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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两人还是打车回了市区,一路上他都板着脸,仿佛带着青铜面具;之璐拿他没辙,下车后恰好看到路边有人在卖烤红薯,香得她的胃都在打结,翻江倒海好不热闹。她抱着他的胳膊,仰起脸赔罪的笑,别生气啦别生气啦。你要不要吃?很香的。
其实后来她才知道叶仲锷从来也不喜欢吃这些路边小吃,那天却不知怎么了,看了看她,冷静的宣布,除非你喂我。
一时间想得有些远,她眼睛一垂,又迅速的抬起眼皮,从鲁建中手里接过还有些发烫的烤红薯,连声道谢,然后说:“果然是警察,观察入微啊。”
鲁建中微笑不答,目光在她脸上微做停留,放在开口道:“其实我也没吃完饭,不介意的话,一起去吃饭吧。我请客。”
“不了,我回去的时候小里也要下晚自习了。我回家去等她。”之路看了看时间,“改天吧,再说,就算请也是我请啊。”
两人的家是一个方向,坐的是同一班公车,车上人不多,说话声也稀少,之璐掰着红薯小块小块的吃,香气飘落的到处都是,胃仿佛也渐渐暖了起来。
'四'
推开门,照例是清冷一片,窗帘紧闭,拉得极其严实,月光透过玻璃窗户漫了进来,在银色的光芒下,客厅的家具沙发都显色阴森可怖,仿佛有了生命,面目不善的盯着她。之璐心慌,冷汗堆积在手心,把所有的灯都打开才安心。一人住独居或者独处,回忆总是不期而遇,往往在自己察觉之前就已经开始怅然。
刚刚拿起电视遥控器,客厅的电话响了,之璐诧异,尽管懒得动,还是不得不站起来,探出身子抓起电话。
结果这通电话是数月不见的李凡打来的,他一开口就出言责备:“之璐,你居然换了电话号码,够可以啊。”
离婚后之璐把家里的座机和手机的号码全部换掉,她不认为叶仲锷还会想她,即使他要找她,办法也多得很。换号的原因简单,只有一个,为了避开旁人的问讯。她做记者那会,朋友很多,家里的电话不少人都知道,时常打来,仿佛热线电话;不然就是突发新闻,电话一响就要往外跑。好几次刚刚睡下事情就来了。叶仲锷为此非常恼火,坐在床上冷冰冰的说,就你钟大记者忙,我不忙?之璐一边换衣服,一边回头说,当然不一样啊,我又不是单位的老板,我又没有那么多助理秘书。叶仲锷瞥她一眼,阴郁得可怕。
“李总你那么神通广大,还用得着我告诉么,”之璐打起精神说,“你现在拨的号码是什么?”
“我问你,你跟仲锷真的离婚了?”李凡问,“我今天才听说的。”
这种事情,能假得了么。之璐静了片刻,沉默也就是答案了。“原来真离了,开始还以为是假的,真的想不到啊。”李凡声音里倒听不出多少的遗憾。
“什么事?”之璐不想就离婚这个问题讨论下去,直接切入正题。
“今天市公安局的刑警找了我,说了许惠淑被人杀害的事情,你跟那对母女关系不错吧,我来问问你怎么样了。”
“我很好,谢谢你担心。”之璐立刻说。
李凡在电话那头笑了笑:“那就好。听我说,之璐,人都是要死的,伤心也没有用。如果你心情不好或者有事要帮忙,还跟开始一样,随时都可以找我。朋友一场,我一定拔刀相助。”
收了线,觉得胸口有阵暖意。李凡是之璐在一次大型活动中认识的,两人谈得来,关系也不错,在给许惠淑工作的事情他帮了大忙,之璐非常感激,为了表示感激请他去吃饭,结果在饭店走廊里遇到叶仲锷,方才尴尬的发现他们相识很久,现在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叶仲锷跟李凡握手,亲切的寒暄,怎么看都是关系还不错的朋友之间的那种寒暄,但回家后,叶仲锷的脸色就郑重起来,直接问她,你怎么会认识李凡?我告诉你,不要跟他走得太近。
之璐很不满意他的说法,立刻反驳回去,李凡人很好啊。你怎么回事?怎么忽然干涉我交友了?我可告诉你啊,这可不是出嫁从夫的时代。
叶仲锷不说话,盯着她看,眼睛里有暗暗的光;最后他一把拦腰抱起她离开地面,把她的耳垂含在嘴里,轻轻的一舔,声音带着某个时候特有的沙哑感性,徐徐说,老婆大人,我会吃醋的。
她于是笑着吻回去。
那个时候,他们算不算相爱?只是太多的事情都经不起时间的磨损,最后只留下残破的记忆。
正想着,杨里下自习回来了。之璐倒了水递给她,同时问:“还不要吃点什么?我煮了点汤圆。”
杨里摇头:“在学校吃过晚饭。”
之璐想一想,把鲁建中的那番话一一转述给杨里听;听完杨里震惊极了,小脸一阵青一阵白,仿佛是又要哭出来:“之璐姐,没有啊。妈妈没跟我说过什么啊,都是些普通的事情,如果她真看到了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那神情看得之璐心疼,她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肩头:“没事了。我就是随便问问,平时有空,你再好好想看,什么细节都可以,想起什么就告诉我。”
杨里“嗯”了一声。她精神不好,有点恍惚,但还是去了二层的书房看书学习。之璐看着她瘦瘦的背影,叹了口气。这个时候说劝慰的话,毫无用处。哪怕言辞再为华美妥帖,那都是别人的感受,没有经历过这一切的人,永远无法体会。之璐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杨里也已经想到了,就是像现在这样,让自己忙起来,很忙,就可以不用再想其他,不用面对,也不用追问。
是啊,人生的困境和伤痛已经让她们无处藏身,生活经不起任何的拷问。
睡觉前之璐开始看稿子。前几份毫无特色,最后那个中篇小说到相当有趣。作者叫吴姜,发表过数篇文章,在正统文学界还算是新人,善用另类的写作方法,都带着卡夫卡的特色。初看总是以为是侦探小说,细看之下才发觉不是,作者要写的,是一种诡秘的,失狂的,暧昧的,绝望的,无所遁形的生活。
小说到了最后,之璐浑身一惊。女主角被人杀害,四肢被人肢解,散落在房间各处,凶手被抓获。她盯着杂志上的字,很久之后那写字才有了意义——女主角的死亡方式,和许惠淑完全一样。
第二天一上班,之璐按照稿子上的电话,给吴姜打了个电话,听声音是个不算年轻的女子,说话声音不高,但很有礼貌。因为等不及,介绍自己之后,之璐立刻就问:“请问您的《蓝白色的日光》这篇文章有多少人看过呢?都是什么人?”
吴姜很清楚的回答:“这可真不清楚了。这是我一篇旧文改出来的。好多朋友都看过,而且我曾经把这篇文章帖到我的博客里,很多网站都有转载。”
之璐让自己平静下来,再问:“你的旧文里,女主角是怎么死的?”
“结局一个字都没动,”她说,“五六年前的文章了,那时候限于能力,没有写得很好,却又舍不得这个题材,现在重新改了改,虚构的成分多了,但是可能更真实一点。”
因为鲁建中负责这个案子,随后之璐一个电话打过去汇报情况,可很多事情电话里说不清楚,她那么心急,趁着中午的时间去了公安局,把自己知道的情况一一说了一遍,最后把吴姜前后两版的稿子递过去。鲁建中看后,沉思了一会,说:“有可能凶手是吴姜的书迷,从这个小说得到一些灵感;但也不排除巧合的可能性。不论怎么说,值得注意。”
“真是千头万绪,不论怎么说,鲁警官,这个案子拜托你了。”
她一蹙眉,眉心就会出现两条细细的纹路,鲁建中手心一动,就要抚上去,可到底克制了自己,只是温和的开口,让她带着杨里,把她母亲遗体领回去。他尽力把这件事情说的轻松,可好几年的刑警不是白当的,他深知,那一幕发生的时候绝对不轻松。
果不其然,好些天没有流泪的杨里在看到母亲遗体的那一霎那泪流不止,仿佛身体里所有的水分都都从泪腺那里涌出来。她只是流泪,却没有哭声,抱着母亲的残破的身体不肯松手,说不出来任何话,只是一口一个的“妈妈”,最后还是旁人把她拉开。
之璐抱着她,任凭她在自己的怀里瑟瑟发抖,同时也明白了,自己是怀里这个女孩子仅有的依靠了。母女俩在江州再无亲人,能帮忙的人几乎没有,不过这也有好处,至少繁冗的葬礼可以省略了。
那一天,她和杨里简直是一秒一秒的熬过去的。她以前也没有处理后事的经验,从来不知道会这么辛苦,忙乱的联系殡仪馆和公墓,花钱不说,还特别麻烦。离婚的时候是心累,以前做记者的时候是身体累;现在二者都占齐了,既是心累,身体也累,头重脚轻,记忆都浮了起来。她没有睡觉,几乎彻底虚脱,最后抬腿都觉得困难。如果没有鲁建中的帮忙,她怀疑自己是否会被累垮。
许惠淑是在清晨下葬的,时间很早,雾气没有全散,把他们的衣服都打湿了。葬礼结束后,她牵着杨里的手离开公墓。杨里沉默着,好像不会说话了。鲁建中执意要送她们回家,她这一天都没说什么话,直到回了家,她才抱着之璐,喃喃的重复:“谢谢你,之璐姐,谢谢,谢谢你。”
之璐拍着她的头发,带着她去浴室,放水给她洗澡,因为怕她昏过去一直守在外面,最后送她回了房间,关上门才出来。
时间还早,正是上午,阳光有些温暖的趟入客厅。回到客厅,跟坐在沙发里的鲁建中微笑“久等了”,说着她坐到另一只沙发上,拿起茶几上的刀子削水果。
鲁建中略略扫一眼这栋房子,很大,装修得非常漂亮典雅,是一个家的样子,可是却找不到任何照片。这样的地段,这样一套房子,一般人是不可能负担得起的。他想起以前查过的案子,独居的漂亮的女人,住着昂贵的房子,还有什么别的可能性么?他心里无端蒙上了一层灰暗的情绪,沉思片刻,还是问出来:“杨里没来的时候,你一个人住这里?”
诧异的一愣,之璐无意隐瞒,费力的笑着解释:“我怎么买得起这样的房子,是我……前夫的。”顿一顿后她继续说,“离婚后,他把房子留给了我。”
这次轮到鲁建中心中五味翻腾,问:“你结过婚?”说完也觉得自己问错了,这样的女子,有才有貌,追求的人可以排成长队,自己怎么会认为她没有结婚?
之璐把削好的苹果放到茶几上,微微点了点头。
“为什么?”问完发觉失言,立刻补救,“对不起,我问错了。”
沉默很久,之璐回答:“他不要我了。”
那天她从外地采访回来,累得筋疲力竭,还是做了一大桌子菜等他,然后一等就等到了凌晨。叶仲锷喝得有点多,但看她时的眼睛还是明亮的,可见并没有很醉。她接过他的包,过去搀扶他,尽管没有必要,他也任她扶着,揽着她的腰,头不轻不重的压在她的肩上。
就在那一瞬,之璐闻到了他衬衣上格外性感诱人的香水味道。那香味很浓很密,浓得让她头晕,于是她摔开手退开好几步,在玄关的发白的灯光下看着叶仲锷,一眨不眨,脸僵得不会动弹。
叶仲锷站稳之后,缓缓侧头,起初面孔上是诧异,后来嘴角往上一扬,用狭长漂亮的眼睛看着她,只是看着她,声音毫无波澜,不带任何感情:“知道昨天是什么日子?”
之璐站在原地,愣了愣,说:“啊?”
叶仲锷很久之后回到客厅坐下,喝尽茶杯里的水,阖上了眼睛,声音平和,纯粹是陈述一个事实,而不是征询意见。他说:“我们离婚吧。”
等了一个晚上,没想到等到的是这样一句话。若是以前,若是其他事情,她会问问“为什么”,但如果是离婚这样的大事,她反而无从开口,这个时候说什么好?心脏剧烈的跳动,仿佛血液全都堆积在了那里,最后沉默着,走回了卧室。她第一次觉得橘红色的壁灯光芒扎眼,照得她清清楚楚,逃离无路,无所遁形。她关了灯在黑暗发呆,半夜的时候听到卧室浴室的水声传来,片刻后他掀开被子,从另一边上了床。她恍恍惚惚觉得,洗澡后,他身上的那种香味仿佛淡了一些。
她想,是什么把他们变成了这样?不是不知道他们之间已经五痨七伤,可没想到他居然真的把“离婚”两个字说了出来,以前的承诺在此刻彻底沦落为一句空话。
'五'
在家里休息了两天,回去上班时,邓牧华发觉她又憔悴下去几分,问了事情经过,没好气的骂她:“你真是傻,这么大的事情,不会找人帮忙么?”
之璐笑了笑:“没事,都过去了。”
“我看你迟早有一天会被累死。”邓牧华摇头叹气。
她笑着低头看稿子。
这几天她失眠的症状比以往更厉害,以前吃了安眠药还管用,现在吃了安眠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