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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呀?到底是谁呀?”
“黄黄”
“黄滨鸿?”
“不是”他并不熟悉黄滨鸿的大名。
“那是谁呀?”
“是黄庄长。”
陈映年费了好半天才问清楚出事地点,立即穿上衣服,叫醒了苏子良,又喊醒了几个老兵一起奔下山去。
黄滨鸿栽到下面的岩石上,鲜血顺着他的额头流淌到后背,浸湿他的衣衫,他已经不省人事了。老兵们费了很大的力气才从坡下面把他拖上来。林世豪也闻讯赶来了,断定他还活着,就组织大家小心翼翼地把他抬上山去。
到了医务室,黄滨鸿始终处于昏迷状态。林世豪和赵汉卿立即对他进行了紧急救护处理,打针,输液,供氧,忙了大半夜,直到东方开始发白,黄滨鸿终于嘘出一口气,醒了过来。一直守在旁边的陈副官也松了一口气。他不能死,不能让他死,且不说人之常情,按照军规,下属非正常死亡,长官要承担责任的。
面色苍白的黄滨鸿泪流满面,用孱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道:“救我干什么?早就活够了还要逼我活下去做什么,这个罪还要让我受到什么时候啊?老天爷为什么这么不公道哇我这一辈子没有干伤天害理的事,我没有出卖过任何人!胡祥林他自做自受,与我有什么相干?为什么要把罪名都栽到我的头上?人世间还有公道吗!”
“没有人说是你报告的。”陈副官说。
“你用不着安慰我,我从每个人的脸上都看见了。让我死吧,死了就清白了,死了就什么都不用牵挂了”说着,便唏嘘起来,倾刻间,又休克过去。
“林医官!”陈副官又紧张起来。
“不要紧,他失血过多,不能太激动。”林世豪又给他注射一支强心剂,一边打针一边说,“他怎么这样想不开呢?”
“老黄是个很内向、心思很重的人。”赵汉卿不无同情地说, “他很重感情,也很看重名誉,我相信不是他告的密。”
“是啊,人的名,树的影,人心要是受了伤害,比什么都痛苦。可要真的一死了之,那就要永远蒙受不白之冤了。他在大陆还有什么人吗?”
“离家的时候,”陈副官说,“父亲已经过世了,只剩母亲和一个妹妹,据说,妹妹从小就得了小儿麻痹,一直瘫在床上,恐怕现在已经都不在人世了。”
林世豪望着那张苍白的毫无生气的脸,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唉,我来之前,绝对想不到这一百八十多个荣民,竟然人人一本难念的经啊!”
陈映年意味深长地说:“何止一百八十多,你想想,近百万的荣民,哪一个没有难念的经呢?”在场的,一个个都陷入了沉思之中。
江长和出差又路过东势,他照例把卡车停在常住的小旅店门口,走进去,正要跟老板打招呼,突然看见排骨带着她的女儿从楼上走下来。
“是你?”
“老江?”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别提了。真要把人气死了!”排骨满脸愁苦,“你先告诉我,老胡有消息吗?”
江长和摇摇头:“听说要关好几年呢。因为老胡,我们队长也被解职了。”
“啊?都是这个死鬼害的!他向宪兵告了密,抓了老胡的当天,就来纠缠我。”
江长和大吃一惊:“黄滨鸿还去纠缠你啦?”
“黄滨鸿?哎呀,你说到哪去啦。是我的那个邻居老豆腐那家伙,天天都来纠缠我。”
“老豆腐?”
“他姓窦,是个不务正业的家伙,因为老爱跟女人动手动脚,占人家便宜,所以都叫他‘老豆腐’。”
“这么说,是老豆腐告的密?”
“是啊。就是这个坏家伙干的,老胡被抓以后,他好得意呀,他说是他把我保下来的,他告诉宪兵说是老胡强迫我”江长和目呆口咂,半晌说不出话来。排骨忙问,“怎么啦?”
“啊?没什么。你这是到哪儿去?”
“阿婆让我带孩子到外面躲几天,要不那家伙没完没了地缠着我。我走啦。”说完,她带着孩子匆匆走掉了。
江长和独自站在那里思忖良久。
老板忙着给他安排房间:“江先生,还住老地方吧?”
“不啦”
“换一间?”
他自忖着说:“嗯,今天得赶回去。”
“怎么?你不是刚从上面下来吗?”
江长和没有理会他的话:“对,一定得赶回去。”说完就走了出去。
老板奇怪地望着他,摇了摇头
江长和飞也似的往回开,路过娜旦的理发店都没有停下来,回到了开发队,直奔队部。
“陈副官,告密的不是黄滨鸿,是排骨家的一个邻居,外号叫老豆腐。”
“你听谁说的?”
“我碰见排骨了!”
“噢?”
真相大白了,人们首先想到的就是黄滨鸿。一人传虚,万人传实,胡祥林被捕以后,开发队绝大多数人都参与了这场无形的审判中,“被告”就是黄滨鸿。人们都以为自己是公正的法官,有权利把“犹大”钉在十字架上,人们用舌头来鞭笞他的灵魂,用目光来射杀他的肉体。现在,复活的耶稣告诉大家:“是你们错了。你们都偏离了正路。耶和华从天上垂看世人,告诫你们:不以舌头谗谤人,不恶待朋友,也不随伙诽谤邻里”于是,觉醒的人们,就趋之若鹜地奔向医务室,看望一直住在这里、由林世豪看护下的黄滨鸿,犹如奔向神的脚下忏悔自己的罪恶。他们送来的礼物,堆满了方桌。而黄滨鸿始终面壁而卧,拒绝接受任何安慰和怜悯。
林世豪只得劝慰大家:“黄庄长身体还很虚弱,不能说话太多,大家先回去吧。”
人们无奈地离去,同时也带走了心中的不安。
几天以后,黄滨鸿痊愈了,又回到了庄里。哀大莫过于心死。从此,他变得冷峻异常,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也没有任何言语了。每天独自下山喝酒,走在路上,人们向他打招呼,他视而不见。久而久之,大家也不做任何努力了。但是,有人发现,每次途经山下的小村寨,他却总要在那个瘫在地上的残疾女人面前滞留一会,或是留下一点什么吃的东西。
一天晚上,他喝得醉醺醺的,来到队部。
“我要结婚!”他嘴里喷发出一股浓重的酒气,好像对人们发布消息。
队部里,正在打牌的军官,全都没把它当真。
“跟谁?”陈副官一边出牌一边心不在焉地问道。
“你,拿出文书来,拿出笔来。”
“你先说说跟谁结婚,说完了我再给你拿呀。”
“好,你听着。山下路南边有个小寨子”
“小寨子,怎么啦?往下说呀。”
“知道吧?”
“知道。那寨子有个残疾女人,每天由她爷爷抱出来放在路边的大树底下,见到人就嗷嗷叫。”
“对。”
“那里叫仁爱乡。你跟那个寨里的谁呀?”
“就是她。”
“谁?”
“这个残疾女人。”
一直头也不抬只顾打牌的军官们这时一起抬起头来,吃惊地望着他。陈映年放下手里的牌,说:“老黄,时候不早啦,你回去睡吧。”
“结婚的事呢?”
“你喝醉了,睡一觉就不会再想什么结婚的事了。”
大家嗤嗤地笑着。
黄滨鸿阴沉着脸,慢腾腾地说:“你们永远也搞不清楚谁醉谁醒!告诉你们,我这一辈子没醉过,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好,就算是我喝醉了,”陈映年一边说着,一边拍着他的肩膀把他往外送去,“现在都大半夜了,你先回去睡觉行不行?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明天?一大早?”
“好,一大早。”
黄滨鸿东倒西歪地走出去。他一出门,大家便放开了声音笑起来。
“你们说这些老兵,”走回来的时候,陈映年满脸无奈地说,“都怎么啦?孔祥增做梦娶黄花闺女,黄滨鸿做梦娶个残疾女人。”
“那还能叫女人吗?”麦家俊说。
“恐怕上次摔得他的脑子头也受了伤吧? 许多人都说他神经不太正常。”苏子良说。
“到了明天,你再问他这件事,早忘得一干二净了。”
大家准备接着打牌,林世豪十分认真地说:“我觉得,他是认真的。”
大家听了这话表现出来的惊奇,不亚于听黄滨鸿说他要娶残疾女人。
翌日清晨,黄滨鸿果然早早地来找陈映年。昨天夜里林世豪的预言果然灵验了,陈映年不能不认真对待了。
“老黄,不要自找苦吃。你的日子还长得很呢,不能因为一时挫折,就走这种极端。再说,胡祥林的事已经真象大白,你受的委屈,人人都很同情,你老黄是个清清白白的人,为什么要自暴自弃呢?这件事,希望你认真考虑考虑。”
“我已经选定了,你们祝福我好了。”黄滨鸿淡淡地始终如一地重复着这句话。
最后,陈映年叹了口气,说:“至少要等苏辅导长去和她爷爷谈谈再说吧。”
“你们不用去了,她爷爷已经在三天前死了。”
黄滨鸿并非自暴自弃。每当他看到这个残疾女人的时候,总是想起自己可怜的妹妹,那个先天的不幸儿。小时候他就暗暗地发过誓,在自己这一生中,一定要担负起照顾妹妹的责任。而此生已过大半,自己却没能履行誓言,每每想到母亲,想到妹妹,他就会心如刀铰,不知道他走后,她们是死是活,经历了多少磨难,最后的归宿将会如何可悲惨!如今,心如死灰,欲罢不能,活下去不过是行尸走肉而已。与其浑浑噩噩,不如弃邪从正,为人间做一点善事。当他听说那残疾女人的阿公一命归天了,这条无辜的小生命从此便无依无靠,心中立即联想到自己的苦命妹妹,就萌生了收容她的奇想,经过了苦苦地思索,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迈出了这一步。
陈映年坚持要为黄滨鸿举行一个仪式,想让他们享受与正常人一样的礼遇。黄滨鸿勉强同意了。许多老兵都主动地参与了进来,人人都想把这婚礼搞得火热一些,想以此冲散黄滨鸿心中的阴霾。到了婚礼时刻,老兵们都前往祝贺,但是,那空前红火的场面,与眼前这对新人的遭遇,使每一个老兵心中都感到更加酸楚,他们强颜欢笑,尽力让气氛变得轻松,但无论怎么样努力也徒劳无益,那气氛始终让人感到肃穆,哀戚,犹如葬礼。仪式上,没有主持人,也没有征婚人,只有陈映年代表全体开发队官兵像宣读命令似的讲了一番贺词,然后,大家送上礼物,一一和黄滨鸿握手,许多人流下了眼泪。与其说,人们是来为他祝福的,不如说是为了追悔各自的过失。与其说,人们为了黄滨鸿的遭遇流泪,莫如说是每个人都看到了自己的前景。婚礼之后,整个开发队沉浸在一片哀鸣之中。
此后,黄滨鸿结束了他的王老五的日子,搬进了眷庄。每天早晨把“自己的女人”抱到田间,喂她几口水,然后,就默默地耕耘自己的那块开发地。打歇时,先喂她几口水,然后自己再喝。晚上,收工后,抱她回家,放在床上,为她做饭,为她洗衣日复一日,周而复始。
第十一章 卢大维的女人终于被栽上了种 '本章字数:5874 最新更新时间:2007…05…17 15:02:34。0'
十一 卢大维的女人终于被栽上了种
万维钧临走时交待的事,陈映年始终惦记着。眷庄的水源问题已经听他们反映多次了,卢大维尤为关心。卢大维关心,是因为他老婆叶文娟总要到外庄去洗衣洗菜,而且总是不断地更换地点。陈映年明白,卢大维是没办法降伏这个浪蹄子,只要她不跑出开发队这个圈子去,卢大维就谢天谢地了。但眷庄的水源早晚要给他们解决的。
一日,卢大维干活的时候,不小心将手划破了,流了许多血。他从种植区返回开发队,来到医务室找林世豪。这是自林世豪到开发队来,卢大维第一次来医务室。他人长得体体面面,可样子却有些诡秘委琐。早听赵汉卿说过他,人很窝囊,全队第一号“窝囊废”。
“老卢,有事吗?”
“干活不小心,把手给碰破了,麻烦你给上点药。”
林世豪看了看伤口,马上为他进行处理。卢大维一直在打量着林世豪,好像要从他脸上找到什么蛛丝马迹似的。林世豪本来心中就发虚,虽然他没有做出任何不轨的行为,但是,叶文娟不断地来医务室骚扰他这件事本身就令他十分不安。他甚至不敢直面卢大维,更不会把他女人的伎俩说给他听。
“林医官今年有二十五吗?”
“没有,才二十二。”
“还没有成亲吧?”
“没有。”
“从前,在大陆的习惯,十七、八就抱儿子啦。有句俗话说,早生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