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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分享她原始力量的恩基尔已遭毁灭;而她也让我认清了所有一切,害我如孩童
般哭泣。
两百年前,我在圣殿上接持她的圣血时,血水是那麽可怖而庄严的静谧,如今,
只剩影像传输过脑际,蚀骨的畅快如同血液自身流通我身;我们时 知曾发生过的
一切,其馀的人也就是在那时逐一惨死。
之後,就是那些如潮水起落忽高忽低的声音,漫无目的,如大洞中的低吟。
似曾有那麽一刻我明白了,摇滚乐演唱会、卡梅尔谷地与她发光的容颜间的关
系,明白为何我现在会和她身处这个昏暗的雪地,是我唤醒了她,或如她自己所说,
是我给了她苏醒的理由,让她回身瞪视她曾经坐拥而又失去的那张宝座。你明白在
光线中看见自己的手移动的意思吗? 你能明白在大理石室中忽然听见自己的声音
是怎? 一回事吗?
我们曾在白雪覆盖的黑暗树林中起舞,也或者,我们只是一次又一次地互拥。
骇人听闻的事发生了,世上到处充斥着骇人的事,不该出生的人被处决,邪恶
的种籽。演唱会场的屠杀只是一个了断。
而我仍窝在这冷风料峭的黑暗之地,在熟稔的寒冬气息,她的血重新化为我的
体肤,把我俘虏。在她远离时,我感到痛苦。我必须厘清思绪,弄明白马瑞斯是生
是死,以及路易斯,卡布瑞和阿曼德究竟有没有逃过一劫。我也必须设法重新找到
自己。
然而这些声音,这些波涛起伏的声音,远远近近的俗世之人,距离没有差别,
强度是衡量的尺度。那是过去我听过几百万次的,过去我只消立在街头,就能听到
从街上各户幽黑的房子传来的谈话、沈思或祈祷的声音,爱听多久就多久,想多真
切就多真切。
她开口说话时突然陷入死寂:
『卡布瑞和路易斯两人平安无事,我已告诉过你,难道你以为我会伤害你所爱
的人吗?看着我的眼听我说,我放过好些不该放的人,这么做既是为你也为我自己,
我要在俗世人的眼中看到自己,听到我的子裔们跟我说话的声音,然而我选择的是
你所爱的人,你会再看到的人,我不能剥夺你的这份幸福,但是你现在既跟我一起,
你就要了解我告诉你的一切,你必须有与我同等的勇气。』
我不能忍受,不能忍受她让我看到珍克斯宝贝最後死亡时的残酷景象。难道那
是在她临死前的一刻,闪过她眼前的景象吗?我不能忍受。而我的旧识罗兰在人行
步道的火焰中乾涸;在世界的另一端,我在吸血鬼剧院认识的斐利克斯被大火追着,
跑过那不勒斯的窄巷,直到坠海,还有世上其他许许多多的不朽者,我为他们和这
一切落泪,没有意义的磨难。
『人生如是』我哭着说,指的是珍克斯宝贝。
『那就是为何我要让你看到一切。』回答道:『为何这一切都已结束,再也没
有黑暗的儿女,我们现在只有天使。』
『但是其他的人呢?』我问:『阿曼德怎? 了?』而这时那些声音又开始嗡嗡
作响,声音大到震耳欲聋。
『来,我的王子。』她小声说,再次沈寂,她凑上前来用手托起我的脸颊,她
黑色的眼睛睁大,白色的脸蛋忽然变得柔顺柔软:『如果你真想知道,我就让你看
看还活着的那些人,他们的名字将和你我一般变成神话。』
神话?
她微微侧过头去,她闭上眼的刹那,所有生命的迹象奇迹般突然消失,成为一
个没有生命完美的存在,细而黑的睫毛优雅地卷曲着。我俯视着她的颈项,看着她
雪白肌肤下变得异常清晰的青白色动脉,像是她有意要让我看见一样。我的欲望沛
莫能御,女神啊!我的女神!我一把拉过她,用着可使一般人受伤的蛮力,一口咬
下她冰雪般无法穿透的肌肤,一股热流涌入我的咽喉。
声音再起,然而在我的命令下又消退,只留下血流的声音,以及我和她的心跳。
黑暗。砖窖。一口被磨得晶亮的橡木棺,金子做的锁匙,神奇的时刻:锁如被
一看不见的钥匙开启,从掀起的盖子可见到花缎衬里,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东方香
水味。我看到阿曼德躺在白衬枕头上,赤褐发色的天使,脸侧向一边,两眼无神,
像是一旦一醒来必是惊天动地。我看他以缓慢优雅的姿势自棺材中站起,那是我们
才有的身段,因为只有我族才会例行的从棺材中复活,我看他盖上棺盖步行过泛潮
的砖地,走向另一口棺材,他虔敬地打开它,如同里面藏着珍奇的宝物,里面躺着
一个熟睡中的年轻男子,似无生息,却作着梦,梦到一红发女子在树林中走着,一
个我无法看得很清楚的女子,紧接而来的就是最可怖的似曾相识景象,但是在哪儿
见过呢?两名女子跪在祭坛旁,我是说,我猜那是一个祭坛。她紧了紧,以处女雕
像之势向我靠过来,似要压垮我,我晕了,恍惚听到她念出一个名字,然而这时一
股热血灌入我,我的喉中满溢欣喜,离开地面,再无重量。又回到砖窖来,一个身
影落在年轻人身上,砖窖中进来一个人,把手搭在阿曼德肩上,阿曼德认识他,他
叫马以尔。来吧。
但是他要把他们带去哪里呢?
红树林里的紫色黄昏,卡布瑞正以她大无畏、啥也不在乎的方式走着,她的眼
睛就像两片玻璃,没有什么会被反射回去。而路易斯则力持优雅地紧跟在她身边,
路易斯在一片蛮荒之中看起来实在文明得令人感动,不合时宜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昨晚的那个吸血鬼自己全消失了,穿上他那套破旧的衣裳会更像位绅士,只是运气
稍差。他是脱队和她在一起的,她知道吗?她会照顾他吗?但他们两个都在害怕,
为我害怕。
头顶上的一小方天空逐渐转成光亮的白瓷色,光线直泄下树干,把树根都穿透。
我在阴影中听到小河流水声,然後看见了卡布瑞穿箸她那双棕色靴走入水里,但他
扪要去哪儿?谁是跟在他们旁边的那第叁个人?那个只有在卡布瑞转头看他才瞄得
到的人、我的天,那张脸,那么平静苍老有力,却让两个年轻幼儿走在前头。从树
後,我看到一片开垦地和一栋房子。在一个高高的石砌阳台上站着一个红发女人,
是我在树林中见到过的同一人吗?一张面具般苍老无表情的脸庞,就像在树林里仰
望她的那名男子的脸一样,如同女王的容颜。
让他们会合吧,我叹息着,让血液注入我,那会使事情更容易些。但他们是谁?
这些太古者,这些有着与她一般容颜的人?
幻象改变了。这回那些声音变成轻柔的花冠,绕着我们低语呻吟。有那么一刻,
我想抽离出来听他们唱凡人的曲调,试想,从印度山间、亚历山大、远近的村庄、
世界各个角落传来的声音会是如何。
然而此时却又出现另一个幻影。
马瑞斯。马瑞斯正由潘朵拉和桑提诺扶持着,从雪地上一处血染的洞口爬出。
他们刚攀上地面一块凹凸的浅滩,马瑞斯的半边脸被乾掉的一大片血块遮住,他看
来愤怒怨恨,两眼呆滞,黄色的发上沾满污血。他纵身跳上一个螺旋铁梯,潘朵拉
和桑提诺随後跟上,他们像是从管线里爬上来,潘朵拉伸手想帮他却被他粗鲁地甩
开。风势狂烈。凄楚的寒冷。马瑞斯的家像遭逢过地震一样全然山崩溃,满地是扎
人的玻璃碎片,稀有漂亮的热带鱼冻死在大鱼缸底部的沙土上。书架、雕塑品和唱
片录音带的架上,全覆着一层雪。鸟儿葬身在笼子里,绿色植物上垂挂着串串冰柱,
马瑞斯瞪着鱼缸底部与雪色难分的鱼,瞪着片片玻璃间一株株僵死的海藻。
就在我这么看着他时,他脸上的淤血已渐渐融化复元,我看到他的脸又变回原
来的面貌,他的腿也愈合,几乎已可站直。他在盛怒中瞪着瘦小银蓝色的鱼,他抬
头仰望,白色的云朵完全遮蔽星空,他一把拂去脸上和发稍的乾凝血跚。
风杷几千张的纸吹散,羊皮纸和老旧绉折的纸张,旋舞的雪花轻轻落入已成荒
墟的客厅。马瑞斯从地上拾起一根铜制拐杖,然後从断垣残壁间望向在圈中哀号的
狼,从他这个主人被埋葬後,它们就再不曾进食过。噢!那些狼嚎的声音。我听到
桑提诺试着告诉马瑞斯他们必须离开了,有个跟母后一样老的女子在红树林等着他
们,他们不到会议就不能开始。我一阵惊慌,什么会议?马瑞斯懂他的意思却未搭
腔,他在听狼嚎,狼嚎。
雪和热。我梦到狼,我感觉自己在飘浮,回到我自己,我的梦和记忆里去。我
看到一群狼在新降的雪地上相互追逐。
我看到年轻的我在跟它们缠斗,跟一群在两百年前侵犯我父亲村落的狼群。我
看到有着凡人之躯的那个我,濒临死亡,但最後还是把它们一一撂倒。啊!年轻时
的那种环力,不假思索、无法抗拒的生命奢侈,也或许只是看似如此,那当时,人
生是悲惨的不是吗?冻僵的山谷,我被宰杀的马和狗。然而我现在能做的也只是回
忆。啊,看山被雪覆盖,我的山,我父亲的土地。
我睁开眼,她放开我又把我往後推了一步。我第一次明白我们身在何处,不是
在啥抽象的夜晚,而是一个真实的,曾经一度属於我的地方。
她轻声说:『是的,你四下看看。』
从周围的气息、冬天的气味,我认得这地方。视线清楚之後,我看到上方的城
垛和烽火塔。
我低声说:『这是我父亲的房子,我出生的城堡。』
一片死寂,旧地板上雪光闪闪,我们现在站的地方是过去的大厅。上帝!就看
着它倾圯,看它被荒置这么久。老石如泥土般柔软,以前这里摆着张桌子,一张十
字军东征时流行的长桌。以前的那边是壁炉,那边是前门。现在雪停了。我抬头仰
望星星,烽火塔仍维持着圆型外观,高出破屋顶好几百尺,而其馀的部份徒留破损
的骨架,我父亲的房子。她悄悄走开,穿过白得发亮的地面,头稍往後仰,慢慢转
了个圈,像在跳舞一样。移动,碰触物品,从梦境进入真实,是她前面说过的快乐
的事,望着她让我喘不过气来。她的衣服都是那一件黑色丝质罩袍,丝质绉褶去。
我想再握紧她,但她突然以一个手势轻柔地制止了我。
她说了什么?你能想像吗?当我意识到他再不能把我困在这里;意识到我就站
在宝座前,而他却丝毫动静都没有。你能想像当时的情景吗?
她转身,微笑。微亮的天光映照出她脸型的环线,高起的额骨,慢慢垂弯的下
须。她看起来充满生命力,完全是活的。
然後她消失了!
『阿可奇!』
『到我这里来,』她说。
但她在哪里呢?她已离我远去,远远地立在大厅的另一端。她小小的身影站在
通往烽火塔的玄关处,我现在很难看清她脸上的表情,只看到她身後敞着的那扇门。
我起步向她走去。
『不,』她说:『现在是使用我赋予你的能量的时候,只消来即可。』
我没动。我的神智很清楚,视觉正常,我明白她的意思,但我害怕。我一直都
是短跑好手、跳远健将、魔术大师,凡人达不到的超凡速度对我来说是小事一桩,
可是她现在要我做的是立即从此处位移到她身边,要做到这点,必须臣服。
『没错,臣服,』她温柔地说:『来吧!』
有那? 紧绷的一刻,我只是望着她。她搁在那道破门上的手闪闪发亮,然後我
决定要站到她身边。忽然间风声大作,像有飓风从四面八方笔卷起我。我到了。我
全身颤栗,脸颊感到有些痛,但这算什? 呢。我俯视着她双眼,我笑了。
她好美,真美。结着长辫的女神。我一时情不自禁将她拥入怀抱亲吻,而她也
顺从地让我吻她的 。
然而我随後想到这是亵渎,就像上回我在圣殿亲她一样。我想要说些什? 表示
歉意,却忍不住对血的渴望,又开始看着她的颈子。渴望喝她血液的念头折磨着我,
她尽可在瞬间毁灭我,她对其他人正是这? 做的。死亡的危险令我暗暗杀到兴奋,
我紧抓着她的手臂,亲她,再亲她,我可以闻到血的味道。
她身子往後一仰,把手指放在我 上,然後拉着我穿过塔门。星光从几百尺高
天花板的一个破洞泻下,洞的上面是塔里最高的房间。
『你看到了吗?』她说:『上面的那个房间还在吗?梯子不见了,除了你我,
我的王子,谁也上只去。』
慢慢地,她开始腾空而起,飞升时眼睛从未从我身上移开,她的丝质罩袍也只
是微微飘动。我惊讶地看着她越升越高,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