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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基本认定,不管王大后天的实验室修为有多深,少年时代也是倒尿盆长大的。
“都是骗钱的。”辛荑说,“总要人为区别一下,否则如何多要钱?学医不要学傻了,以为人都一个样,即使脱了裤子也不一样。说实在的,你说,鱼翅和粉丝有什么区别?龙虾刺身和粉皮有什么区别?燕窝和鼻涕浆糊有什么区别?没区别。唯一有些独特的,应该是鲍鱼。”
“什么独特?”B大上无脊椎动物学实验的时候解剖过鲍鱼,耳朵似的贝壳,贝壳上一排九孔,学名叫石决明。
“鲍鱼是最象屄的肉。”辛荑说。
我始终没有改变我在信阳陆军学院对辛荑形成的看法,辛荑的流氓都在一张嘴上。他常年睡在我下铺,真正的流氓不可能有那样彻朗宝玉的睡像。医院供暖期超长,辛荑常年裸睡。人脏,床铺也脏,但是两种不同的脏,产生不同的色彩,一个清晰的人形印在辛荑的床铺上。凭着这个人形,我能清楚地分辨出他的睡像:头面墙,微垂,枕左手,基本不流口水,肚子微坠,肚脐比下巴低,膝收起,大小腿呈九十度,右臂搭身体右侧,一晚上全身基本不动。这个人形长久戳在我脑海里,时间冲刷不掉,过了很久用天眼看过去,仿佛看着新挖开的古墓:内壁长108-186公分,宽24-32公分,系石板立置砌成女性墓。头向正西,头部马蹄状束发玉箍,胸前一对玉雕猪龙。在朝内南小街街边的京东肉饼店,我和辛荑和小白坐在层叠至屋顶的啤酒箱旁边,街北十五米外是汽油桶改的烙饼炉子。辛荑看着街道旁边凭空而起的板楼,说,他小时候,跑步最慢,家周围大单位盖楼房,街上的混混儿没见过一家一户的厕所,在跑得最快的混混儿带领下,窜上快盖完了的楼房,跑进一家家厕所。抽水马桶的水箱都在头顶,控制水流的绳子垂下来,末端是葫芦形的坠子。混混儿一把扯下葫芦坠子,跑得最快的混混儿扯得最多,多到觉得没用还是都揣在怀里,辛荑跑在最后,跑了一下午,一个葫芦坠子都没抢到。辛荑还说,在那片板楼的地下室,在人住进去之前,男女混混儿常去鬼混,他站岗。跑得最快的混混儿给他一瓶五星白牌啤酒,说,不是给你喝的,不是给你砸人的,是有人过来就摔在地上,听响,报警。站在门口,辛荑听见俩喇叭录音机, “美酒加咖啡”,手碰吉他,吉他碰酒瓶,酒瓶碰酒瓶,酒瓶碰墙,肉碰墙,肉碰肉。辛荑说,一直在等那个跑得最快的混混儿出来,对他说,轮到你了,但是一直没有。 “后来?后来也没轮到我。后来我拎着那瓶啤酒回家,酒瓶盖儿都没启开,天上有月亮,酒瓶盖大小。后来,又过了两周,下午,还上课呢,初中的班主任让我去她办公室,办公室里面坐着两个警察,然后我就被带走了。派出所里,我看见了那个女混混儿,眼睛还是亮的,但是没神儿了,皮肤还是白白的,但是皱了。一个警察问,那天地下室里有他吗,看仔细了,仔细看。那个女的看着我,看了足足三天,三个月,三年,三十年。然后说,没有。后来,警察让我回去了,让我自己和班主任说,认错人了。后来,那学期我没评上三好学生。后来,我高中考上了四中。”
后来,王大师兄不再拉我们吃高级饭馆了。“理由很多,第一,我钱花得太快了,你们麻将又打得太小,一晚上赢不了一百块,我也不一定每次都赢,我有出没进,我老婆在美国查得到我的账户,她有意见了,认为我在北京有其他女人了,比她年轻的,比她现在漂亮的。第二,我太胖了,我超过二百斤了,我血糖也超标了,我老婆说,如果再超百分之十,过了能被十五开平方的二百二十五,就不见我了,更别说做别的了。我老婆说,如果我再胖,我的鸡鸡都被我肚皮孵住了,肚皮比包皮厚多了,小鸡鸡硬了也出不了头,想做也做不了了。第三,我要集中精力好好学习了,我要毕业,然后回美国当校医,我不能草菅人命,我不能砸了仁和这个牌子。”
后来,王大师兄爱上了蹦迪。王大师兄开始穿皮鞋,周一到周五,值完班,脱了白大褂,食堂喝碗馄饨,铆进夏利出租车后座,就去小西天的JJ,全场飞旋。在不带我们出去喝酒之后的三个月时间,听小护士说,王大师兄有了个外号,JJ安禄山。虽然更结实了,体重却没有因为跳舞降低到二百斤一下。王大师兄蹦迪完,吃夜宵。一个人的时候,吃东单上的街边小馆和京东肉饼,如果蹦迪的时候带着有小女护士或者小女大夫或者体型娇小但是年纪不小的老女大夫,吃一个叫雪苑的上海馆子。我在东单街上仰头见过,王大师兄一边吃一边挥舞着他柔弱无骨的大肉手,小女护士或者小女大夫或者体型娇小但是年纪不小的老女大夫,面积基本上不到王大师兄的四分之一,体积不到八分之一,微笑着坐在对面听着,王大师兄的肉身和肉手占据了雪苑临街所有面积的一半,仿佛拉下了一半的巨幅窗帘。
后来,王大师兄改去劳动人民文化宫周末交友会场,王大师兄基本都不带身边的小女护士或者小女大夫,但是也穿皮鞋。他教育我和辛荑和厚朴,他到了岁数,现在越来越喜欢俗气的女孩,二十岁上下啊,认识的汉字不超过一千个,常说的汉字不过五百个,会写的汉字少于两百个,在王府井百货大楼包个柜台,比仁和医大的女大夫女护士女学生强多了,小动物、小树木一样简单,更纯粹,更容易好看。他和我说,劳动人民文化宫集体交友的人都站在享殿外巨大的平台上,那个享殿比太和殿还高,站在平台上看得到准备祭祖用品的井亭、神厨、神库。男男女女在平台上各自扎堆,男的多,女的少,所以往往女的立在圆心,男的围成一圈,轮流介绍自己的情况,谈成绩谈理想谈人生谈工作谈学习谈最近的国家大事。会场的喇叭反复放“一把金梭和一把银梭,交给你来交给我,看谁织出最美的生活”,但是不许唱歌跳舞,所以每个男的都从脚踝发力到喉咙使劲儿说。王大师兄站在旁边,基本没有他说话的份儿,即使轮到他,他刚说,“我是个医生”,下一个男的马上接着,“我也是一个医生,我行医五年多了现在是三甲医院主治医年底很有可能提副教授我是放射科的但是别担心我受辐射不多有带薪假穿铁裤衩不影响生育有科学证明发表在上一期《自然》杂志上。”王大师兄说,唯一有一次,一个女的跑过来,说,我盯你好久了,这么多人,就数你老实,有诚意。我老实跟你说,我离过婚,有一个小孩儿,虽然我显得小,但是三十多了,你的情况呢?
后来,小白来了。
第十章 翠鱼水煮,七种液体
我问小白,当他站在东单街头,兜里揣着厚实的黑皮钱包,里面塞肿墨绿色的美金和七张不同品种花花绿绿的信用卡,他是不是感觉如同带着一把装满子弹的五四式手枪,站在两千五百年前燕国首都蓟的中心广场,想谁就是谁,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阳具象革命英雄纪念碑一样洁白俊朗高大明亮,昼夜挺直。
小白说:“呵呵,呵呵。”
我是在我老姐的钱包里第一次看到传说中的美国绿卡,其实绿卡不是绿的,是深棕色的,印着我老姐的照片,比较真实的那种。我是在小白的钱包里第一次看到那么多张信用卡,花花绿绿金光银光,好看,我一张卡也没有,我有个工商银行的纸存折,在银行营业部打印流水单,从来没见过大于一百的数字。小白将信用卡一张张从钱包里拿出来,然后一张张告诉我:“这张是花旗银行的VISA卡,跑到哪儿的大商店大酒楼都能用。这张是美洲银行的MASTER卡,也是跑到哪儿的大商店大酒楼都能用。他们常常在不同时候举行不同的促销活动,所以两张都要有,占两边的便宜。这张是Discover卡,基本到哪儿都不能用,但是你自己可以挑卡片的图案,比如美国国旗啊、圣诞老人啊、你喜欢的美女啊,你妈妈你爸爸你女朋友的照片啊,而且一旦能用,每花一百块美金它返还给你几个美分现金,关键是,你一旦申请到了,就没有办法退,你打电话过去,普通接线员不能受理,她们给你转到客户经理,你至少要等半个小时,然后才能和客户经理说话,客户经理通常都是印度人,通常她说话你听不懂,通常她会解释这个卡的各种好处,警告你如果退卡,男的有得阴茎癌的危险,女的有得阴道炎的危险,说话方式和你和辛荑很象,如果你继续坚持一定要退,三秒钟沉默,电话就断掉了,我打算管小红要张她的艺术照,做成DISCOVER卡,放在钱包里,反正退不掉,就当压塑照片用。这张是VISA和西北航空公司的联名卡,你消费刷卡,同时可以积累航空里程,里程多了,你可以换一张免费机票,但是一般来说,你忍住不刷卡省下的钱足够买一百张机票。这张是DINER’S CLUB的卡,吃饭用的,去餐馆,特别高级的餐馆,没有这张卡不让进门,但是实际上,基本没用,你手上攥着美金,基本都让你进去。这张是Barns & Noble书店和MASTER的联名卡,有了这张卡,可以坐在书店的地板上看书,没有人有权力赶你走。这张卡是American Express卡,有个战士戴个头盔,世界上最早的信用卡,最初都是给最富有的人,拿出来的时候,周围知道这个背景的人都会用另外一只眼睛看你。后来 American Express出了一个子品牌Optima,开始发给青年人。我这张是正牌American Express卡,我爸爸的附属卡,也就是说我花钱,他需要每月月初付账,我不用管,呵呵。”我想起老流氓孔建国,他有个大本子,土灰色,封面红字“工作手册”,下面两道红线,可以填名字或者日期或者课目。孔建国的本子里夹了七张女人的照片,大小各异,孔建国号称都和他有关系,让我和刘京伟和张国栋以后在街面上遇见,不要上手,毕竟曾经是师娘。孔建国有次一张一张讲过来,用了很少的词汇:“这个,清通,敢睡,忘忧。这个,简要,屄紧,事少。这个,话痨,速湿,会叫。这个,另类,发黑,口好。这个,大气,腿细,毛密。这个,聪明,腰细,反插。这个,卓朗,臀撅,耐久。”对于我,孔建国的话比小白的话,好懂多了。我还想起柳青,是柳青第一次教导我如何喝红酒。我们已经隔了很久没有见面,柳青穿了套男式西装,盘着的头发散下来,比两年前削短了很多,侧身站在七楼自习教室的门口,隔了半分钟,我抬眼看见。柳青说:“出差到香港,在太子大厦找老裁缝做了一身西装,穿上之后觉得半男半女但是很帅,忽然想起你。既然穿了西装,去吃西餐吧,还有另外一个朋友也去。”我们去了东厂胡同附近一个叫凯旋门的法国餐厅,端盘子的都是男的,柳青教导我说,高级西餐馆子最大的特征之一就是端盘子的都是男的,更高级的西餐馆子,端盘子的都是“玻璃”。我点头,反正我不懂,柳青说什么就是什么。柳青那个朋友也点头,他也穿了西装,不象男的也不象女的,象个胖子。我们互相介绍,我说我是学医的,妇科。他说,他懂,呵呵。他说他是做商业的,文化投资,儒商。我说,不懂。他说,他原来是做林业的,后来商业运作成功转型到能源领域,后来全球大势和中国经济持续稳定提升,他很快完成了原始积累,很快挣了没数的钱,很快体会到了中年危机:知道了自己的斤两,这辈子,知道有些东西一定做不到,比如比比尔盖茨还富,已经绝望,有些东西一定做得到,比如捣鼓捣鼓挣几个亿,但是已经做过了,已经不再刺激,之后三四十年做什么?到五台山睡了三天之后,离婚之后,决定做文化,文化是最没有止境的东西,手机链上拴块玉,决定做新中国第一代儒商。柳青说,更通俗易懂的版本是这样的,儒商原来是山西的,他爸和他叔叔穷得共用一个女人,他原来承包了村边上的两个山头,打算种山楂果树,一镐头下去挖出了煤,就做了运煤的,钱很快堆起来,不想让人看死他是个挖煤的,又喜欢小明星,雇了两个没进成投资银行和咨询公司的MBA和两个过气导演,开了一个投资公司,报亭天天读文学杂志看哪个小说可以拍电影电视剧,八大艺术院校附近到处看哪个姑娘可以拉来培养成明星。那个朋友说:“呵呵,是啊是啊,最难的培养一个民族的精神,有了钱不一定有文化,但是有了文化,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就有了长期的希望和基础。最近有个写东西,说写了个八十集电视连续剧,说这是第一季,如果投资拍,一定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