
他把这套词儿说完,便从随身带的一个又脏又破的挎包里掏出一个小扩音器,扯着嗓子唱起那首《爱的奉献》。冯爷睁开那双“阴阳眼”看了他一下,只见他一 边唱,一边蹭着地往前走,伸手挨着个向坐着的和站着的乘客要钱。有的人把头一歪,懒得搭理他,有的人不情愿地掏出一块钱两块钱塞给他。
走到冯爷这儿,他拿眼怔怔地看着冯爷,那双“失了明”的眼睛跟冯爷的“阴阳眼”聚了焦,冯爷的那只小眼射出一道慑人心魄的异光。别说“睁眼瞎”了,就是睁眼不瞎,碰上了冯爷的这双“阴阳眼”都得肝儿颤。
“睁眼瞎”被“阴阳眼”麻了一下,他不由得心里猛然一惊,赶紧把脸扭到一边,那只手没敢往冯爷面前伸,转过身朝冯爷对面的乘客伸过手去。
“等等,你过来!”冯爷把他叫过来,从手包里掏出一张百元钞票,塞到他的手上。一百元!车上的人见冯爷这么慷慨,无不瞠目结舌。您想在大街面儿,谁见过拿百元大钞打发要饭的?
这位乞讨的“睁眼瞎”摸了摸那张百元大钞,连声称谢。这时正好车到了木樨地站,冯爷站起来,走到“睁眼瞎”跟前,捅了他的后腰一下,低声说:“走,跟我下车!”
“睁眼瞎”不明白怎么回事,可是他怕那双“阴阳眼”,只好耷拉着脑袋下了车。
冯爷看看周围没人注意他,对“睁眼瞎”说了一声:“跟我上去,你要敢跑,我打折你的腿。”说完,他上了台阶,径直走出地铁车站,接着往北走,走到一个街心花园,他站住了。
说来也奇怪,那个“睁眼瞎”这会儿也不瞎了,一直低着脑袋跟着冯爷走,冯爷站下,他也站下了。
冯爷猛然一回头,那双“阴阳眼”射出两道令人毛骨悚然的寒光,他走到“睁眼瞎”面前,突然伸出手照他的脸就是两拳,没等他醒过味儿来,冯爷紧跟着又是三拳两脚,出手出脚之快,迅雷不及掩耳,一下把他打趴下了。
“哎哟,我的爷爷,饶了我吧!”他趴在地上哭着说。
“起来,给我跪下!”冯爷照他身上狠踢了一脚。
“睁眼瞎”哼哼着,翻身起来,跪下了。
“把你的头抬起来,听见没有?睁开你的眼睛,看着我!”冯爷戳腔道。
“嗳,我抬我抬,您别打了!”“睁眼瞎”甩着哭腔儿央告道。
他哪儿敢看冯爷的那双“阴阳眼”呀!那是两把利刃,比冯爷的拳脚还吓人。
冯爷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的笑,不是文笑也不是武笑,不是大笑也不是小笑,不是真笑也不是假笑,不冷不热,不阴不阳,说他是笑,比哭还让人难受,比怒还让人没拧�
“哈哈,你不是四岁就失明的‘睁眼瞎’吗?嗯,怎么不敢看着我?知道吗,你这叫欺世盗眼!你瞎?真瞎吗?蒙别人行,蒙我,算你真瞎了眼!说吧,你是哪儿人,干吗要走这一步?甭他妈装傻充愣,不说,我一脚踢死你!”
“睁眼瞎”不想被冯爷一脚踢死,哆哆嗦嗦地说:“我是湖北襄樊人,家里穷,出来打工,来北京快一年了,没找到工作,我看他们要饭的一天也不少挣,所以才”
“你他妈的倒挺会装,装什么也别装‘睁眼瞎’呀?算你撞枪口上了,知道吗?‘睁眼瞎’?你能逃得过我的眼睛吗?哈哈,我这两眼真有毛病的,还没说自己瞎呢,你说你瞎?今儿你算真瞎了。”
冯爷说着轻轻踢了他一脚,说道:“起来吧,把你身上带的要饭的道具给我扔到那边的垃圾箱里!”
“哎。”他答应着,一瘸一拐地走到小花园里的垃圾箱前,把那个挎包扔了进去,转身走回来,听候发落。
冯爷打量他一下,说道:“我不白打你这一顿。从今以后,你要知道怎么做人,长记性,别再欺世!男子汉大丈夫宁可站着死,也不能跪着生,要靠自己的本事吃饭,伸手跟人要钱,吃嗟来之食,那是活着吗?那是寄生虫懂吗?”
“我懂啦。”他嗫嚅道。冯爷看着他那副可怜相儿,忍不住心里一热,说道:“你呀,这叫捏着眼皮擤鼻涕,劲儿没使在正经地方!不是没饭吃吗?好,我管啦,从今以后,跟着我干吧。”
“啊?那我算遇到恩人了!”他扑通一声又跪下了。
冯爷怒道:“让你别跪着生,你怎么又跪下了?起来!我正好缺个‘跟包儿’的。知道什么叫‘跟包儿’的吗?就是随从。我管你吃管你住,每月先给你开两千块钱!”
“真的!你真是我的救星!那我太谢谢您啦!”他连忙弯腰,给冯爷行了三个礼。
冯爷从包里掏出一沓子钞票,数也没数,递给他说:“去,到澡堂洗个澡,理理发,然后到商场再买身新衣服,利利落落地再来见我。这是我的地址和电话。”冯爷说着拿出笔纸,写给他。
看到这儿,您自然会明白,这位假冒的“睁眼瞎”就是董德茂。
却说当下董德茂挨了冯爷一顿臭骂,转身给那位陈律师又打了个电话。陈律师在电话里对董德茂挺客气地说,是因为钱大江家里的遗产纠纷案,想跟冯爷聊聊,了解一下情况,希望冯爷能给个面子。他等冯爷的回话。董德茂扭脸儿把律师的话,转告给冯爷。
冯爷打了个沉儿,冷笑了一声道:“兔崽子想跑我这儿找证据?哈哈,算他找对人了。”
“先生,给他回话吗?”董德茂问道。
“回话?搭理他干吗?让他等着去吧,晒他几天再说。”冯爷拧了拧眉毛说道。
“明白了,先生。”董德茂随口应着。他在冯爷身边待了两年多,已经让冯爷调教得很懂规矩了。
冯爷坐在红木太师椅上,随手拿起当天的晚报翻了翻,看到广告版面上登着长安大戏院上演的剧目,对董德茂说:“德茂,长安大戏院后天有中国京剧院全本的《四进士》,你打电话给我订三张票,我要请‘大扁儿’看看这出戏。”
“明白了,先生。”董德茂从桌上拿起报纸,到旁边的屋子去打电话订票。
冯爷突然来了戏瘾,合上眼,右手轻轻拍着大腿,打着板眼,念了句道白:“酒酒酒,终日有,有钱的,有势力,无钱的,受人欺,呀呀呀!”接着哼哼地唱起来:
“上写田伦顿首拜呐,拜上了信阳州顾年兄呃。自从在双塔寺分别后,倒有几载未相逢。姚家庄有个杨氏女,她本姚家不贤呐人。药酒毒死了亲夫主,反赖大伯姚廷春。三百两纹银押书信,还望年兄念弟呀情。上风官司归故里,登门叩谢顾年兄。”
这是《四进士》这出戏里,宋士杰唱的一段“西皮原板”转“西皮流水”。当年福大爷喝醉了酒,就喜欢唱这一段。
冯爷的父亲是个戏迷。冯爷七八岁的时候,老爷子带着他到当年西单十字路口东南角的长安大戏院,看过马连良、谭富英唱的这出《四进士》。剧情好,马连良、谭富英的唱功也地道,给冯爷留下深刻印象。
他喜欢宋士杰这个人物,后来他特地跟父亲把宋士杰的几段唱学会了。童子工,到老也不会丢。
冯爷唱得正上瘾,董德茂进来,对他说:“先生,外边有个女的找您。”
冯爷还沉浸在《四进士》的戏里,怔了一下,笑道:“女的?”
“是,她说跟您是老街坊。”
“谁呢?”冯爷皱了皱眉头,一时没想起哪个老街坊。他对董德茂说:“让她进来吧。”
敢情来的这个女的是钱大江的夫人贺婉茹。婉茹这些日子有点儿闹心,钱大江跟两个姐姐整天在一块儿嘀咕怎么算计小湄,而且请了律师,把小湄告了。她担心小湄的身子骨儿禁不住这么折腾,所以想到了冯爷,想让冯爷帮着调解调解。
“坐吧。”冯爷把婉茹让到太师椅上坐下,转身叫董德茂给她沏了杯茶。
“真不好意思来打搅您,我知道您也挺忙的。”婉茹谦和的莞尔一笑道。
“是呀,小湄的事儿我已经知道了。”冯爷以为婉茹是钱大江派过来,上他这儿摸底的,所以说话留着心眼儿。
婉茹怔了一下道:“呦,您都知道了。那我说话就不怕您见笑了。唉,您说为一张画儿,兄妹之间闹得这么僵,还要上法院打官司,您说至于吗?”
冯爷冷笑道:“怎么不至于?画儿就是钱呀。你忘了那句话:人心不足蛇吞象,贪心不足吃月亮。谁跟钱有仇呀?”
“可他们是兄妹呀!俗话说,十个指头连着心,提起葫芦也动根。为一张破画儿,兄妹之间撕破了脸,太不值了。”婉茹叹了一口气说。
冯爷诧异道:“这是您的话,还是您丈夫的话?”
“他要能说出这种话,还会打这场官司吗?我嫁到钱家以后,听小湄说,你们冯家跟钱家算是世交,你跟小湄还是‘发小儿’,现在老爷子不在了,兄妹之间为一张画儿打得跟热窑似的,我想您能不能站出来说句话呀?”
冯爷的“阴阳眼”左右翻了翻,那只小眼射出一道冷漠森然的光亮。他突然哈哈笑起来,这种阴不阴阳不阳的笑,让婉茹身上直发冷。
冯爷笑够了,戳腔道:“让我站出来说话?哈哈,泥彩匠不给佛爷磕头,知道他是哪块泥!我在钱大江的眼里是什么?‘画虫儿’,这是他送我的雅号!我是‘画虫儿’,他是大学教授、文物鉴定家,我能说什么话?吃冰棍儿拉冰棍儿,没话(化)!”
“您合着我今儿这趟算是白来了?”婉茹被冯爷说的有点儿无地自容,顿了一下说,“冯爷,我知道您跟钱大江不是一路人,虽然他是我丈夫,但他的一些做法我也看不下去,所以才来找您。”
冯爷依然阴冷地说:“别人家的事儿我向来不掺和,小湄跟我也多少年没见过面儿了。人情一把锯,你不来我不去。她过她的,我过我的,我们早就没来往了。”
“她可还想着您呢。”婉茹插了一句。
冯爷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说道:“对不住了,我这人就烦听女人磨磨唧唧地絮叨,咱们今儿的话就到这儿吧。唱戏的拿马鞭,走人!”
他看也不看婉茹,站起来,拿起桌上的茶碗,把里头的茶水往地一泼,对董德茂喊了一嗓子:“德茂,送客!”然后,晃着膀子出了屋,给婉茹来了个烧鸡大窝脖儿。
婉茹万万没想到冯爷会这么冷漠无情。走出冯爷住的那个四合院,一阵带着秋意的凉风吹过来,她身上打了个冷战,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天色。只见天空堆着阴云,像是要下雨。
她嘬了下牙花子,自言自语地嘟囔一句:“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