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棺内，黑色的火焰从符纸喷出，熊熊燃烧。
第三十二章
1
秋日的阳光变得单薄了。太阳像罩在白色纸笼里的灯火，弥蒙着朦胧清冷的光。夏末遗留的温热渐渐散去，仿佛它终于放开了紧握时光的手，任时光离它远行。岁月的皮肤不会存有任何季节的温度，亦不会为它们停留。
嗄祭御坐在阴影中，穿过窗户的光线投在她身后的地板上。她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麻仓好，轻咬着嘴唇将头垂下。那张熟悉的脸带着她司空见惯的沉黯，却令她感到如此生疏。她想着一些事，光线悄悄流转，缓慢的爬上她的背脊。
伊政家总是极度安静的。远处的树林传来风掠过的声音。
古越被关进了禁闭室。就在好打破那个虚拟世界，他们回到庭院后。他主动提出了要接受处罚。
好就交给你照顾了，等他醒来，你就带他离开伊政家——除了这句嘱咐，古越没有向嗄祭御做多余的解释。
嗄祭御明白，那是他的自我惩罚。
她抬起头，这一次，她的目光长时间的停在了好的面容。那时，她身处黑暗而不知好到底做了什么，但她和古越都感受到了一股像是从黑暗最底层爆发的力量。等重见真实世界的光明，好向他们露出了一丝微笑。那样的笑容叠合在无法抑制的痛苦之上，显得十分无力飘缈。
她的内心泛出大片苦涩。
阳光将她完全包围时，好睁开了眼。
他盯着上空呆了几秒，像在回忆发生过的事。然后，他侧头对上了嗄祭御的眼睛。一米阳光里的嗄祭御犹如浸泡在浅金色透澈的液体中，光冲淡了她的轮廓，仿佛在溶化般，令好有种似真似幻的感觉。
见好醒来，嗄祭御舒然一笑，堵在心头的怅郁顿减了几许。好一下子坐起身，徐徐吸了一口气，松开了微蹙的眉。他的面色如常，只是眸子深如群星陨落后的黑夜。
好以为自己沉睡了很久。而实际上，到达伊政家不过是昨天的事。他在沉睡中一直保持着轻度意识，但那意识使他感觉到的仅仅是痛。施展黑通灵术的瞬间，就像有无数条长满刺的纤枝狠狠钻入心底。他承受不了的昏厥过去，之后便感到它在一寸一寸的抽离，如同拔起深扎在地底的树根般，过程极缓，受尽折磨。
此刻他已不再感到疼痛了。但，内心少了什么，像被凿出了空洞。
“古越呢？”他问道。有些疲惫的靠在了床头。
“他……让我们先走……”
“走哪去？”
“阴阳城。”
古越没有明确的说让嗄祭御带好去哪里。不过，他们在阴阳城有一个据点，曾经常在那儿与王见面。嗄祭御相信，那是古越能够找到他们的地方，所以他不用说，她也能懂。
嗄祭御看着好的双眸，犹豫着一些话该不该问。对于她，好是谜一样的人。他在想什么，她看不透，可是他能看透身边的每一个人。
任何人都不能被真正的了解，也不能真正的了解别人。嗄祭御问过古越，他到底是了解了好的什么，才会把好当做挚友。古越却说，他了解的不多。好经历过了什么，他不愿说，自己也就不追究。但是，只是了解的那一小部分，就足以看到他内在的秉性，从而信任他。
如今看来，古越没有说错。
那么，那些或许会伤害他的话，就不该说了吧。嗄祭御想。
“我也不知道呢。”好答道。他的眼里划过一道茫然。
嗄祭御想问的，便是有关他的黑通灵术。
他们沉默不知所言，房间的门忽然开了。
岸哲步走进房间，给室内的空气带来了一种威迫感。嗄祭御连忙站起来，向父亲低了低头。好依旧半躺着，身子略有绷紧。
“嗄祭御，你去准备些茶水和点心吧。我想你这位朋友一定饿了。”岸哲步道。见她不动，他又道，“我不会对他怎样的。否则我就不会救他了。”
“我知道了。”
嗄祭御看了看好，走向房门。
门关上后，岸哲步走到嗄祭御坐过的椅子旁，俯视好戒备的脸。
“你不是金盏国的通灵人，而且是初次接触黑通灵术吧。”
“……”
“你没能控制好暗的力量，才会差点被反噬的。”
“有什么话，直说吧。”
“虽然差点被反噬，但这也是因为你的力量过强导致的。你，是个黑通灵术的天才。”
“……”
“你不曾修炼黑通灵术，因此，你暗的力量的来源，应该与我们不同。”而且，岸哲步不得不承认，他的更具优越性。
“难怪你会救我。”
岸哲步想探究他力量的来源。
“我会拒绝的。”好态度强硬地道。
“你就不想知道么？”岸哲步的眼底浮出幽森的笑意，话语中透着一股不可抗拒的诱惑。“在你的心里，究竟有多少暗，究竟有多少你自己都不了解的东西呢？”
2
禁闭室。
古越坐在墙角，射入门缝的微光像一把生锈的刀片，将阴暗的房间切成了不均匀的两半。他的身影简化为几条隐隐约约的线，与墙角几乎融为了一片，如同贴在灰墙上的已失尽颜色的剪纸。
我真的太肤浅了。
他不断的在心里嘲讽。
即便向岸哲步，乃至所有伊政家的人证明了自己的「明」，即便他强大到能够向岸哲步挑战并打败他，又会有什么实质的改变呢。人内心的暗面，不是以那样肤浅幼稚的办法就可以驱散的。
他想到了泉。她是第一缕深入他心底的光。如果，他们身边都有如她一般的人，是不是他们也都会像他一样渴望明呢。
然而，他不是神。他无法刻意让人与某些人相遇，从此改变心，改变一生。
敲门声响起。
他走到门边，打开门上一小扇窗。禁闭室外的走廊的光线只能通过那扇窗照亮他的脸。窗下有一块平板，放着刚送来的午饭。他准备伸出手时，感觉到一双眼睛在注视着他。他抬头，正对面的禁闭室的小窗内，有一张眼熟的脸。
仔细辨认了那个男子的相貌，古越霎时怔住了。
“那个，”男子道，他的目光定在古越的饭菜上，没有察觉到古越神情的变化，“你能不能把你的那份分给我一些。我是死囚，今晚就要走了，能不能最后让我饱餐一顿。”
“伊政阁！？”听了男子的声音，古语惊呼道。
男子一愣，道：“原来是你啊。”
“你、你不是被放走了吗？怎么今天就又被抓回来了？”
“啊？”男子听得云里雾里。“你在说什么，我是最近才被关进来。对了，我不是伊政阁。”
“那你怎么会认识我？”
男子笑了两声，道：“伊政阁是我兄长，我是伊政宗。四年前，我进入伊政本家修行的那天，恰巧是你带着本家大小姐私逃的日子啊。一来就听说已完成修行的有个特笨的家伙，当然啦，说的就是你。因为你和兄长很像，所以一来就注意到你了，没想到你不笨嘛，有本事拐走大小姐。”
古越不悦的皱眉道：“我和你兄长很像？”
男子点了点头，“兄长当初去本家修行的时候，和你一样是最笨的那个。”
古越继续忍耐伊政宗的措辞，疑道：“笨？但是他最后通过了测试啊。”
“这个嘛……你是怎么认识兄长的？”
古越说出了虚拟世界的测试。
男子听后，语气低沉下来，“那么，接下来就轮到我进去等待死刑了。我大概不会像兄长那么幸运，遇到愿意救我的人。”
是啊。古越深深的叹了叹气。伊政阁的幸运，是因为好。
“你们两个，到底犯了什么重罪？”古越随口问道。他想让自己分神，不要再回想好痛苦的模样。
伊政宗沉默了半响，古越以为不会得到回答时，他开口了。
“既然是你们救了兄长，这个秘密，我可以告诉你。”
3
阴阳城。
好走出一座藏书阁的大门，看见清晨来时安静的街道已是人来人往。
整个上午，他在藏书阁翻找了大量关于黑通灵术的资料，却没有找到他想了解的东西。
他有些郁闷的叹了叹气，走下台阶。
进入人群的刹那，他的心忽然被什么攥住了。他停顿了一下，疼痛感像心底的阴凉处泛出的苦水，他不由得锁住眉宇。这熟悉的疼痛虽不如上次来的猛烈，但很快，随着他一步步前行，疼痛扩散膨胀，令他无法招架。
他按住胸口，全身的血液仿佛在一股力量的驱使下飞速流窜。他的步伐减慢，不断有经过的人碰上他的肩膀。他终于无力迈步，甚至，再一次有人与他擦肩而过时，他失去平衡，沉入了人潮。
围观者在他身旁聚集。
人们看着他卧倒在地，垂下的长发掩隐了他的面容。他瞳孔剧缩，张口喘着粗气。
说话声，脚步声，以及从人们内心传出的声音，在好的耳边嗡嗡响作一片。本习惯了身处人群时的只有他能听见的嘈杂，但这一刻，他却对那几乎将他心脏炸开的声音感到如此深恶痛绝和害怕。
他一手死死抓住胸膛，另一只手撑着地面，摇摇晃晃的站起来。
那些围观者的脸大多带着相似的冷漠。他无视了一个人向他伸出的手，也不再去看人们的脸。他的目光上移，街道两侧的房屋波浪似的屋顶给了他一份稳定感。他依旧如同缺氧般急促的呼吸着，强忍着没有一丝缓和的痛苦。
接着，他用尽力气，在这条被堵塞的街道上一路冲撞过去。
他从未像这样想要远离人。
好消失在人们的视野后，街道恢复如常。被重复过无数次的日子继续被重复着。
天空灰茫，仿佛抹上了细密的沙尘。
他来到僻静的小巷里，靠着冷硬的墙壁滑坐下去。
他紧皱的眉头一点点舒展开，呼吸也渐渐均匀了。他仰着头，看一只麻雀振翅试图停在弧线的屋顶上，但光滑的拱顶难以落脚，它尝试了一会儿便放弃休憩飞走了。他的眸子里掠过一丝笑，像烛芯燃烧后发红的火点，却转瞬被黑暗吞没。
他就这样坐在这狭长的巷子里，感受着毫无生气的石板与白墙向他传递的抚慰。
良久，他扶着墙起身，如无其事的走出了小巷。
穿入阴阳城之东的树林，他顺着一条溪流行走。
踩着干枯的树叶，听着清灵的水声，他感到无比宁静。溪流将他引至了一块林中的空地，他继续走过去，与小溪分别，再度走进林中。取代溪流声的，是愈来愈清晰的瀑布声。
循着那声音，一座背临瀑布的房屋出现在眼前。
瀑布从十余米高的山壁上倾泻下来，汇入一片水潭，白色的房屋便是依水潭而建。房屋前的树木被砍伐了，在土地上做了简单的铺装，成了房屋的前庭。
嗄祭御坐在围绕庭院的矮栏上，凝望着水潭。眼角瞥见了好的身影，她便转头向他笑了笑。
“城里怎样？”她问。
好微笑道：“很繁华。人很多。”
他到她身边坐下，与她面朝相反的方向。他不想看见水潭里映出的自己。
“你……还在担心古越么……”他道出嗄祭御的心事，视线浮游在不远处。
岸哲步将古越和嗄祭御视为伊政家的叛徒，若能将他们驱逐出伊政家，解决事情便很简单。但是，伊政家百年不变的家法规定，只要生在伊政家，就永生不能脱离家族。古越和嗄祭御的背叛只在于不愿使用黑通灵术，所以，岸哲步至少会想方设法控制自己的女儿，让她回归「正轨」。
不过，岸哲步并不限制嗄祭御的行动。他知道，只要令古越放弃那可笑的理想，嗄祭御就不攻自破。
嗄祭御担心的，便是父亲到底会对古越做什么。
“我仔细想了想，”她道，“其实我根本没能帮上他，也不知道如何帮他。或许，我应该像以前那样，不停的修炼黑通灵术，得到家主的位置。”嗄祭御是岸哲步的长女。“到那时候，大概可以改变伊政家，废除黑通灵术吧。”
“你想错了。如果没有你，古越是不会那么坚定的。”
“……”
“因为你，是他第一个改变的人。是你让他觉得有改变伊政家的可能。现在的你又变回从前的话，他的理想就会动摇。”
古越的理想，已经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理想了。
好感到几分羡慕。
他看向天空，仿佛看见了神秘的面纱，将一切未知深藏在一片苍白中。
“那我，究竟该怎么做呢？”好的话令嗄祭御安心，她却仍有些迷茫。
“变强啊。变强到，无论他接下来决定做什么，你都可以无所畏惧的陪在他身边。”
嗄祭御顿感明朗。
“谢谢。”她衷心的道。
4
伊政本家。
岸哲步坐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