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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该计划不要求回归金本位么?”布斯比问道。“这要视情况而定,”怀特回答道,“完全要视‘金本位’的含义而定。”如果它的含义是各国必须使其汇率稳定在平价上下各1%的范围内,那么答案就是肯定的。如果它的含义是假设黄金储备没有达到一定水平的情况下,各国发行更多货币的能力将受到限制,那么答案就是否定的。怀特认为这种自由度是一大优点。
委员会成员要求知道基金组织协定第4条第1款的含义,该条款称各成员国的货币应以黄金作价,“或者按照1944年7月1日有效含金量的美元作价”。怀特坚持两者其实是一回事。“对于我们,以及对于全世界,”他解释道,“美元与黄金是同义词。……这仅仅是出于使表达更加方便的原因,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仅仅是为了强调美元实际上与黄金是同义词的事实。”
但是其他货币呢?俄亥俄州共和党众议员弗雷德里克·史密斯问道,难道基金组织不能采用“班科”或者“尤尼塔斯”来取代黄金和美元么?
“什么是‘班科’或‘尤尼塔斯’?”怀特故作天真地回答道,“这样的货币并不存在。”
“怎么,你应该知道的,”史密斯回击道,“它存在于你的……”
“我曾经提出,可以用类似的某种东西作为国际记账单位,”怀特打断了他,“但是,正如你所知道的,在布雷顿森林会议召开前,这个想法就被放弃了……”
“你一定给那个记账单位起过一个名字,难道不是么?”史密斯又把问题抛还给他。
“正是因为我们必须起一个名字,所以我们使用了‘美元’这个备选方案。我们认为这是一个相当好的名字,”怀特冒着一定的风险说道,“我们很高兴其他国家接受了这个词组,‘黄金或者美元’。”
当然,这是极度地夸大了事实。怀特是背着其他参会代表用美元替代了“黄金可兑换货币”。他这么做正是因为他知道许多代表会反对这一点,就像凯恩斯在会议召开前很多年一直表示反对那样。
史密斯紧追不舍:“美元将等同于黄金?”
“无论什么时候,”怀特坚称,“如果美国要以一个固定的价格自由地购买或出售黄金,都绝不会遇到困难。”
到了一定的时候,怀特的观点将被证明是错误的。在20世纪60年代越南战争以及伟大社会计划期间,美国不顾其黄金储备急速下降的状况仍然继续印刷钞票,引发美国的黄金遭到挤兑,美元汇率下跌,并导致了固定汇率制度的终结。美元并不像怀特所说的那样与黄金是同义词,只有黄金才是黄金。但是,美元等同于黄金这个说法是一个关键要素,既是怀特说服国会相信美国完全拥有行动自由的关键,同时也是他说服全世界相信美国无权自由行事的关键,即如果美国释放的美元超过了全世界希望持有的数量,她将被迫吐出黄金。
6月14日至28日,怀特数次出席参议院银行与货币委员会作证。他遇到了一个与史密斯完全不同的对手。在辩论中,身为医生的史密斯注重细节且目标明确。与之形成鲜明对照的是,俄亥俄州的罗伯特·塔夫特参议员是一个讲原则而不讲细节的人,他习惯于夸夸其谈以及总体的评判。对于塔夫特而言,问题相当简单。基金组织是一个来自异域的古怪计划,目的是将美国的黄金输送给外国债务人。史密斯使怀特在发言辩护过程中暴露出他性格暴躁、言语刻薄的一面;而塔夫特实际上让怀特变得安静,对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背后的具体细节以及经济逻辑更加透彻的了解显然使怀特自信心大涨。
然而,史密斯和塔夫特都认识到,如果要在政治上推翻怀特作出的保证,没有什么方法比援引他那令人生畏的英国对手凯恩斯勋爵的话更加有效了,特别是凯恩斯关于所谓的稀缺货币条款的评论。凯恩斯称这些条款可能可以被基金组织的成员用来限制来自债权过高的国家的进口,也就是美国。兰多夫·博格斯对参议院表示,这些条款是“邪恶的、令人深恶痛绝的东西”。在对凯恩斯的“品格、能力以及对该问题的理解”致以应有的敬意后,怀特把凯恩斯的解释贬得一无是处,坚称协定仅仅规定基金组织可以对美国代表“发布一份报告”。而一旦这份报告送到了参议员塔夫特的委员会之后,他可以“在对其进行适当讨论之后……将它扔进垃圾篓”。
最终,尽管有分量很重的银行家和经济学家提出了相当多的批评意见的证词,布雷顿森林协定法案仍然非常顺利地通过了这两个委员会。技术性的辩论只起到了很小的作用,主要还是因为罗斯福与杜鲁门当局成功设计了一个辩论的框架。布雷顿森林协定是一个关乎战争与和平的问题。“我认为历史回过头来,”怀特一度夸张地对史密斯说道,“将会控诉那些没有对布雷顿森林计划投赞成票的人,就像现在我们回顾历史,并指责某些团体在1921年阻止我们加入旨在防止战争的国际组织那样。”这是一个积极乐观的时代。美国人在欧洲和太平洋地区获得了胜利。由于担心被贴上孤立主义者的标签,共和党内部出现了分裂。最终,6月7日,众议院以345票赞成对18票反对的压倒性多数通过了该法案。6月26日,50个国家的代表在旧金山签署了联合国宪章,怀特作为技术顾问参加了此次会议。7月19日,参议院以61票赞成对16票反对通过了布雷顿森林协定法案。罗斯福将货币会议安排在布雷顿森林召开是为了至少争取到一个有可能投反对票的人。他的盘算被证明是正确的。新罕布什尔州参议员托贝在国会的圆形议事厅对他的议员同事们说道:“如果我们允许经济战争吞没全世界,或者我们退回到自己的世界之中,这是不可想象的。”他投了赞成票。7月31日,杜鲁门总统签署法案,布雷顿森林协定成为了美国的法律。
英国的辩论大体上是美国辩论的一个翻版。英国产业联盟以及伦敦商会反对该协定,伦敦商会提出该体系更有利于债权国,因此将制造摩擦而非促进稳定。“允许盈余国从其不愿增加进口的做法中获利,并且使用其销售所得来压抑汇率并威胁其出口对象国的内部稳定,或者用销售所得对这个国家进行投资,并因此逐渐获得对其固定资产的控制权,任何这样的一个金融体系在长期必将导致混乱而非合作。”14这些都是债务国永不过时的理由。
在美国,国会中带头抨击布雷顿森林协定的人被定性为“孤立主义者”;而在英国,议会中带头抨击协定的人则被定性为“帝国主义者”。凯恩斯和财政大臣担心威斯敏斯特宫激烈的政治争论将威胁到华盛顿对协定的批准,因此他们尽一切努力拖延议会辩论的进程,直到美国人通过立法。《经济学人》的文章反映出在布雷顿森林协定上英国民意的核心观点,即协定对经济的影响很糟糕,但是后果同样糟糕的是触怒英国人的银行家,即美国。“为了继续获得美国人的慷慨和友谊,或者说至少避免令美国人感到失望和不满,应当承受多大的经济风险才是一个合理的代价?”15《经济学人》一反常态地没有给出答案。
有布雷顿森林协定的地方,租借问题就不会离得太远。1944年9月,与怀特在华盛顿举行会谈一个月之前,凯恩斯乘坐法兰西岛号远洋邮轮抵达加拿大新斯科舍省首府哈利法克斯,参加所谓的第二阶段租借谈判,第二阶段涵盖了从欧洲战场胜利到太平洋战场胜利之间的阶段。盟军现在预计最早能够于12月击败德国,因此使得上述谈判带有了些许紧迫性。此时,英国已经陷入极度贫困,以至于其抗击日本的承诺带有一丝雇佣军的味道。租借援助将在英国停止战争后终止,而英国财政部则将参加太平洋战区的战争视作一个机会,来减少战争物资的生产,同时利用多余的租借物资提高出口和储备水平。16摩根索猜到了这一动机,并称他将“把英国人放到证人席上解释他们准备对太平洋战区作出什么贡献”。17
虽然摩根索是内阁中最近似于英国代言人的人,但是他仍然需要继续扮演华盛顿要求他扮演的吝啬鬼的角色。9月,罗斯福与丘吉尔在魁北克召开代号“八角形”的军事会议。在会议的外围,摩根索和英国首相的顾问彻维尔勋爵经过反复讨论商定了第二阶段援助的范围。彻维尔提出大英帝国需要约20亿~30亿美元的非军事援助,而财政部长尖锐地指出,英国仅仅是急于重建其在世界贸易中的地位。他要求获得可靠的数据来支持彻维尔的主张。“我需要所有的数据,”他说道,“不仅仅是关于食品和弹药的信息,还包括英国完整的经济计划。”18
虽然摩根索决心确保英国获得足够的资源,以使其在继续开展战争的同时不至于国内陷入赤贫的境地,但是他并不反对利用租借安排来按照美国人的设想重塑战后世界。尤其是,他利用了美国的金融手段来支持去殖民化的进程。在10月与凯恩斯会谈时,他建议削减英美在印度及其他英国殖民地的驻军数量,以此推进这一进程。凯恩斯十分恼火,坚称大英帝国部队的海外开支问题完全是英国自己的问题。摩根索让步了,但无论如何,缺少资金将导致帝国的太阳迅速落山。
在租借问题上,摩根索的副手比他本人更难对付。财长坚持认为应当把英国当做一个“破产了的朋友”加以对待,而且美国应当“帮助她东山再起并逐步偿还债务”。而怀特则主张美国当局不应承担帮助英国重整旗鼓的责任。对恢复英国的繁荣所作的任何承诺都将威胁到美国在战后世界中的金融及政治地位。19他不怀好意地建议凯恩斯,“作为一个完全私下的建议”,称英国应当考虑在第二阶段将其黄金和美元储备消耗至必须维持的最低水平,以此确保在第三阶段,即太平洋战争获胜后,从美国那里获得更加慷慨的援助。20凯恩斯还不至于愚蠢到把这个建议当真。
对罗斯福来说,他对宏观经济只有一点点模糊不清的概念,而且与怀特不同,他显然从未将它视作一件地缘政治的武器。在11月的一场新闻发布会上,总统关于“他完全不知道什么是第二阶段”的说法令凯恩斯大吃一惊。21总统的高级顾问们对他在魁北克会议上的表现感到担忧。摩根索告诉赫尔和史汀生,总统“对租借表现得很随意”。由于健康状况欠佳未能出席魁北克会议的赫尔严厉地批评总统“白白丢掉了诱饵”,因为他未能使英国在贸易领域作出让步,并淡化了关于英国不得出口任何在租借协定项下获得的,甚至是与之相似的货物的要求。22两周后,赫尔将其辞职的打算通知了总统。12月1日,副国务卿爱德华·斯特蒂纽斯接替了他的职务。
然而,罗斯福却完全接受了借英国极度贫困之机扩大美国利益的想法。“我完全不知道英国已经破产了,”他在8月听取了关于英国金融状况的简报后对摩根索说道,“我将去那里,发表几场讲话,然后接管大英帝国。”这句俏皮话反映出他对英国留恋过去那种名誉扫地的海外经商方法由衷地感到厌恶。丘吉尔越来越公开地支持南欧腐朽的家族统治,进而自行其是地于10月在莫斯科与斯大林商讨划分欧洲势力范围,这些做法最终激怒了罗斯福。首相还动用英国军队支持越来越不得人心的希腊王室,这一笨拙的举动甚至遭到了其本国重臣的反对,进而在美国激起了一阵强烈的抗议,美国人普遍认为英国是在冷酷无情地维护帝国的私利。总统不满地表示,英国首相变得越来越像“中年的维多利亚女皇”并受到“帝国主义情结”的困扰。23
在大选选战正酣之际,罗斯福却不得不承受丘吉尔的挑衅行为造成的打击。因此到了11月,根据摩根索的记述,总统开始表现出“似乎从未听说过魁北克协议”。24总统知道进一步向英国提供援助将会遭到国会的强烈反对,因此他不愿再以一种慷慨的姿态对待英国的租借债务问题。这将只会使他遭到谴责,称他以美国公司的利益为代价为英国的出口提供援助。甚至就连英国首相那些地位卓著的美国友人们(例如伯纳德·巴鲁克)也将美国当局描述成一个疯狂的富婆。“温斯顿·丘吉尔说他接受首相的职务不是为了要变卖和清算大英帝国,”巴鲁克在一封致摩根索的信中评论道,“但是像我一样的普通美国人会想,像这种性质的行动是不是会牺牲美国人的生活水平。”英国人,他说道,“已经哭穷”哭了太久了。25
总统恢复了对复出口的限制并从他对丘吉尔承诺的第二阶段租借援助总金额中砍掉了6亿美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