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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余准和艾伯特)来到一间藏着东方和西方书籍的书房。我认出几卷用黄绢装订的手抄本,那是从未付印的明朝第三个皇帝下诏编纂的《永乐大典》的逸卷。留声机上的唱片还在旋转,旁边有一只青铜凤凰。我记得有一只红瓷花瓶,还有一只早几百年的蓝瓷。。。。。。”
昨天上午她已看到这个房间了——她躲在隔壁318室的衣橱里,掉到二楼那间神秘的屋子,那古典风格的房间里,摆放了许多中国的文物。
她还清楚地记得,二楼房间里陈列着《永乐大典》的部分抄本,还有留声机和青铜凤凰,旁边有一红一蓝两个中国瓷瓶。竟和小说里这段文字丝毫不差,仿佛那个房间就是按照《小径分岔的花园》来布置的。
春雨合上了手中的书本,难道这本绿封面的《博尔赫斯小说集》,是弗格森教授给她准备的一个陷阱?
又想起吉斯夫人说的那些古老传说,艾伯特家族世代居住于此,而且三百年来没有一个人能活过45岁。《小径分岔的花园》里,死于余准枪口下的汉学家艾伯特,想必当时也只是40多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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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林尼治时间2005年5月30日清晨(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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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小说里写到的古老房间就在楼下?GeorgeAlbert(乔治·艾伯特)就是StephenAlbert(斯蒂芬·艾伯特)的后代?“小径分岔的花园”就在旋转门饭店的后面?
春雨打开窗户,清晨的薄雾正渐渐散去,神秘的花园却始终露不出庐山真面目,高大的树木如绿色的屏风,掩盖着一切可能的美好或罪恶。
风从摇曳的树叶间袭来,她深深地吸了进去,充盈着自己的胸腔和血管。她似乎见到了那些分岔的小径,那个几近绝望的中国男子,那个远在中国的古老迷宫。
她闭上恐惧的眼睛,迅速躲到窗帘后,而英格兰撩乱的夜晚,似乎已提前降临于心中。
就这样颤抖片刻之后,春雨忽然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本地的手机号码。
须臾,电话里传来了龙舟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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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林尼治时间2005年5月30日中午(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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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林尼治时间2005年5月30日中午11点10分
挡风玻璃外烟雨濛濛,乌云压在公路上。伦敦人或许早已习惯了,但龙舟还在咒骂着这鬼天气,惟有刮雨器来回地摆动,响应他的自言自语。蓝色POLO车飞驰在伦敦西北郊,因为下雨天又是星期一,路上车辆特别多,龙舟总算有所收敛,不像平时那样嚣张地飙车。
两个小时前,当他还躺在床上做梦,突然被春雨的电话惊醒了,她说已查到弗格森教授去中国的原因了,并请他到饭店来一趟。
放下电话龙舟才意识到,自己整个通宵都没睡觉,凌晨五点撑不住了才上床的。教授的笔记本电脑仍在桌子上,连电源线都忘拔了。下床打开屏幕保护,那行密码提示依旧刺眼,像一道固若金汤的城门,任何人都无法攻破。
昨晚他请来了计算机系的同学,把教授的笔记本转到了DOC状态。据说这位同学已被微软看中了,要去加州做软件工程师了,但仍然无法解除密码设置。原来教授连系统里都放进了密码,而且还有硬盘自动销毁的设置——如果有谁敢强行进入硬盘,它便会自动销毁。他和同学忙活了几个钟头,无论如何运用“芝麻开门”,阿里巴巴的藏宝洞始终无法打开。
打开这台笔记本的唯一方法,就是找到教授设置的密码,否则再钻研个一百年都白搭。
接到春雨的电话后,他又呆坐了好一会儿,眼皮重重的没睡醒,然后吃了些早点就出门了。又是糟糕的雨天,似乎连POLO都有些懒惰了,人和车被潮湿的雨水粘在一起,仿佛回到了江南的梅雨季节。
雨势似乎又大了些,好在旋转门饭店已不远了。龙舟强打精神,盯着前方的滚滚车流。公路的尽头在烟雨中模糊一片,就像永远都不确定的未来。
如果一定有什么事物,能让龙舟感到恐惧的话,那么他会回答“未来”。我们可以看到过去,看到现在,但无法看到未来,因为未来是还未被创造的。也许,就在我们此刻的一转念间,未来就会有巨大的改变。未来就像我们的宇宙,是如此无穷无尽,无论时间还是空间,尽头在何方?边界又在何方?一切都是未知,黑暗一片,宛如现在春雨的遭遇。
据说凡是研究越高深的科学家,便越会感到刻骨的恐惧。宇宙实在太无穷了,当我们仰望浩瀚神秘的星空,想象广阔的宇宙时,忽然发现我们自己是如此渺小,这样的恐惧是任何人都无法克服的。我们究竟从何而来?我们生存的世界源于何方?又将向何方而去?从本质来说地球终将在若干年后毁灭,至于究竟是多少万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人类的存在,无论是空间还是时间,在整个宇宙中不过是一粒微小的尘埃,无论我们具有如何高等的智慧和文明,对于宇宙本身而言并无任何意义,流浪在银河系中自生自灭罢了。
爱因斯坦和霍金们的恐惧才是真正的恐惧,那是对于自己以及整个人类的无能为力,那是对于物质世界的极端透彻之后的慌乱。所有人千百年来都在寻找世界是什么的答案,当我们自以为接近这个答案的时候,我们却先感到恐惧了,这是人类永恒的悖论,一如卡夫卡的小说,或博尔赫斯的故事。
啊呀,差点走神开过路口了,好在龙舟及时转弯,拐进了通往旋转门的小路。
春雨已经在大门口等着他了。
她撑着一把饭店借来的伞,迅速钻进车里,不好意思地说:“真是麻烦你了。”
“别那么客气嘛,昨天你不是还说我讨厌吗?”
这小子还是那么贫嘴啊,但她强忍着回答:“对不起,现在先往市区开吧。”
“难道我真成你的专职司机了?”
“要是你不想知道弗格森教授去中国的原因,OK!那就算了吧。”
面对她的伎俩,龙舟只能苦笑了一下:“好吧好吧,I服了U。”
说罢他猛地踩下油门,蓝色的POLO开出旋转门,驶上了通往伦敦市区的道路。
重新回到车流中,雨幕里的天空,阴郁得就像他们此刻的心,还是龙舟先打破了沉寂:“你还没告诉我答案呢。”
“是教授去中国的原因吗?好的,我告诉你,教授是去查找一个清朝高官的资料。”
“清朝高官?”前面车子急刹车了一下,龙舟差点没撞上去,“哎呀,可吓死我了。”
幸好春雨绑好了安全带,否则就撞到玻璃上了:“你还会有吓的时候啊。”
“碰上你算我倒霉。”龙舟又对旁边傻笑了一下,“我是在说前面开车的人啦”
“好了,说正事了,你不是说教授去过上海的S大吗?我托我在上海的朋友到S大调查了一下,发现教授确实到S大查过一个清朝高官,只知道名字的音译叫Ts'uiPen,曾经做过云南省的总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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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林尼治时间2005年5月30日中午(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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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搞错啊,教授怎么会去查这个呢?”
然后,春雨告诉龙舟,她在博尔赫斯小说《小径分岔的花园》里的重要发现,其中有两个中国人的名字:“YuTsun”(余准)和他的曾祖父“Ts'uiPen”。
龙舟随即也想到了前天下午,在维多利亚精神病院里,看到的那个名字——“YuTsun”。
“你觉得旋转门饭店,很可能就是博尔赫斯小说里的小径分岔的花园?”
“对,而且现在的老板艾伯特,应该就是被余准射杀的那个汉学家艾伯特的后代。”
“这可能吗?”龙舟在狭小的车厢里大口呼吸着,郁闷的天气简直令人窒息,“你叫我出来,就是为了在车上告诉我这些吗?
“当然不是,我想我们应该去一个地方。”
他愣了一下,紧紧抓着方向盘:“哪里啊?”
“档案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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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林尼治时间2005年5月30日下午(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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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林尼治时间2005年5月30日下午1点20分
英国公共档案馆(Public?Record?Office)是国家级综合档案馆,保管中世纪以来英国政府机关和法院的档案,1838年成立,馆藏档案按排架长度计算超过14万余米。1973年在伦敦郊区建立新馆,库房容量11万米,装备电子计算机自动检索系统,一般馆藏档案满30年向社会公众开放。
龙舟停好车走上档案馆的台阶,春雨穿着黑色的衣服走在前面,手里撑着黑色的雨伞,宛如中世纪保管档案的管卷大臣。
一个多小时前,春雨在车上告诉龙舟,必须要去一趟英国公共档案馆——如果《小径分岔的花园》的故事是真实的,如果间谍余准真有其人的话,那么一定可以在档案馆里,查到当年的情报卷宗和审问记录。有的话就可以证实她的推测,那么教授去中国的原因也就可以解释,说不定也能找到打开旋转门之谜的钥匙了。
春雨的话也提醒了龙舟,他想起半年多前的一天,教授让龙舟开车送他去公共档案馆。那天上午九点就到了档案馆,教授进去呆了整整一天,直到晚上要闭馆时,龙舟才接到教授的手机,开车将他接了回来。
在KFC吃午餐的时候,春雨向龙舟讲述了《小径分岔的花园》的故事,然后来到了公众档案馆。
此刻,龙舟与春雨走进档案馆,明亮洁净的大厅,与想象中黑暗阴森的档案馆大不相同。
龙舟利用詹姆士大学研究生的身份——常有大学的人来这里查档案,他很快进入了馆藏档案的电脑目录,在陆军部档案总目里,找到了1914~1918年——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情报部门的子目录。档案严格按照时间顺序排列,在1916年的子目录中,龙舟开始对所有案卷名称进行检索,关键词是:“YuTsun”。
光这一年的陆军部情报档案就有几万卷,当时正处于第一次世界大战最激烈的时候,陆军部每日处理来自世界各地浩如烟海的情报,最终都收集在这里。
终于,电脑在一卷名为“关于YuTsun间谍案的调查报告”的案卷上停了下来,两个人都把头凑到屏幕前,春雨点点头:“果真有这个人!”
接着是这卷档案的阅览记录,1990年以前记录都没有保存下来,从1990年至今只有过一次阅览,时间是2004年11月28日,电脑还显示了阅览者的姓名:MacFerguson。
“没想到教授也来查过!”
MacFerguson就是弗格森教授,原来半年前他到档案馆来,查阅的就是这卷档案啊。龙舟终于向春雨俯首称臣了,直到十秒钟前,还认为这只是她的胡思乱想。
等了几十分钟,案卷才从档案库房里被调了出来。龙舟缓缓打开厚重的档案夹,看到卷宗封面上1916年的字样,而且还被打上了top…secret(绝密)的标志。
当然这个“绝密”仅指大战时期,一般过了几十年就会解密,可以向社会公众开放。
翻开“关于YuTsun间谍案的调查报告”,发现这是由上百页打印纸装订而成的,密密麻麻打满了字,纸张早已脆弱而泛黄,翻动每一页都须格外小心。
龙舟生怕自己粗心弄坏了档案,就把翻页的重任交给了春雨。她胆战心惊屏着呼吸,看着那些小而模糊的打字机字体,不一会儿就眼花了。这些卷宗全都散发着一战时期的气味,似乎已许多年没人来看过了——不,至少半年前弗格森教授来看过。
两人都不敢说话,害怕口水污染了档案,只能彼此用目光交流,或在纸上用中文进行笔谈,倒是种别有风味的对话。
卷宗的开头几十页,是一个名叫RichardMadden的英国皇家陆军上尉,向他的上级也就是陆军部军情处的报告。
RichardMadden?春雨记得在《小径分岔的花园》里也有这样一个人,与案卷里同样的角色身份,可以译成理查德·马登。
理查德·马登先是向上级报告,他是如何捕获间谍YuTsun的,春雨依旧将案卷里的YuTsun翻译成中文名“余准”——
1916年的春天与夏天,正当第一次世界大战如火如荼,在人间地狱般的法国战场上,英军阵地频遭德军精准的炮击,伤亡惨重。英国陆军部认为,极有可能是情报泄露给了德国人所致。同时,军情处上尉理查德·马登,一直在追踪伦敦郊区的两名德国间谍。终于,马登发现了德国间谍ViktorRuneberg,并在逮捕他的过程中将其击毙。马登在Runeberg的住处,接到了余准的电话,确定了那个隐藏更深的间谍,原来竟是个旅居英国的中国人。马登火速赶往追捕,不想余准已逃往伦敦北郊的旋转门饭店。
看到这里春雨捂住嘴巴,以免喊出声来破坏了卷宗。龙舟则在纸上写下三个汉字:旋转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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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林尼治时间2005年5月30日下午(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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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