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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蹲在那纠结了半天,终于还是打开了背包,把那个铜铃拿了出来。
昆麒麟让我帮他一件事——接下来他可能会短暂昏迷个几分钟,让我帮他注意一下体温和脉搏之类的,一旦发现不对就拼命摇他手腕上的铃铛,摇到他醒为止。
我听着有点怕,说你到底要干啥?他说你别管了,其他没要求,就别让我死。
那个铃铛是悬在他手腕上的,昆麒麟慢慢趺坐下去。紧接着我就听见那铃声一响,他的头就垂了下去,浑身都呈现一种十分放松的状态,好像睡着了一样,除了悬着铃铛的那只手还伸向前方。
“呃……昆麒麟?”
我戳戳他肩膀,这货没理我,还是垂着头。我拉住他放松的左手,这人的手超热的。不知道为什么,昆麒麟现在的脉搏很慢,一分钟可能只有三十次左右。握住他的手时可以明显感觉到,无论是体温还是脉搏都在急剧降温与放慢。
但紧接着还没过四十秒钟,他整个人都像是被电击了一样痉挛了一下倒在地上;我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问出了什么事,昆麒麟已经坐了起来,满身都是冷汗,说,“快找!屋里有人!”
“啊?”
“可能在卧室,快!”
他摇摇晃晃站起来,已经冲向了离他最近的那扇门,那是浴室,里面没有人;我也跟着一起找,打开了一扇门——是卧室!我看到曾柔柔卧室的窗子大开着,而一个人影正弯腰在她的床边找什么东西。
“谁?!”我吓了一跳,连忙追过去。那人也没想到会被人发现,折身往窗口一钻,身手敏捷地挂在空调外机箱上就荡了下去。
这种动作我不可能玩得来啊!
我正趴在窗口干着急,身后又是一个人影冲了过来,直接飞出窗口去了——真的是飞!是昆麒麟!这货连迟疑都没有,一蹬窗框就从窗口飞跃下去,然后从三楼稳稳落在地上去追那个人。窗外就是一条大马路,车子并不多,那人往马路对面跑去,中间回头看追赶他的昆麒麟。
“别跑!”我在楼上听见昆麒麟冲他大喊。但是这人根本没有听,一边回着头一边继续跑。“停下!别跑了!别——”
可惜他的话没能说完。
然后是一阵尖利的刹车声、以及人体像个大皮袋一样被积压的声音就响彻了整个弄堂。我在三楼的窗口看到了全过程——昆麒麟喊他停下的时候那辆大货车已经开近,车速很快;可是那个人没有停下,于是三秒后,他整个人都被货车撞飞了。
我匆忙从三楼跑下去,到弄堂外的马路上去。路边已经开始聚集围观的人了,神色惊恐的货车司机正颤抖着摸出手机报警;女人的尖叫,小孩子在好奇地探头探脑;而昆麒麟——他扶着自己的膝盖在那不住地喘息,身上全是汗。从三楼跃下——如果人处于极度紧张状态,那么在之后的短时间内是不会有什么感觉的;但是在这个过程中,实际上他的膝盖一定受到了很大的压迫,要是运气再差一点,半月板和十字韧带直接就罢工了。
我走过去,告诉他们我是医生,然后去查看那个人的情况——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人不行了——胸廓全部塌陷,血和涌一样地从口鼻处流出,大动脉也已经碎了。
他的喉头发出“齁漏、齁漏”的声音,鼻翼煽动,充血的眼睛没有聚焦。
这是他生命的最后一分钟。
我摇了摇头,只能唏嘘——其实如果他在昆麒麟叫停下的时候就停下,本可以和那辆大货车擦身而过。
在起身离开他之前,我发现他的手开始松开——有一个银色的小东西从这个人的手心上落出,掉进了血迹里,迅速被染得血红。
……这是他从曾柔柔的房间里找到的?
接下来,在我还没有考虑彻底的时候,自己的手已经装作不经意地按进了那滩血里拿住了那个小东西,顺势做了一个撑地起身的动作;而周围围观的人都只在看他的脸,没有人注意到我拿走了它。
第39章 董莺莺
警察和救护车很快就来了,但是到的时候这人已经临床死亡将近四分钟了。我去弄堂里找了个外面的龙头洗掉了手上的血,将那个小东西拿出来看了看。
这是一支口红。
我妈和小顾不太化妆,所以我从小对这种东西都不太了解。口红是银色外壳,牌子看不懂,没有中文;当我拔开它的时候就看到了里面粉红色的口红膏。
——被车撞死的男人肯定不会是这支口红的主人,这一定是他从曾柔柔房里偷的。
他在曾柔柔的床边偷一支口红干什么?
旁边昆麒麟正借着王家妈妈的毛巾浸冷水敷膝盖(我其实挺担心的。因为个子越高体重越重的人,他们的膝盖和脚踝平日受累就越大,很容易出问题。昆麒麟一米九,算上他的体重,当他从三楼飞身而下时,他膝盖和脚踝相当于突然承受了一头小象的重量),我们俩在看房时候发现了入室盗窃的小偷,这件事情顷刻间传遍了弄堂,所有人都说那个被车撞死的人是自作孽,让昆麒麟放宽心。
我开车带他离开了弄堂。昆麒麟靠在后座琢磨那支口红,我在前面看他车里的GPS,说,我先带你回七院,去骨伤病房问他们借个支架。
“什么支架?”
“那种藤编的,可以托住你的臀部,下面延伸到脚踝,让你体重的压力被支架承担掉一部分。你这几天不注意的话,以后膝盖肯定要落下病根。”
“没那么娇贵,弄个护膝带带就行了。”
“那去我家?我爸也有腿伤,那时候从美国那边订了一套专业康复用的日常用护膝。他现在好多了就搁那不用了,我拿给你。”
“行。”
夜晚的路上没什么车,他在后座玩手机,两人时不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他也搞不清这支口红有什么问题,索性就从后座的纸巾盒里抽了纸巾,包住口红膏直接拗断了。
结果,从膏体里露出了一个铁质的东西。我们俩大喜——用纸巾擦干净一看,发现那是一把小钥匙。很小,只有一般钥匙的三分之一大小。这种一般都是抽屉钥匙。
“也不知道是开哪的……”他叹了一口气,把钥匙包好了塞口袋里。
我看前面就是我家了,灯还亮着,看来今天我爸妈没出去看电影。“快到了……你抽烟吗。”
“不抽啊。”
“那就好,我家不许抽烟的。”
“哎呦规矩真多……你家到底在哪啊?这附近好像是……”
当我开始把他的SUV倒进家里的电子车库的时候,这货彻底闭嘴了;等到指着前面那栋复合式大型别墅告诉他那是我家的时候,这人低声骂了一句。
“……大哥,你哪想不开,住这种屋子还起早贪黑当医生……”
挺多第一次看到我家房子的人都对我说过这句话,我习以为常了,提溜着他进去。爸妈正看电视呢,听见我回去了,还带着个高个子,都挺意外的。
“叔叔好,阿姨好。”这人笑得特别狗腿。“我是丘荻他……他朋友。”
两人冲他点点头,神色还很诧异。我知道我们现在形象肯定不算好——我身上全是血,他连站都站不稳。
我妈先过来,问我要不要紧,这血是怎么回事?我说这不是见义勇为吗,陪他去租房子,结果遇到个入室盗窃的,他从楼上跳下去追人,结果小偷被车撞了,我过去看情况,被弄了一身血……
我妈听了吓死,不过知道那不是我们俩的血也就稍微好些了。我把昆麒麟叫书房去,免得他待在客厅和我爸妈瞎说。很快护膝就被拿来了,这种康复用的护膝都很紧,弄得腿怪难受的。“你膝盖还有没有问题啊?别撑着,不行就去医院。”
“你们医生就知道医院医院的……哎,搞了半天你居然是个富二代……怪不得那个面目可憎,我就知道,你们这群有钱人都不是好料,不仗义。”
我说你别拿我和余三少做对比。我家这种有钱还是属于传统意义上的有钱,人家那边是黑道白道都吃,胆子大了之后生意的膨胀度会加快,所以余三少估计对钱这种东西都没概念。
等替他把护膝包好了,他也觉得腿没那么痛了,可以自己开车回家。临走时,我问他要了那把小钥匙,因为我总觉得钥匙肯定是个突破口。
这种钥匙肯定不会是开大锁的,只会是小抽屉啊、日记本之类的东西。她藏得那么隐蔽,说明钥匙背后的东西一定很重要,或许会和她的死亡有关系。钥匙好像很旧了,表面都开始氧化发绿。我纠结了一下,觉得还是先问问曾柔柔身边的人比较好吧。
于是,钥匙的图片被我发给了阿许。
阿许这两天开始重新回去工作了,曾柔柔的死并没有引起什么大的风浪,一切还是按部就班的。他看到图片后很快给了我回应,说认识这个,这是他们公司办公室抽屉的小钥匙。
我把钥匙的来历和他说了一遍。
“你听出问题了没有?”我说。“曾柔柔原来在市中心住的好好的,突然搬走了,不久死了,脸被人剥去;警方把她的一个追求者作为疑犯扣押了;然后过了几天就有人偷偷闯入她最后的租房里搜出这把钥匙。我觉得那个追求者不会是凶手……”
“那……那又怎么样?我不想管这个事啊!”
“阿许,你想想。曾柔柔的死可能还有内幕,这个内幕很可能就在你们公司的某个员工抽屉里。凶手说不定就在你边上了……”
“那快报警啊!”
“没证据警察不会来,也不会信。”我放柔了语气,让他别太紧张,“你交给我和我朋友。我们俩如果找到内幕了就立刻去报警,你只要给我们造一个机会,让我们能进你们公司,并且在不被人注意的情况下找到钥匙对应的抽屉,拿到里面的东西。”
电话那头,他沉默了一会,说,进我们公司需要员工卡才能通过电子门。我的卡可以在周六日借你们,可你们一定别被人发现了。
于是就这样说定了,周五晚上我去他家拿员工卡,周六日的时候我和昆麒麟装作是加班的员工,去他们公司里开抽屉;接着就只剩下医院那边了——真希望昆鸣一切顺利,否则一想到那些瘿瘤,上班时候都胆战心惊的。
————
第二天早上一进科室,我就见到外科办公室里趴着两个人,一个是昆鸣一个是猫。
值夜班的陆姐都愁死了,把我叫过去说了一顿,“丘荻啊,你这样不行。你家弟弟妹妹怎么总睡咱们办公室啊!”
我连忙赔不是,这确实不像话,必须回去好好教育!
办公室里两小孩睡得正熟,脸都红嘟嘟的,我左右手一手一个揪起来,“都醒醒?你们这是农村包围城市啊?怎么睡这?”
“我昨晚忙了一晚上,查到点东西。”猫把一沓纸从包里掏出来搁我面前。
“嗯,你表现很好,该表扬——那你呢?”我晃晃昆鸣。
小孩子还睡得迷迷糊糊的,说话都不利索,呜呜里里半天,告诉我:解决了。
昆鸣多神我是知道的,没什么意外;他从桌子上爬起来,身子底下居然还压着本数学练习册——简直给跪!估计待会他还要回学校,睡眠时间很宝贵,我把人放回办公桌上,开始看猫查到的资料。
这一沓东西真心挺有趣的。
最上面一张纸上印着黑白照片,上面是一个穿旗袍的女人,眉目细长秀气,面相温婉甜美。
——这是人面瘿瘤上的那张脸,也是曾柔柔的脸。
猫说她记下了人面瘿瘤上的那张脸,回去画在了纸上,发到了一个专门干这行的朋友的邮箱里——那个人昨天半夜给了回音:这张脸属于一个民国名媛。
民国时期上海的名媛多了去了,就和现在演艺圈一样。而且名媛这个词自古以来都挺边缘化的,到后来谁都敢自称名媛了。这个女的叫董莺莺,资料挺少的,看起来不太出名。
猫给的资料,大多都是其他人回忆录里对她的只字片语,大致看了看,评论不太好,有点类似于现在骂人的那种绿茶什么:抢男人啊,挤掉人家正房啊(这种事情在从前还是比较少的……),背地里搞点风尘交易,甚至当过那时上海黑社会大佬的情妇。给人的感觉就是介于交际花和风尘女之间。
这个人最后交往过的就是那个黑社会大佬,然后在1938年前后销声匿迹,所有人都说她应该是随那个大佬逃去武汉或是日本了。
可事实上她死在这了,1938年的中国是一个乱世,死在乱世中的人那么多,根本无法追溯了。
猫说,至少知道她是死在这的。1938年前后七院是什么情况?好歹是医院,总不会有什么乱杀人的现象吧?
我摇头,说你想得也太天真了。那个年代人命还没有一袋米贵,她可能来看病或是找人,被人抢劫了,捅了几刀,死了,就这么简单。你如果想看那时候的事情,七院南边七号楼就是院图书馆,里面自带一个院史室。1934年七院正式开始建设了,1938年刚投入运营不久,那时候的东西很有纪念价值,资料应该一大把。
第40章 抽屉
七号楼分成上下两部分,一楼到四楼是院内图书馆,上面的五楼六楼就是个院史室,平日没人会来,只有偶尔新闻采访时候才会来。门口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