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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以珍见她终于有了活气儿,大喜过望,亲自端过一碗粥,一小勺一小勺地喂着婆婆,虽然洒出去好多,好歹吃进去小半碗。
又缓了半天,婆婆终于睁开她浑浊的眼睛,起先见屋子里有好几个人,疑惑地皱了一下眉,待看清坐在她头上方的乐以珍后,冲着她咧了一下嘴,算是打过招呼了。
“婆婆,你这是怎么了?吓死我了。”乐以珍低头轻声问她。
婆婆闭了一下眼睛,攒足了一口气,从嗓子勉强挤出几个字来:“心痛,老毛病了…”
屋里的人听她说话了,知道她心思还算清明,都不由地松了一口气。两个丫头放下婆婆的这份心,见天色已经晚,怕饿了乐以珍,便开始生火做晚饭。
乐以珍知道下山上山一个来回,腿脚麻利的人也得走半天,估计大夫来了,也得是后半夜了。再看婆婆还是蔫蔫的,大部分时间闭着眼睛,偶尔睛看她一次,也是什么话也不说,好像浑身的力气的。
乐以珍怕她坚持不到大夫来地时候,在旁边一个劲儿地给她打气,将带给她的礼物一样一样说给她听,又把自己离开神君山后,大半年的经历讲给她听,看到什么人见到什么事,最后讲到她又有身孕地时候,婆婆突然睁开眼来看向她的肚子,露出一个艰难地笑容来:“这次一定是儿子…”
这是第三个用如此期盼的语气断定她腹中孕有男胎地人了,第一个是怀远驹,还为此折腾她吃下好多莫名其妙的东西,第二个是家里地老太太,那么热切地摸着她的肚子,殷殷地央着她给怀家生个孙子,好像这事是她说了算一样。第三个就是眼前的这位老婆婆了,她本来疲倦地不爱睁眼,可一提到乐以珍腹中孩儿,她好像立即焕发了神采,久久地盯着她的肚子,连脸上的皱纹似乎都展开了好多。
乐以珍见她对孩子如此感兴趣,便拿这件事逗引着她:“好多人看我这个样子,都说这一胎是男孩儿。我还有四个多月就能生,等出了月子,我带着孩子来看你…对了,我女儿会说话了,下次来我带上她,她已经会喊奶奶了。”
婆婆听她这样说,高兴地脸都有些红了,哑着嗓子说一句:“我福薄…没那福气听丫头喊奶奶了…能不能熬过今晚都两说…”
说完,她又闭上了眼睛。乐以珍怕她一觉睡过去,再也起不来,推着她的肩膀不让她睡着:“婆婆你坚持一下,大夫马上就来了…”
一直折腾到午夜时分,乐以珍困得难过,却仍是不肯去睡。定儿将带来的人参炖了,隔三岔五地喂婆婆几勺参汤,时不时地探一探她的鼻息,觉得她呼吸虽弱,还算平稳。
快四更的时候,屋外响起一串急匆匆的脚步声,定儿起身去开门,果然看见向导和小同带着一位中年的大夫,打着气死风灯正往屋子里来。
乐以珍一下子来了精神,下地迎大夫进来,陪着小话央大夫一定尽力治好婆婆的病。那大夫上前瞧了瞧婆婆脸上的气色,皱起了眉头,连口水也没喝,先坐下来给她诊脉。
“是胸痹之症,积~已久,我那箱子里有几样应急的药物,待我配一个方子,快熬了来喂她喝下。目下我先给她施几针,先理顺一下气脉。”大夫诊过了脉,又掰开婆婆嘴巴,看了看她的舌,语气非常肯定地说道。
“要紧吗?”乐以珍不知道胸痹是什么病,她最关心婆婆的生死问题。
“应该救得过来。”大夫说话留了一点余地,可是乐以珍却听到了希望。她将两个小厮和向导撵出屋去,让他们在外面架起柴火熬药。又吩咐两个丫头将婆婆的衣服褪下来,用温水擦了她的身子,喊来大夫给她施针。
一番忙碌过后,外面天已经蒙蒙亮了。婆婆喝了药,刚刚又被大夫扎成了刺猬状,此时被拔了一身的银针,仰过身来躺下,竟悠悠地叹出一口气来,睁眼看向乐以珍:“你跟着熬什么?当心熬坏了我孙子…”
乐以珍听她嗓音清亮多了,心中欢喜:“不要紧的,一晚上熬不坏,一会儿用了早饭,我陪着婆婆一起补觉。”
随后她吩咐丫头煮了早饭,招呼着大夫和向导,大家一起喝了热粥。定儿封了诊金和谢银给大夫,又拿出几两银子给小同,让他跟着大夫下山取药,将大夫和向导送了门。
另一个丫头喂婆婆喝下半碗粥去,乐以珍便抱了被褥爬上木板床,挤在婆婆身边躺下:“婆婆,大夫说你已经没事了,昨晚折腾你一宿,快睡一觉养养精神吧。我也好困,我就睡你身边。”
婆婆此时已经恢复了三四分的精气神儿,见乐以珍往自己身边偎过来,露出慈爱的笑容来,拍了拍旁边空闲的枕头:“来吧。”
两个丫头见状,悄悄地退出屋去,关上了门。
乐以珍躺下后,看着婆婆那一头的白发、满脸的皱纹,病容憔悴的样子,心中涌起无限的怜悯,开口说道:“婆婆,你老人家一把岁数了,保不齐什么时候身体出个状况。就像这次,如果不是我来的凑巧,婆婆病得不能动,又没吃又没喝,可怎么好?不如这次就跟我下山吧,我在安平城内有一处宅子,一直空着没人住,婆婆就住那里,有人照顾,我想看您的时候也方便,您说好不好?”
婆婆听了她这番话,动了动嘴唇,叹一口气道:“你的宅子吗?让我想一想…”
乐以珍一见有门儿,又趁热打铁地怂恿了几句。后来实在困得不行,便合上眼睛睡着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下山养老
乐以珍醒来的时候,也分不清是什么时辰,就看见婆婆已经起了身,倚在窗边的墙上,盯着窗户上已经破败不堪的窗纸出神。从零碎的纸洞里映进来的阳光,在婆婆苍老而蜡黄的面孔上照出点点的光圈,模糊了她一脸堆叠的皱纹。乐以珍看着她着身子靠在墙上,一动也不动,神情专注,凝固成一尊雕像,仿佛有一生的沧桑堆积在她的身上,压得她动不了一样。
乐以珍看着这样的婆婆,心里一阵滞涩酸楚,轻轻地爬起身来,凑近她老人家:“婆婆…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婆婆转了一下眼珠,看她一眼:“能坐起来了,死不了了!我这条命真够硬的,死了多少回了,这条贱命老天就是不收,呵呵…”
乐以珍从她这几句话中,似乎听到一个令人悲伤的故事,心中难过,握着婆婆瘦骨嶙嶙的双手,再次说道:“婆婆,跟我下山吧,这山里实在不适合一个老人家独自居住,你身体这样不好,跟我回城里养病吧。”
婆婆伸手在她的肚子上轻轻地抚摸着,想了一会儿,抬头看她,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来:“你说…你有自己的宅子呀,我下山的话,就住你的宅子里吗?”
“是呀!”乐以珍心知她这是答应了,心里一阵高兴,“我自己的宅子,知道地人不多,婆婆尽管放心住着,只我自己知道,不会告诉别人的。”
“聪明的丫头。”婆婆欣慰地夸乐以珍一句,“那我就什么也不说了,跟着你下山享两年清福吧…我老婆子命还是不错的,临了还能享到子孙的福,也算是老天开了一回眼了。”
于是婆婆下山的事就这样定下来了。乐以珍吩咐小同回府里告诉怀远驹一声,就说婆婆生病了,需要有人陪,因此她要在山上呆两日。因为好几个人跟在身边,怀远驹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回话让她注意身体,晚上多盖被子,不要着凉了,也没特意催她。
又休整了两日。婆婆已经能在院子里走动了几个人便打算下山了。
那天早晨。小同下山雇轿子去了。乐以珍帮着婆婆打点几样她要带地东西。其实这一间小茅屋里。破盆子破碗。几乎没有能带下山地东西。婆婆只将床头那只木箱子打开。也不许丫头动手。自己将里面地东西整理出来。打成了包裹。
乐以珍在一旁看她一件一件地收拾着那些东西。大部分竟是小孩子地衣物。有一个大红地小肚兜上竹着一只怒目威严地小老虎。一看就是男孩子从小贴身地衣物。婆婆用她干枯地手指细细地抚过第一件衣物。就像在抚摸自己孩子地丝一样。
乐以珍不知道她又回忆起了什么。也不上去打扰她。直到轿子来了。天也不早了。婆婆才慢慢地将包裹系好。自己抱在怀里。出了小茅屋地门。走到轿子边上。回头看一眼自己生活了大半辈子地两间茅草屋。流下两行泪来。
乐以珍上前扶住她地胳膊:“婆婆…”
“走了走了!这鬼地方!我再也不回来了!跟着珍儿下山享福去喽!”说完。也不等丫头来搀。自己将包袱往轿子上一丢。爬上那藤轿坐了下去。
两个丫头随即将乐以珍也扶上了轿,轿夫起轿,往山下去了。
那些轿夫是惯走山路的,一路稳稳当当就到了山下。小厮将自家寄存在镇子上的马车赶来,乐以珍和婆婆换乘了马车,沿官道回了安平。
马车到达乐以珍自己那处宅院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定儿上前叩了院门,没一会儿就出来人应门了,仍然是秋婶子,见是乐以珍,热情地迎出来:“姨娘!可有日子没见你了,快一年了吧?”
乐以珍笑着回应她:“秋叔秋婶一向可好?我今儿就住这里了,麻烦秋婶给准备几间房。
”
“姨娘的房间随时都备着呢,只是这位老人家…”秋婶看向婆婆。
“这位婆婆是我地恩人,曾经救过我的命。我如今当她是亲娘一般孝养,她从此后就住这里了。今晚我和婆婆住一处,以后上房就归她老人家了。”乐秋婶交待道。
秋婶答应下来,领着她们进了院子,一边喊着秋叔去后厨准备晚饭,一边将乐以珍和婆婆二人送到了上房。
乐以珍曾在这处院子里被囚禁了一个月之久,那时候她还是一个待价而沽地女奴,后来因为拜祭又来过两次。虽然如今已经不是圈禁奴隶的处所,改成了居家地样子,但大体格局并未变,因此她对这院子并不陌生。
她和定儿一起照顾着婆婆洗了澡,用过晚饭,便带着婆婆在院子里散步。虽然天色已晚,一院子的景物都在月光里模糊不清,可婆婆还是很开心,扶着乐以珍地手,坐坐这里,摸摸那里,嘴巴里还不停地说着:“这儿真好,等你带着我孙子孙女过来,我就带他们到这边来玩…”
两人一直转到乐以珍都累了,才回了卧房。定儿早将床铺整理好了,宽大的架子上铺着两套翠绿锦缎的被褥。婆婆看着那一床新鲜的绿意,心中欢喜,上前摸着那缎子被面儿,眯着眼睛叹一句:“洗热水澡,盖新被子,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呢…”
“婆婆要是喜欢,我让人做一屋子的新被子,你天天换着盖,好不好?”乐以珍哄她开心。
“切!当婆婆是什么人了?来挥霍你家业的败家老太太吗?婆婆有吃有喝,将来有孙子看,就已经满足喽。”婆婆说完,自己爬上床去,脱了衣服钻进了被窝。
临睡前,乐以珍想起一件事来,征询婆婆道:“我在这里有宅子,我家老爷是知道的,而且你救过我的命,他一直说要亲自谢过你呢。改天他得了空,我让他来看望你老人家可好?我轻易出不得府,有他在外面照顾你,我会更放心一些。”
乐以珍说完这话,明显感觉到婆婆的呼吸停了那么一会儿,她不明所以,追问一句:“婆婆觉得可好?”
“不好…”婆婆背对着她,声音含糊地答道,“我在这城里有仇家,我只相信你一个人。所以你不要让任何人来看我,我不想走露风声。”
这是婆婆第一次肯透露有关她身世的一丝信息,其实与乐以珍的猜测也没有多大的出入。于是她一口应下来,又安慰了婆婆几句,便睡着了。
直到她出均匀的呼吸声,婆婆才翻转身来,在青幽的夜色中看着她的脸,吸了几下鼻子,终究没能忍住,任老泪在她的面庞上肆意横流。
第二天起来,乐以珍知道自己必须回怀府,不能再耽搁了,否则怀远驹一着急,真的会杀到山上,到时候找不到她的人影,又不知道要怎么盘问教训她。
因此她嘱咐秋叔秋婶一定要好好照顾婆婆,又关照婆婆几句,见她老人家恋恋不舍的样子,安抚她说自己过几日就来看她。
“还是算了吧,你这肚子越大,就越不方便出门,等你给我生了孙子,再过来看我吧。”婆婆体谅她的处境,笑着劝她。
于是乐以珍告别了婆婆,带着跟来的人回怀府去了。
她回到府里,先去看过老太太,又去见过沈夫人,向两个人回了话。老太太和沈夫人都客气地问过了恩人的情况,乐以珍只说还在山里,身体好着呢,就应付过去了。
随后她回了祇勤院,怀远驹不在,估摸这个时辰,他已经出府做事了。
连日来照顾婆婆,虽然没用她亲手熬药烹食,可是她操心忧虑,不免也有些疲累。回自己屋里后,她换了舒适的便服,一头扎到床上,窝在被子里不想起来了。
她让定儿将门关上了,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