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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北京.冯唐-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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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尿液不强烈挤压膀胱括约肌之前,绝不去洗手间,所有十二条内裤都是一个牌子一个颜色,穿的时候省去了挑选的时间。厚朴对每个实用项目都有类似滑冰的实用成功标准。比如厚朴增进单词量的成功标准是,背五遍含词汇五万五千的梁实秋编订的《远东简明英汉词典》,直到把那本词典翻到滑腻如十几岁重庆姑娘大腿内侧皮肤、污秽到背完词典不洗手就吃东西一定闹肚子。

  厚朴第一次单独滑冰的那个下午,他的裤子很快就在冰上摔得透湿,回宿舍扒开,四分之三的屁股都紫了,脸面朝下睡了一晚上。第二天我和辛荑架着他去校医院,拍了X光,医生说,厚朴的屁股只是软组织挫伤,过几天淤血散了,就没事儿了,只是以后屁股就不会像原来那样粉白了,不会影响性功能。从片子看,厚朴的尾椎骨裂了一道小缝,一条尾巴变成两条尾巴了,要养一阵,但是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治疗方法,肋骨骨折和尾骨骨折,只能等待自然愈合。

  小红原来就会滑冰,没跟我们一起学。小红烧肉穿了一件白色的外套,窄腿暗蓝色牛仔裤,白色的花样滑冰鞋,绕着和坤石舫前最大的圈,滑了一圈又一圈,偶尔还原地做个旋转,从下蹲到直身,到双手伸向天空,同时仰头看天,仿佛渴望着什么,身体的半径越来越小,转速越来越快。我们不会滑的男生,在小红烧肉冰刀反复划出的湖面大圈里,在冰面上前后左右拉开一米的距离,五人一排,排成四列,在黑脸教练的指导下,双手背后,两眼前看,一个脚站在冰上,另一脚抬起悬空,一蹬再一蹬,抖一抖,仿佛二十只公狗同时撇腿撒尿。

  辛荑也已经会滑了,他家住在美术馆北海后海附近,自古多水,每年夏天都淹死几个游野泳的,每年冬天都摔折几条滑野冰的大腿。辛荑原本想以专家的身份辅导不会滑的漂亮女生,摸姑娘带手套和没带手套的手。上滑冰课前夜,辛荑临睡前在床上拟了一个漂亮女生的单子,一共五六个人吧,上了滑冰课之后他发现,单子上所有的女生都会滑了。

  “这些姑娘上中学的时候一定都被居住地的小流氓和老流氓手把手教过!一定不是处女了!手把手!”辛荑有三个人生幻想:当一阵子小流氓,吃几年软饭,有生之年停止思考,混吃等死。这三个幻想,我认为他一个都实现不了。后来,过了几年,当肖月早已成了小红烧肉之后,我问辛荑,小红在不在他的单子上。辛荑说,不在。

  “是不是滑冰要矮些,重心低,容易保持平衡,胖些,转起圈来有惯性?”我问。

  “谁说,我个子和你差不多高,我滑冰也挺好。”

  “没有姑娘可教,你可以教厚朴吗,你难道没有被厚朴的学习精神感动吗?”

  “我不想摸他的手。我不能碰男的,也不能被男的碰。”

  “小红滑得不错,胖就是好滑。”

  “小红一点都不胖。她是脸圆,胸大,你看她的小腿,看她的脚踝,一点肉都没有。她的外套不是羽绒服,料子很薄的,全是被胸撑的,才显得那么鼓。”辛荑说。

  小红又滑了一阵,热了,脱了白色的外套,扔在石舫上,露出白毛衣,脸和胸跟着都出来了,然后接着围着我们转圈,滑了一圈又一圈。辛荑观察得细,小红一点都不胖,只是胸大。

  到了第二学期,天气热些,太阳出来,未名湖边的柳树绿了,辛荑和我也没看见小红的白胳膊被排球砸出浅浅的红印子,我也没有机会在女生面前显示我半专业的正手弧圈球,听乒乓球教练说,能上B大的女生,小脑都不发达,没人选乒乓球。小红后来自己说,她个头矮,胳膊短,所以也没选排球。

  进入六月,天气烤人,开始上游泳课,男生用东边的更衣室和池子,女生用西边的更衣室和池子,东边和西边的池子之间是个过道。我清楚地记得,小红烧肉穿了件比三点式只多一小巴掌布的大开背游泳衣,火红色,坐在那两个游泳池之间的过道中间,左腿伸直,右腿圈起,右肘支在右膝盖上,右手托着下巴,晒太阳,同时照耀东西南北。我、辛荑、厚朴都不会游泳,在教练的指导下,双手扒着水池的边缘,练腿部动作:浮起,并拢,收缩,蹬出,再并拢,再收缩,再蹬出。练出些模样之后,头埋进水里,收腿时抬起来。我穿了条极小的三角短裤,我老妈从箱子底翻出来的,说黑不黑说黄不黄,我老爸小时候穿的,我老妈说:“只要不露出小鸡鸡就好,这个不用花钱,老东西质量就是好。”我抬头换气,看见在两个游泳池之间晒太阳的小红烧肉,距离很近,两三米而已,我觉得她非常高大,非常明亮,强光从肉缝和衣褶往外,洪水般奔涌出来,比照耀男女双方的公厕电灯泡亮多了,大多了。我一次次从水中抬头,我的眼睛断断续续地顺着小红烧肉的游泳衣绕了一遍,我的大腿收不回来了。我又看了一眼小红烧肉的身体,胸的确大,大得仿佛就贴着我的睫毛,大得仿佛滴答流过我眼睛的水珠都是一个个放大镜,我每抬一次头都想起李白的诗:山从人面起,云傍马头生。胸上面罩着的那块布是红色的,被完全撑开,颜色变浅,隐隐透出里面的肉色,仿佛中山公园四月里疯开的芍药和牡丹,仿佛朝外大街边上新出笼屉的大馅菜肉包子。小红烧肉的腰很细,那两块肉红色就在第十根胸骨左右峭壁般蓦然升起,毫无铺垫。“就算是气球也要吹一阵啊”,我想。我的心一阵抽紧,“为什么这么两团大肉堆在那个位置,就无比美好?”

  我那时候还钻牛角尖尖,想不清楚蛋白分子式的空间结构和颅骨底面十几个大孔都是哪些血管神经穿过,我吃不出嘴里的东西是包子还是馒头。三十之后才渐渐说服自己,小红烧肉的两团大肉为什么无比美好,和两点之间直线最短以及乾坤挪移大法第九重以及共产主义是社会发展的极致等等一样,按性质分,统统属于公理,没道理可讲。

  我又一次抬头,小红烧肉忽然转过头,也看了我一眼,妈的,她的眼睛比她的胸还大,我一阵发冷,我的身体一阵痉挛,小腿抽筋了,几个脚趾不由自主地扭曲在一起,靠,我忽然意识到,除去春梦失身,还有好些其他时候,身体不由分说就被别人借走,仿佛一辆破自行车,想刹车都刹不住,狂捏手闸也没有用。

  厚朴、辛荑、杜仲、黄芪把我从游泳池里打捞出来,我身体蜷缩得仿佛一个被开水猛烫了一下的虾球,很多湿漉漉的身体围着我看,“怎么了?怎么了?”,身体们发出声音。“抽筋了,抽筋了,让他躺下,扳他的脚掌。”满眼全是湿漉漉的身体,小红烧肉的大眼睛和大乳房消失了,我的脚板被三四双手朝我鼻尖方向凶狠地扳动着,我蜷缩得更厉害了,仿佛一个三尺长的胚胎。

  当天晚上,我梦见了游泳池,小红烧肉又坐到游泳池边上,两块肉红色变得更加巨大而轻灵,眼睛一错神儿,就向我周身弥漫过来,上下左右完全包裹住,质地稀薄而有韧性。我感觉一阵寒冷从脚跟和尾椎骨同时升起,我又抽筋了。一阵抽搐之后,我醒了,内裤里湿漉漉的,全是精液,窗户外边的月亮大大的,深浅不一的黄色,朦胧看去,仿佛一张人面,五官模糊。

  “秋水,听说,那天小红烧肉到了游泳池,男生游泳池的水就溢出来了,所以不只你一个,你不用自责,我也不用自责。”辛荑说。

  “辛荑,你说肖月怎么就忽然变成小红烧肉了?”我问。

  “是啊,不起眼的一个姑娘,忽然一天,刷刷牙,穿条裤子,挺胸出来,就照耀四方,母仪天下了,游泳课之后,其他系的人都开始跟我打听了,听说有个精瘦的坏孩子立刻就抽痉了?我们都走眼了,都走眼了。”

  “辛荑,小红成了小红烧肉,一定是你干的?少装,老实交待。”我诈辛荑。

  “你妈,你妈干的。我还高度怀疑你呢。”

  “我有女朋友了。”

  “我也有女朋友了。”

  “你意淫,小红在你的意淫之下,逐渐开窍,慢慢通了人事。”

  “那东西我不会,我连《红楼梦》都没看过,那东西你从小就练。我只会用眼睛看人。而且,小红是近视眼,谁在看她,她都不知道。”

  “你教唆,小红一定是读了你借给她的坏书,逐渐接受了资本主义的价值观和人生观,慢慢春花灿烂。”

  “你不要总把你想要做而不敢做的事儿按在我身上。我的分析判断,肖月成了小红,和你我都没有关系。”

  后一两周,我和辛荑在B大后面几个杂草丛生的小湖溜达,撞见小红和三个男的。其中一个年纪大些的,瘦高,一米八五上下,面容阳光,眼神温润,眼角皱纹舒展踏实。他的胳膊很长,右手伸出,蜿蜒缠绕,悍然从后面搂住小红的腰,手掌绕了一圈,在前面斜斜地搭在小红的小腹上,中指尖伸直,触及小红左胯骨的髂前上棘。小红的大眼睛漫无目的的四下观望,伸左臂搭瘦哥哥的腰,头斜靠瘦哥哥的肩膀,乳房封瘦哥哥右侧的十至十二肋间。辛荑后来说,瘦哥哥和小红从后面看,就像一个瘦高的黑老鼠拎着一袋子白大米。另外两个年纪轻些的男的,齐膝短裤,拖鞋,移动在瘦哥哥和小红周围。后来小红交待,那几个是瘦哥哥的小弟。

  我和辛荑断定当时就断定,肖月成了小红烧肉,一定是瘦哥哥搞的。辛荑说,不是瘦哥哥,是兽哥哥,兽,禽兽的兽。我说,是,禽兽的兽。

  小红在学三食堂的周末舞会第一次遇上兽哥哥,春夏之交,天气不冷不热,食堂杂工刚刚打扫完地面,彩灯亮起,小红记得空气中还是一股淡淡的土豆烧牛肉的绵暖味道。社会闲杂人员要认识B大女生,B大女生要认识社会闲杂人员,食堂员工要创收发奖金,食堂舞会是主要机会。小红后来说,她那次去食堂舞会,主要原因是因为天气渐渐热了,无由地想起我,觉得无聊异常。我说,我哥哥姐姐那一辈人,说起他们沾染吃喝嫖赌抽的恶习和遭遇婚姻不幸事业不幸人生不幸都认定是四人帮害的。小红说,没错,一定是你害的,而次要原因是她上海表姐给她带来一件白底大红花的裙子,剪裁得精细,还有一瓶香奈儿的5号香水。裙子穿上, V字领,开得很低,左边乳房露出右四分之一,右边乳房露出左四分之一。耳根腋下喷一喷香水,小红感觉香风吹起,看了看镜子里穿花裙子的自己,她知道很多人会心跳,于是决定去学三食堂,对抗土豆烧牛肉,让那些不知名的陌生人好好看看,让他们的鼻子血流成河。

  在学三食堂舞场上,小红随便就看见了兽哥哥,他太高了,在以清华男生和民工为主的社会闲散人员中,明显高出半头。下一个十秒,小红还没完全移开眼神,兽哥哥已经走到了她面前:“请你跳个舞,好不好?”小红在近距离再次打量兽哥哥,他的眼神出奇地清澈,淫邪而旷朗坦白,热爱妇女而不带一丝火气,和清华男生和民工为主的社会闲散人员明显不同。

  “我不会。”裙子里的小红,感觉自己就像桃树上垂得很低,等待被摘的桃子。她看着兽哥哥的脸,仿佛就像看着一只采摘桃子的手,她脑海里一片空白。

  “会走路就行,音乐一起来,你跟着我走就好。”

  那天晚上,小红学会了北京平四和南京小拉等多种反革命地方交谊舞蹈。小红后来问我,还记不记得那天晚上,我去干什么了?我说,我怎么会记得。小红说她记得,我去和一伙男女去打排球了,其中包括我女友,之后还去洗了澡。我说,你怎么知道的?“我就是知道,你女友把你运动完洗澡后换下来的衣服,仔细洗了,晾在女生宿舍里,我和她一个宿舍,你说,班上这么多女生,为什么偏偏我和她住一个宿舍?你还记得你内裤的样子吗?白色,很短,上海三枪牌,晾的时候里面冲外,所以看得见三枪的商标图案,三条半自动步枪架在一起,内衣怎么会叫这么奇怪的牌子?”小红接着告诉我,那天晚上她和兽哥哥一直跳到散场,又去小南门外的馆子喝了啤酒,发现后脚跟的皮肤被跳破了,但是一点也不疼。回去时那条内裤还他妈的没走,小红从躺下的床头望去,“他妈的比月亮还大,他妈的比月亮还靠前。”小红说。接下去的七天,小红和兽哥哥跳了七天舞,周末在学三食堂,其他时候,在JJ迪厅。“你为什么不拿回去你的三枪内裤?明明已经晾干了,干透了,为什么还不收衣服?一天不消失,我就出去跳一夜舞,我需要累到可以倒头就睡。”我说,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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