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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城，”男孩嚼着食物，有点含糊地道，“我要去都城。”
好愣了愣，半垂下眼帘，低声道：“其实你……哪里也不想去吧……”
没有谁想长期的流浪，不渴望归宿。流浪只是想到达一个能结束流浪的地方。
男孩解决了饥饿后，他们便走出了店铺。在店铺外的街道上，竟然约有二十余通灵师在等候着好。好看见那些通灵师，就拉住身旁男孩将他挡在了身后。
通灵师们并没有与好决一死战的意图，但他们脸上的表情却犹如向死亡之门靠近一般。他们是来与好谈判的。他们很清楚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战胜好，一直躲避也无法解决问题，所以只能怀着恐惧来与他谈判。
“麻仓好，你到底想要什么？”一个领头的男人道，“我们知道你被通缉，因此才逃到了这里把我们的城市封锁起来吧？你要长期在我们的城里藏身，我们不敢有一句反对的话。你设了结界，我们也不可能有机会向追查你的人告密。我们只想请求你，不要再杀害我们城里无辜的人！如果你的心还未完全交给鬼的话，就请表现一些人性吧！”
好皱起了眉，仿佛被男人的话戳中了痛处。
“呐，他们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男孩摇了摇好没有温度的手。
好低头看着男孩，那些通灵师接下来说的话全都没有传入他的脑中。
通灵师们见好低头沉默着，便也不再说话，不安地等着好的回应。
“如果，”好忽然抬头道，“如果你们愿意收养这个孩子，我就解放这座城市。”
通灵师们像是没听懂好的话，露出不解的眼神。
“你……在说什么？什么孩子？”
“就是这个孩子。”好将身后的男孩拉到了身前。
“你在捉弄我们吗？”
“算了吧，”一个通灵师拔出了刀，“他已经杀了那么多人，跟他谈判有用吗？反正我们逃不出这个城市，最后都会被他杀掉吧。那还不如现在就拼上性命，或许有一线希望呢。”
“这么简单的条件你们都不能做到么。”好阴沉地道。
通灵师们见好变了神色，有的后退了几步，有的拿出了武器。
这时，火灵突然现身了。
它握住好的双臂，刹那间带他飞上了空中。
“等一下，那个孩子！”
「根本没有什么孩子。」
“你说什么？！”
「他不过是你的幻觉。麻仓好，你想拯救的，其实是自己罢了。」
“这不可能……”
好看向地面，那个孩子分明还站在那里望着他。
「麻仓好，我决定要救你。正是因为你产生了幻觉，我下了决定。你的幻觉，意味你的心没有完全被鬼吞噬。你听着，我命令你回到那个微世界，将维持那个世界的巫力全部取出来。那个男人的巫力有纯净的力量，或许可以让你把鬼从心里驱逐出去。」
“那个男人是指……「王」？……”
「没错。维持那个世界的巫力，源于冰湖下面的心脏。若你得到了他的心脏，结局就会改变了。」
“结局？什么结局？”
「被选为通灵王的男人，在正式成为通灵王之前，必须来杀了你。因为你的心被鬼吞噬，最终会变成无意识的强大的杀人魔。但是现在，你还有机会。」
“但是……只有杀了我，结界才会……”
「对方可是被选为通灵王的男人。他一定会用其他方法解决的。」
火灵将好带到了临近城市结界边缘的旷野。
凭借着仅剩的一点心智，好打开了那个世界的门。
最后的阳光正在消失。
夜色潜伏在残阳之后，仿佛随时准备吞没天际。
第四十四章
好一进入王的世界，便仿佛将心从泥潭中捧了出来，这里梦境般的景物让他有了真实的感受。他体内的鬼在这个纯净世界所产生的压制下，解开了对他意识的操控。他站在永不融化的雪地上，回忆起不久前那场血腥的屠杀的刹那，立刻命令自己将那段画面强硬地阻断了。
在这个世界，他不能去想他的罪恶。因为，那样就像是会污染这个世界，使他愧于拥有它。但他心底非常清楚，他已犯下的罪任何严酷的惩罚都无法弥补。
他快步走到冰湖，冰湖下的心脏以令人沉静的节奏跳动着。他踏上湖面的时候，一个念头在脑海出现却又转瞬消失了——如果就留在这个世界从此不再到外面去，就不必烦恼一切。可是在这里保持清醒并永生，与彻底毁灭又有何差。
冰粒形成的珠帘退开，他来到了冰湖中央。他带进这个世界的鬼，让约一开始就察觉到了他的异常。他在心脏的正上方蹲下来，用双手按住冰湖面然后画了一道阵图。接着他起身退后一步，冰湖中央便出现了一个直抵湖底的通道。
——麻仓好，你想要做什么？！
尽管精灵约与他的交流只是在意识层面，不存在声音、语气，但好能感觉到它的慌张和愤怒。即使回答它不需要开口，好也没有理会。他知道自己的即将做的事，等于杀死精灵。他心里有一些耻愧的，可是他怎能放弃自救呢。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身令冰湖更深处的珠帘全部散开，一座被隐藏的墓碑呈现眼前。他走过去，看了墓碑一会儿，打开了墓碑下的暗箱。他拿出一个骨灰盒和一封遗信，再拿出了一张符纸。他将骨灰盒和遗信转移入符纸中后，收入了怀里。
——麻仓好，你真的要毁了我？
好仍不回答。他走到冰湖的开口处，纵身跳了下去。冰湖从表面直冻结到了湖底，在湖底的落脚处，他看见了一个冰块立方。王的心脏正保存在这个立方中。
——罢了。这样也好。
本以为精灵会继续出言阻止，它却忽然改变了态度。
好静立了片刻，默默道了句抱歉。他将那颗心脏取出，嵌入了自己的身体。他这幅人造的身体里没有心脏，但没有心脏并不是没有心。心是灵魂里的东西，而是心脏是肉体的。不过此刻，他的胸膛开始跳动的一瞬间，心脏里那股洁净的力量撼动了他的灵魂。
他感到这具身体仿若真正的复活了，但同时，这个世界塌入了虚无。
王的世界就这样无声息地，荡然无存。
好回到了旷野中，站在他刚才开启过大门的地方。火灵就待他的身旁，看着他的眸子，它便知道好已得到了新的力量。虽然没有如火灵想象的那样，王的纯净的力量能将好内心的鬼驱逐出去，但至少鬼被封住了。
对于那个已不存在的微世界，好没有特别的感觉。只是他有一丝怅然，毕竟，从他得到那个世界和失去它之间的一段漫长的时光，宣告了结束。
周围的田地在风中发出一些声音，那些植物被冻僵的叶片仿佛在相互摩擦着取暖。好听着心脏的跳动，即使除了这跳动之外依旧感受不到风和寒冷，但他却犹如拥有了血肉之躯一般，巫力的流动似乎也制造了一种温暖包裹住了他。
早就得知了人类最终的结局、并看透人生空虚的本质的他，在这个冬日的夜里，竟突地有了要活下去的强烈欲望。他想他可以赋予自己这一生的意义，就算背负着沉重的罪恶，他也愿意在那重负下活着。如果迄今为止的这一切，在明天全都过去，他就要隐姓埋名，去锦秋过平凡普通的生活。
夜幕已完全落下了。
天空中没有月光也没有星光。今晚的夜色，比以往的任何一晚都更加深厚稠密，显得更加黑暗。但在好的眼里，象征着如此绝望的黑暗，却意味着将迎来比以往任何日出都更明亮的光。
“呐，火灵，「通灵王」究竟是谁，你可以告诉我了吧。”他道。在他的眼里，那映衬着夜色的漆黑之上，覆着一层柔和又轻盈的东西。仿佛无论怎样尖锐的伤人的刺，都刺不穿那道柔软。
火灵注视着好的眼睛，一时间走了神。作为一个精灵，它没想到竟为这个人类而感到一丝着迷。人类真的太有趣了，它想。它跟随的这个男人，本以为复杂得不能看透，但事实上看透那复杂的表面之后触及的却是一片单纯。他一定不知道，在他罪恶的原点，是堪比圣灵的清白。
“告诉我，他的名字。”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火灵移开了视线，看向远处地平线出现的一缕光。
那一缕光划破黑夜后，便有耀眼的银光将夜幕撕开。天边仿佛有一个太阳之外的发光体在升起，另一种崭新的黎明正在到来。
好转身面向那片光芒，看见光中隐隐约约有一个人影。那个人一步步向这个城市走来，在越来越强的光线的映衬下，远远看去那只是一个单薄的剪影。但那个逆光的剪影不是黑色的，光似乎能一定程度的穿过他的身体。但是他随着他越来越接近，他就从虚影慢慢地转换成了半实体。
世界安静极了。为了等待那个人，万物都屏息着。那个人身后的银光汇成了一个五星形的巨大光面，升至了地平线上，并紧跟着他的步伐，在好的视线中缓缓放大。好预感到那就是即将成为通灵王，成为神的男人。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你也不知道。因为他不曾对任何人说起。」
火灵用这句话向好暗示那个人的身份时，那个人穿过了笼罩城市的结界。
好根本不需要琢磨火灵的暗示，就看清了那个人的面容。
以及那个人的长发和红袍。
“王……竟然是……王……”
好彻底震惊了。他亦在这瞬间明白了火灵指使他得到王的心脏，就有机会改变命运的结局的含义。
火灵认为，只要好不完全被鬼吞噬，王是不会杀死好的。依据他们当年在莲云山脉中，王被封印之前将一切托付给好的行为，火灵判断好对于王而言是个重要的人。那么，若好还存在一丁点自我意识，王就会想办法救他。要救好，王也一定会想到使用自己的心脏。
「精灵王将我封印在莲云山脉的目的，正是为了让人类来解放我。」
它终于决定将它领悟到的精灵王的想法都说出来。
「由于封印的特殊性，封印只能转移。所以必须有一个强大的通灵人，来接受我注入的意识，代替我被封印。在被封印的期间，你们人类会因为我注入的意识，和烈焰的焚烧而产生巨大的痛苦——这就是精灵王挑选通灵王的方法——在经受这不论是精神上还是肉体上的痛苦考验后没有毁灭反而变得强韧的灵魂，就具备了成为通灵王的资格。」
王的身体已被摧毁，但现在的他以超越全人类灵魂的灵体存在着。
王的容颜没有一丝改变，眼眸中依旧带着醉人的温柔。好凝望着在前方停下脚步的王，他的神情，就像是将他的全部都掏空献给了那个半透明的灵魂，自己却只剩下了空壳。
好突然很想流泪，若还有眼泪的话。他此时的心情，仿佛得到了永生不敢妄想的人间最美好的宝物一样，又或者只是纯粹地被那种圣神般的银色光芒所感动。他解释不清为何心中会溢满了暖流。也许，在这个纷乱的世界，不断增加痛苦、不断失去最终变得一无所有的世界，遇见一个至始至终都未改变的人是多么值得喜悦。
虽然他对人生还有许多疑问，但这一刻却似乎掌握了能解开一切的答案，获得了真理。
他感动得甚至怀疑这才是幻觉。
王成为通灵王，那么真正的神明就降临了，人类的意义即可重新判定。
好还在想着，先前他准备用自己将王换回来的计划果然没有错。如果能把眼前这个人解救出来，用罪恶深重的自己，将这个不曾染上一粒尘垢的人解救出来，即使代价是他被烈焰焚烧千年他也愿意付出——只是，这个想法现在看来有些可笑。
在王的面前，他又开始为自己的罪恶和肮脏感到无地自容。然而他不知道，那种无地自容的羞愧，正是出于他的善良。他不知道他的内心的确存在那样纯净的地方，以为是王的心脏的缘故，才给予了他内心的光明。
王注视着好，面带微笑。他已从精灵王那儿得知了，麻仓好是他成为人类世界的神之前的最后考验。他也大致了解了在他被封印的期间，好如何参与了战争，如何成为了大阴阳师，又如何沦为了罪人。
——「他的心已经被鬼吞噬，你要杀了他。」
精灵王这样对他说。
但他没有杀过一个人，当然也不忍心下手杀好。
他背后的五星形光屏，其实是由无数细小的发光的咒文组成的，从那里面可召唤出能够一击杀死好的最强武器。他来的路上便一直在想，假如好被鬼吞噬而完全失去了人的形态，他才会狠心杀死他。
不过，当他见到好，看见那张俊美的、带着从时间里提炼出的成熟的脸，他放心了。好的模样，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