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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1
凝视了东鹤介一片刻，好决定接受他的邀请听听他的故事。他向东鹤介一迈去的同时，东鹤介一满意地笑着转身走上了楼梯。绪里急忙跟上好，在他上楼前抓住了他的手腕，令他顿住了。
绪里不明白好如同客人一般随东鹤介一上楼的意义所在。她想，既然东鹤介一正是饲养了鬼让这个城市遭遇怪事的主谋，就应该用强硬的态度逼问出一切。好回头看了看绪里，她的眼神警告着他，但好仿佛是为了化解她的戒虑地浅浅一笑，反而握住了她的手腕带着她走了上去。
他们来到地面的房间，好四下看了看，这个房间和他上次来时完全不同。印象中空荡得类似仓库的房间，此时却是一座住宅的大厅。他看着大厅连接的门廊，以及窗外的不曾见过的景色，这些都意味着这里并非昨天他离开的地方。
东鹤介一请好和绪里坐在铺着绒垫的长椅上，但他自己没有坐下。他站在客人面前，准备开口说话时，又忽然被什么引起他不适的东西打断了。他从宽大的袍袖里拿出几张符纸，用符纸封住了窗户。投进大厅的下午的阳光消失了，窗外变得漆黑犹如夜色瞬间来临。东鹤介一不喜欢阳光。
他开始在客人眼前来回缓慢地走动，尽量简洁地诉说他的遭遇。
三年前，东鹤介一有一位挚友。他们两人的父亲都是这个城市地方官的候选人。当他的父亲最终获得官位，他与挚友的友情就因父辈的竞争而变了质。他与友人都擅长使用十字弩，某天友人邀请他比试，以寻回往日的情谊。他们在一片田地里相约见面，那里是他们曾一起练习十字弩的场地。田地里有若干稻草人，作为他们的目标。
东鹤介一的友人说，如果谁能更多次的射中最远的目标，谁就是胜者。东鹤介一好胜心强，全力以赴赢了这场比试。虽然胜利令他很开心，但他感到奇怪的是，技术与他不相上下的友人，为何这次全都射偏了目标。他与友人分别，一回到家，竟有士兵冲上来捉拿他。他不明不白地被关进了监狱，直到执行死刑的那天他才知道自己犯下了什么罪行。
他杀死了自己的父亲——那个作为最远目标的被伪装的稻草人。
执行死刑的那天，东鹤介一被灌了毒药抛在深山。他体内的毒会散发一种气味，将啄食人肉的乌鸦引来。他像一道点心，被成群的乌鸦一点点享用。怨恨在他的心里沉积，以至他临死时，内心强大的怨恨招来了鬼。他将心交给了鬼，鬼寄生在他体内让他得以存活。
“所以我要复仇。”
说到最后，东鹤介一不再走动。
绪里回想起，继东鹤介一杀父案之后，他的友人也杀死了刚成为新任官员的父亲而判处了与东鹤介一相同的死刑。
好看着站在眼前的面容凶狞的男人，他内心的黑暗令好的心脏一阵冷缩。
“这就是你复仇的方式么，”好道，“将这个城市封锁起来，饲养无数以心为食的鬼并指使它们吞噬城里孩子的心。你在策划一场大屠杀，让被鬼操控的孩子杀死他们的家人么？”
“正是如此！”东鹤介一有些激动地道，“我让那位友人经历和我相同的痛苦还不够啊，远远不够。当时城里所有人都贱视我，都骂我是杀父的恶子。他们不愿了解事实，只是一味相信表面的东西。他们真是，愚蠢可恶得应该去死！”
他狠狠地说完，沉默了一会儿，恢复了待客般的礼貌态度。
“麻仓大人和这位官大人不必担心，你们和所有外来人都不会被卷入屠杀的。麻仓大人，当我听说你杀了你的全族，并被视为罪大恶极的人给与讨伐时，我就能感觉到，你一定是被陷害的。所以我很支持你的造反，那是被逼无奈。”
但是他想错了。
好的眸子忽闪了一下。
绪里听到这里，惊异地紧紧盯住了好的眼睛，“灭族？造反？他到底在说什么？难道我们被困在这里的时间，外面发生了那样的事？”
好不语。他仍然看着东鹤介一，像是绪里问了一个不值得他回答的问题。
“怎么样，麻仓大人要不要与我联手？我策划的屠杀就快开幕了，等我的复仇完成，我就可以用相同的手段让屠杀发生在其他城市里，帮助大人你重新造反。”
“让屠杀发生在其他城市？”好带着质疑地笑了笑，“一个城市只能进不能出的怪事再多上几起，你以为不会惊动王宫么？到时候风之族的人一来，将你的结界破解，这一切就都不好说了呢。”
听好的口吻，他似乎在考虑东鹤介一的提议。绪里看着若无旁人地交谈的两人，在这个阴冷的大厅里，她全身发僵了。
“麻仓大人你都没能破解我的结界，风之族的人来了也未必能。我的鬼吞噬了那些孩子的心，也会吞噬他们灵魂的一部分。我的结界，就是用他们的灵魂拼合制造的，灵魂式的结界坚固无比啊。”
“很好，”好站了起来，眼里充满兴趣，却又有一丝顾虑，“我很期待与你的合作。但是我还需要考虑。我与这位女官大人都会认真考虑的。”
东鹤介一的脸上露出了悦色。好最后那句话打消了他的某个念头。
好看向绪里，道：“我们该走了。”
僵坐着的绪里像是得到了命令，机械地起身跟随好走向大门。东鹤介一将他们送到了住宅门外，向好行礼道别。
出门后好才知道，东鹤介一的住宅位于一片富人区。他推测东鹤介一有多个安身点，且都与那个藏宝并饲养鬼的地下室有直接的通路。
“我不知道该如何看待你了。”
他们走出那片富人居住区时，绪里道。
好洞悉了绪里所想的一切，笑道：“你真以为我会考虑与他合作吗？那个男人不好对付，表现得顺从他的心意才能知道更多信息。”
好没有告诉绪里，刚才东鹤介一打算杀了她。东鹤介一本以为绪里是好的同伴，但他说出好造反的事时绪里的反应，令东鹤介一察觉到绪里是个外人。
“那么，你已经得到足够的信息了么？”
“嗯。”
“既然得到了，为何不杀了他，把那些鬼也消灭掉？”
“他被鬼寄生后，不再是人了。一旦他的性命受到威胁，他就会变成鬼——以人心为食的鬼。他比他饲养的那些鬼强大很多，恐怕只需要一瞬间就能吞噬人心。就算我能抵挡他的侵蚀，你却是不能的。”
“你……”
“破解结界的方法我也知道了。想要破解那种灵魂式的结界，必须破坏它的构成物的原体。绪里，”好看着她，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字，“用你的名义，将那些沉睡的孩子聚在一起吧。你可以宣布说找到了「治病」的方法，那些孩子的家人一定会带他们来的。”
“你想怎么做？”
好玩笑道：“让屠杀提前开幕。”
“难道你……！”
“必须有人做。所以由我来就行了。”
“可是——”
“那个男人说错了。”
“什么？”
“我并不是被陷害的。我的确杀了名义上的自己家族的人，也自愿造反成为了**。所以，这又算什么，不是吗？”
绪里不能完全明白好说的话，但从他平静的眼里，她感受到了深不可触的悲伤。
2
遇见好之后短短的一天时间内，事情的进展在巧合的推动下快得出乎意料。
大概很快就能离开这个城市了，绪里心想。虽然她曾与下属进行的所有调查现在看来全是白费力气，但此时她却由衷地希望他们能再多做些徒劳的事。等到这个城市的结界破除时，这里会是一副怎样的景象呢。她无法想象。
「找到了唤醒沉睡的孩子的方法」——消息当晚就在城里传开。
翌日天还未亮，就有人家带着他们的孩子赶往公告上通知的地点。
那是城市边缘的一座山上的神社。人们如同朝圣，在初升的日光中登上了通向神社的数百米长的笔直阶梯。来的人不仅是带着孩子的夫妇，还有许多对此事抱有好奇而来围观的人——他们以为会在神社举行某种神秘的仪式将沉睡的孩子唤醒，因此想亲眼见证神迹。
绪里站在阶梯的顶端，看着人潮缓缓地涌上来。远方地平线上的光愈渐明亮，然而逆着光的人们却是黑压压一片。她仿佛看见山下有汹涌的浪潮，不能透进一点光的黑色潮水正在逐步淹没她的脚下。她心神不定，眼里充斥着矛盾和不安。
距走在最前面的人到达神社还有一些时间。绪里的下属都在山下维持秩序，这里暂时只有她和好两个人。她转身走过宽阔的空地，来到了神社的门外。
好就在神社内，坐在一尊神像下。几缕投入神社的光落在神像和他的身上，犹如一道金色的丝带将他们联系了起来。他闭着眼，像是一心皈依神明的信徒。只是，他从未相信过神，也自认为不会被神接纳。
绪里没有走进去，她看着好，突然产生了一种敬畏感而不敢上前。绪里暗自讶异，那个承认亲手灭了族人、造反雪梅国的男人，为何会令她产生那样的敬畏。他身上的光，甚至是神像上的光，为何就仿佛是他散发出来的一般？
但，当好睁开眼睛，绪里的错觉便消失了。
他的眸子是幽深的，光照不到他的眼底。
“人们快到了。”绪里道。
好点点头，站起了起来。
昨晚，他再去了一次东鹤介一的地下室。东鹤介一也再次在楼梯口迎接了他。好没有杀了东鹤介一，而是将他和地下室封印在了结界里。比起杀死他导致他转化为强大的鬼，好选择了保守的作法。他知道他的内心有一丝害怕。
好让火灵守住他的结界，不让东鹤介一逃脱。但是在天亮以后的行动里，他需要用到火灵的力量。一旦召回火灵，东鹤介一就等于被释放了。所以，他必须在东鹤介一来到这里之前结束一切。
听着渐近的脚步声，绪里关闭了神社的大门。她透过门缝最后看了好一眼，在门外愣住了。她看见了他唇边的笑——既兴奋又痛苦的微笑。那个笑容里藏着她无法懂得，也无法尝试了解的东西。
那如同是禁忌，若一触碰，就万劫不复。
人们终于到了。
神社前的空地一会儿便挤满了人，还有人被堵在台阶找不到空隙继续向上。绪里背对着神社，看向那些抱着小孩、眼中流露着期冀的人，将内心的感情压制了下去。她伸出一只手，举起来命令人们快些安静。
“现在，请你们将孩子留在这里，然后到山下去。”绪里的话引来了一片不满的嘘声。她提高了音量，用严厉的语气道，“你们会妨碍我们救治你们的孩子，如果你们想要孩子们快点苏醒，就立刻照我说的去做。”
随后，在她的安排下，人们配合她的下属有序地将孩子放在了空地中。他们都为自己的孩子裹了厚厚的衣服，担心他们睡在冰冷的地上着凉。直到正午，这个城市里沉睡的孩子才全部被集中安置在此地。
绪里和下属们守在神社下的阶梯口，那些孩子的家人和围观的人们都拥堵在这里等候。绪里还应好的要求召集了城里的通灵师，好在人们离开后张开了保护神社的结界，通灵师便分散在山下负责对结界的维护。
神社周围沉寂了。
好回头看了看那尊神像，走出了神社。
他的眼前，数千个孩子像物品般陈列排放着。
好将地点选在神社，是因为这片地的灵气会削弱鬼的能力。他连一瞬间的迟疑也没有，就开始了行动。山上的碎石忽然飞起来，汇于神社的上空。他拿出几张符纸，挥向上空时它们复制倍增。
每一张符纸包住一块碎石，然后化为了尖锥形的利器。他控制着那些利器，对准了孩子们的心脏刺下去。
鬼已经与孩子们的灵魂成为一体，所以毁灭鬼亦要毁灭他们的灵魂。
利器狠狠地扎进了孩子的心脏，那股疼痛刺激了体内的鬼，令他们同时睁开了眼睛。胸口的血液汩汩而流，孩子们原本露出了疼痛欲哭的表情，但脸上又突然僵住了。鬼被唤醒了。他们的眼珠变成了黑色，张口嘶吼起来，发出的声音如同刀刃相割一样使人心颤。
好立刻召回了火灵。
他要让火焰从刺入孩子心脏的利器上爆发，才能以最快的速度从内至外地毁灭他们的灵魂。如果先焚烧他们的肉身，鬼就可能与他们的灵魂一并脱离躯壳。
然，火灵现身的这一刻，好身后的神社猛地被一股来自地下的力量冲击掀翻。数只缠绕在一起的鬼从他正下方突破地面窜上来，他不得不高高跃起避开突来的袭击。在倒塌的神社中，好看见了东鹤介一的身影。
“怎么可能！……”好不由惊道。
神社的地板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