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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非?郎……”该怎么称呼他?格非哥吗?可是她又没跟他熟到那种地步。“郎先生?郎弟兄?郎大哥?”
怎么办?谁能带她出去?她都快要哭出来了。
她想回公司啦。
“郎格非……”蓦地拐个弯,她骇然放声惊叫,鸡飞狗跳。
有东西抓住她的脚!
是一只巨大的铁掌。而铁掌的主人,正坐在内廊边的和室榻榻米上,靠在墙面拿着手机跟人窃窃低语。
“嗯。我听说过,只是没想到情况有那么糟。”
他懒懒比向室内,要她进来等。她羞恼挫折得直想当场走人,却又不知道怎么走出去,只得含冤入内,故意坐在离他最远的角落。
如果可以的话,她真不想再和郎家兄妹俩打交道。她有她的自尊,没有必要被人这样耍着玩。
“我只能说我同情你,但我还是没兴趣。”
郎格非以脸夹着肩上的手机,在身前铺张报纸就剪起脚趾甲。而且,他还是只穿着件时髦的名牌四角内裤,不畏天冷风寒。
“你劝也没用。我对那个圈子已经没感觉,玩也玩够了,不想再浪费时间。”
她听不懂,也不想探人隐私,只能无奈地坐着胡瞟四周,尽量不去注意他赤露的精壮体魄。
她这才发觉,他有胸毛……
啊!无聊,看看他墙面的书架上有些什么东西,不要再去想他的胸毛!
这一乱瞄,让她瞄到他矮桌上凌乱的文件,全是密密麻麻的外文跟图表。她看不太懂,可是好像有出现伊斯兰的字眼。他在做什么研究吗?
“我没兴趣照别人的游戏规则走,宁可照我自己的方法来。”
真有个性。而且他的个性不是由外表穿出来,是由内浓烈地散发酝酿,难以模仿的强势气质。
“我并不特别,你也做得到。差别只在于我甘愿为此付代价,你却不想付,所以你只能作梦,用口头的羡慕来弥补。”
是啊,她也不太喜欢别人说很羡慕她,好像她从来不需要挣扎,也不用付代价,一切得来轻松容易似的。
她专心倾听着他对手机的低语,没注意到他一直淡淡斜睨着她的颔首嗯嗯嗯,以及一两个小小的呵欠。
昨晚为了赶在专案会议前把手边各部门资料登录完毕,弄到半夜三点多才睡。刚才又为了绘本的事,被雁非操得半死。现在情绪一松懈,才发觉自己好疲惫。
“那是因为你们部门间缺乏良好的互动,才会让员工浪费大把时间在权责的画分,搞得每个中级主管都像打杂的。”专收大小烂摊子。
没错。名片上看来,她这个执行编辑好像满称头的,还身兼行政,其实跟打杂的欧巴桑没两样。凡是不知道该归到谁头上去做的事,统统都会丢到她桌上来。
累得像块烂抹布……
不知何时,她由瘫坐着点头打盹,转为暂时倒在榻榻米上小憩一会儿,然后一路不省人事到天黑。
悠然转醒时,她傻傻揉着睡眼,在暖呼呼的被筒里翻个身。正打算继续睡到海枯石烂时,猝张大眼。这里是哪里?
“完蛋!”
她弹身而起,四周一片阒黑。阴森死寂中,只有日式矮桌上亮着一盏小灯,半昏不明,桌前打着赤膊的壮汉正对着notebook凝神按键,像在审慎洞悉国际局势。
“现在几点了?”
“晚饭时间。”
天哪,她怎么会睡到这种地步?她这才惨然想起,下午三点总编召集的专案会议……昨天通宵赶出来的进度,现在全部白做了。
噢,拜讬,她已经剩没多少薪水可以给公司扣。
“想吃什么吗?”
砒霜……“不用了,谢谢。”
他好专心,眼睛完全不离荧幕。应付一声之后,就恢复沉默,只剩按键的微响。
“我能不能借一下电话?”
“你的总编先前有打来,我已经跟她交代过了。你继续睡吧。”
哎,死就死吧。“你在研究中东情势吗?”她远眺桌上文件。
“只是在帮朋友做翻译。”随着美伊情势变革,伊斯兰文化的出版需求霍然大增。“(奇*书*网。整*理*提*供)他很急,而我有空,就帮他弄一弄。”
也许是天色暗了的关系,也许是四周很静的关系,也许是她睡得很舒服的关系,她突然很想跟他聊聊天。
“你好像很疼雁非。”舍不得让宝贝妹妹受一丁点委屈。
“有吗?”凝睇荧幕的双眸拧起了眉心。
“不然你刚刚干嘛那么强悍地硬要马上替她讨回公道?”
“刚刚?”啊……对。性感嘴角邪邪一勾,高深莫测。
“像我哥就一直跟我处不好。”她抱着曲起的双膝,呆望自己的脚丫子。“去年他一结婚,我就搬出老家了。”
“嗯哼。”
“一方面是我没办法同时应付他跟我嫂嫂,二方面是我弟也退伍回来了,一家人挤在小房子里,挤到我爸妈脾气都上来了,大家常常因为一点芝麻小事就吵得天翻地覆,所以我更觉得自己应该搬出去,减轻家里的情绪压力。”
只是从小在家住惯的她,第一次离家而居,才发现在外生活大不易。
凭她每月两万八的收入,光基本开销就去掉一大半,加上固定的教会奉献和保险费及定存,常穷到她只能含泪服食泡面,了此残生。
“所以我好羡慕你和雁非有这么大的家可以住,也好羡慕你们的感情这么好。”
“你想住,大可住进来,不收房租。”
“别开玩笑了。”小人儿落寞咕哝。
“谁跟你开玩笑。”该死,一时大意……巨掌快速移动着鼠标,力挽狂澜。“这个家也只剩我和雁非在住。我朋友们北上或飞来台湾时都拿我家当免费客栈,有的还一住就半年,也没怎样。”
“我说的不是那个啦。”
“干嘛,期待我会侵犯你啊?”
不要这么不屑好不好……害她有点小小受伤。
“我是跟你说真的。我一年到头没几天在家,这里只有雁非一个人待着,我也会担心。要不是我爸妈和爷爷奶奶三不五时还会回台湾小住,我早把这栋鬼屋卖了。”
“不行啦……”虽然实在很让人心动。
“怕跟雁非处不来?”
“那倒不至于。”比起她的家人来,雁非还算好相处的。“她只是被宠惯了,也没什么恶意。”
俊眉一挑,不过仍然没空瞟她。
“总之……”小脸蛋怯怯躲在双膝后头。“反正不妥当就是了。”
他这下完全被勾起兴趣。“你也太死脑筋了吧?我可不是对什么人都这样邀请。只是因为我们都同一个教会,雁非需要伴,你们又有工作上的往来,我才做你个顺水人情。而且这房子里面应有尽有,上网也不收你钱,水电费也不用你付,你还有什么好挑的?”
“我不是在挑,而是……这种同居的事,我没办法接受。”
他这一斜睨,原本的鄙视突然变成暗暗噗哧,连忙装咳,仿佛很虚弱。
“喂,你要不要穿件衣服啊?”也不怕着凉。
她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由耳根烧到脸蛋的全面熟红,担忧地瞅着他。
像颗西红柿。
他一时不慎,竟被自己的口水呛成真咳,马上引发她展开人道救援行动。
“拜讬你别逞强了,在家还耍什么酷!”她急急绕过矮桌,拖着榻榻米上的被褥,围覆至他背上,将他包裹起来。“要不要我去帮你倒杯热水──”
她这一靠近他,才赫见他一直对着notebook在忙什么。
“原来你在玩线上游戏?!”
干嘛这么愤世嫉俗?“你想玩就一起玩啊。”
亏她还觉得他颇让人敬佩,以为他正全力翻译国际局势相关书系。结果咧?
“你到底多大了?”
“快三十三。但是严禁你叫我什么哥、什么姐的。”他对这种称呼超反胃。
“我不是在问你几岁!”
“那你在问我什么东西多大?”
这话可暧昧了。
“我的意思是说……”
“是有满多身经百战的大内高手敬佩我的‘分量’,但是基本上,我认为技术比尺寸来得实际,而技术层面又以气氛的营造为优先考虑。与其短程冲刺,不如长期经营,所以持续力变得更形重要。”
他在正经八百地讲个什么鬼!
“我只是想告诉你……”
“好比女人的胸部,也不是大就一定好,要看整个人的全身比例以及胸形的轮廓。像你的就很不错,大得刚刚好,而且饱满结实,丰挺又集中。只不过你平常包得太密,不妨偶尔小露一下,穿个低领毛衣,在乳沟间夹条坠炼,保证清纯又性感,看起来一样很甜又有点小坏。如果你胆子够大的话,可以尝试细肩带的连身小洋装──”
“我不需要你的建议!”
她气坏了,羞得气血逆冲,激愤发抖。
“我是在跟你讲认真的!”
“我也很认真啊。”他懒道。若不是平日就观察入微,他哪提得出这些心得报告。
“谢谢你的认真分享,但是恕我不奉陪。告辞!”
“慢走。”他摆摆手指,悠然回到他的线上游戏里。
不一会,小人儿果然一脸心有不甘地跑回来支支吾吾。
“那个……请你带我到玄关去。”
他没辙,长叹一阵,无奈起身。
等她穿妥一切,走到窄小大门前时,还是忍不住回头念他两句,“你赶快进屋里,不用送我了,免得着凉。”
“丽心。”
他这一唤,令她离去之际又再度回首。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叫她,也好像有点……呼唤得太深情了,芳心微悸。
“你真的不考虑搬过来的事?”
“别扯了。”但她却抗拒得好虚弱。
“你再考虑看看,不必急着现在就回绝我。”
再考虑,答案也是一样的。可是他的笑容太温暖、太性感,让她留一点小小的幻想给自己,应该不为过吧?
“其实……”她犹豫了半天,与他遥遥隔着前庭,倚在大门边,怯怯细语。“我会认床,很少像今天这样,在陌生的地方睡得这么沉。”
“看得出来。”
为什么笑得这么温柔?他有在偷瞄她的睡相吗?那她有没有打呼或磨牙?
“是因为这老房子睡起来很舒服吗?”
她含羞垂眸,轻吮下唇。“不一定。”
换言之,不是因为地方使她安心,而是……
他们谁也不点破这其中的微妙,只是友善地以笑容回应彼此。毕竟,他们只是相识,并不太熟;只是感觉不错,并不代表什么。
“如果我为雁非的事必须常与你联系,你会很困扰吗?”
“不会啊……”欢迎打扰。
“那就好。”
他笑得太令人心醉神迷,以致她恍恍惚惚地走到老远的大马路,等了半天公车,才发觉街上静得有些诡异。
熟悉的和平东路,熟悉的街景,熟悉的街灯与夜色,可是没有车,也没有人。
奇怪,她没走错地方吧?还是她出错了门,闯入似是而非的异次元?
怎么回事?现在不是傍晚吃晚饭的时间吗?
她慌张地急急翻找大背包,挖出表带断掉的手表查看时间。五点四十分,时间没错,空间却不对。直到一对溜狗散步的老夫妇经过,才被她问出惊人谜底。
现在是凌晨五点四十分,她在郎格非家睡掉整整一天!
至于郎格非咧,此刻正闲闲挖着白鲟鱼鱼子酱抹面包,打算开开心心吃完晚餐,就痛痛快快上床睡觉。
大爷他可是个很早睡(早上才睡)的人呢。而且他终于碰到有趣的新玩具了,好高兴喔。呵呵呵!
第三章
郎格非只不过小试身手,就令丽心深陷悲惨世界中,镇日飙泪。不管再怎么骇然逃命,总会被他笑眯眯地一指拎回。
“丽心,来,我们把教会大钢琴擦一擦吧。”
“丽心,我跟牧师自告奋勇,这个月教会的中午爱筵碗盘全部由我们洗。”
“丽心,我们来排一下会堂的长椅。”
“丽心,我们去帮大家买点喝的吧。”
“丽心,我们一起来做新年活动的福音海报。”
郎格非如此热心于教会事工,消息传回远在大陆休养的长辈们耳中,不禁老泪纵横。郎家的浪子终于回头了!
不仅郎家的爷爷奶奶、爹娘叔伯为之放炮庆贺,教会的诸方贤达也深感欣慰,不但时时表扬,更勉励年轻学子要好好向他看齐。
他对此略表谦虚,欣然接受。
反正抛的又不是他的头颅、洒的又不是他的热血,还客气什么。
“丽心,我们明天来把教会的庭木修剪一下吧。这次把它修成三角饭团的形状,怎么样?”
她才不要!
小人儿凄惨落魄地俯跪在草地上,搁着镰刀痛苦抚腰,欲哭无泪。
他每次公然向大家亲切喊着“我们来怎样怎样吧”、“我们去什么什么吧”,最后都是她一个人在弄。他只负责在有旁人目睹的时候卖弄勤奋,一旦没了观众,他就凉凉打混,管她去死的。
说什么要一起擦拭保养教会大钢琴,结果是她一个人擦到几乎断手。说要一起洗上百人的膳后餐盘,也是她独自洗到快残废。会堂几十条沉重的大长椅交给她去慢慢排,四十几人份的珍珠奶茶叫她自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