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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要把明明存在的一个人从自己的头脑中刻意清除,也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做到的。
课间走过布告栏,F大今年给圣华中学唯一的文科保送名额已经下发了。不过,这应该和自己没有关系吧。
走廊里塞满了嘈杂的议论声。
“是柳溪川的么?”
“应该是啊,谢井原已经直接录取了,怎么看也是柳溪川的。”
“按名次显然是。”
“可是听说她病休了呀?”
“只是骨折而已,还是要回来的。你不记得了吗?上学期期末,她从楼梯上摔下去……”
芷卉后颈一凉,低着头从聊天人群中穿过。即使不是柳溪川,也轮不到自己,虽然在漫长的时光里只将柳溪川作为唯一的竞争对手,但不可否认的,每次排名榜上的名次,自己和她之间还远隔一段距离,好几个名字。
不要再去想她,那是不可能的。
太过出众的人,名字总是随时随地被认识和不认识的人们提及,像张成一张大网,不由分说地罩过来,你逃不到足够安全能够躲藏的地方。
113
仿佛在一瞬间花海绚烂,昨天分明还是光秃秃的枝丫,一夜后便旧貌换新颜。四月,天气转暖。
毕业班的沉闷气氛也随着大好的天气出现了些许活跃。让芷卉无法理解,班里居然流行起俄罗斯方块这种小儿科的游戏,载体是各式各样的文曲星好易通。
不断听见教室上空悬浮着的各种声音:“啊,我打到五百分了耶!”“好强啊。”“呜——我死了。”
感觉心有点累。
不过这种“疲惫感”终于在放学路过A班教室时转化成了“庆幸感”。
走读生急匆匆地抄好作业拽起书包投身夜幕,少数住校生啃着面包在教室里转悠,全然不顾值日生扫地时扬起的尘埃。作为当天值日生的秋本悠和江寒一边嘴里嘟嘟囔囔相互鄙视一边把垃圾扫出门外,在走廊里聚成堆。
听见好听的女声叫“小悠、阿江”后,秋本悠擦着汗抬起头,正对上芷卉笑得眯起的眼睛:“这是什么啊?怎么这么多?”手指之处是一大堆让人头疼的纸飞机。
秋本悠无奈地摊摊手:“唉,别提了。最近我们班居然流行折纸飞机!真不知道他们(手指着阿江)究竟是哪根神经搭错了。”
“返璞归真嘛。”被指责者辩解道。
“我看是智力倒退才对。”秋本悠不依不饶继续控诉,“还有井字棋。下课玩上课也玩。我天天都有种想‘飞越疯人院’的感觉。”
芷卉笑着又和两人聊了会儿天,看天色不早便告别回家了。
反正,再优秀的学生也会在毕业班不正常的气氛中变得神经兮兮起来,何况三年K班。每到周二,英语单词默写日,总有那么四五个同学会惧怕到用胃疼来逃避上课。英语老师心知肚明,却也睁只眼闭只眼体谅了他们的艰辛。
学习到凌晨时,周围已经听不见任何动静,无声比暴动更让人不安。
芷卉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右手持笔处虎口的位置有退散不去的酸痛。打开房门,赫然入眼的是摆在小凳上的水果和牛奶,以及放在旁边的妈妈的字迹:如果牛奶凉了放在微波炉里转转,别喝凉的拉肚子。
最初最感激的温情,为什么居然忘记了?
当自己的脑海里充斥着嫉妒、怨恨和烦恼时,为什么那些温暖的美好的东西统统视而不见了?
芷卉伸出手握住玻璃杯,牛奶还是温热的。顺着门框坐下去,鼻子一酸,在模糊的视线里将那张纸条认认真真折成了纸飞机。
114
镜子的里外,有时不是一模一样。反射原理可能行不通。
光束从平面碾过,带来奇异的梦幻效果,镜内是黑,镜外是白。在黑与白的中间,灰色的暗沉的过渡地带,恰恰是我们命中注定的生存空间。
恨在爱的反面,同样是相辅相成地存在。可是大多数时间它们是混沌的一团,我们呼吸这里的空气,质感鲜明。
如果没有恨,我不会更幸福。
如果没有爱,我不会更难过。
大多数的光阴中,我们在逃避触碰任何温暖或冰冷的东西。执意坚信我的世界是完全的黑或完全的白,刻意去隐瞒另一半色彩的存在。
那些灰色地带中潜藏了太多善意的欺骗和假面的告白。
明明很难过,却总要装作幸福。
很累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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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可不可以不幸福?
那么,我可不可以放弃?
116
进入四月后,校内校外组织的毕业班复习讲座突然像过度繁殖的老鼠一样出其不意地窜出来。什么原因所有人都心知肚明。200块钱听一节历史课这在平时根本就会被骂“脑子进水了吧”。而眼下却是组织者和听课者都能欣然接受的合理价格,因为讲座老师是今年的出题老师。
芷卉撑着头昏昏欲睡地听着,后排的两个学生在窃窃私语。
“都记了么?”
“记了。”
“等下借我抄吧。听说去年历史题就是这样外泄的哦。”尾音以一种故作神秘的怪腔怪调上扬。
“其实我就是因为能泄题才选历史的。”
“不过去年才被曝光,今年应该会抓得紧吧。”
“就怕万一。还是都记下比较好。”
觉得烦了,女生索性捂住耳朵睡起觉来,反正讲台上的老师好像也完全说的是废话。高考当前,所有人都有些急功近利的市侩。像是行将溺死的人,不管那救命的是否只是一根稻草,都会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去努力抓住。
周三下午的例考突然取消,因为学校请到了今年高考的语文出题老师,又是讲座。
无非是讲些怎么背书怎么做阅读的白烂技巧,过后推荐了几篇古文,谁都知道这才是重点,除了这几篇之外的课文可以放弃了,不会考。如果论生动有趣,这种老师肯定会被勒令出局,但在应试的不倒旗帜下,即使讲课非常无趣的老师也会因取得出题资格而身价倍增。
芷卉翻开书跟着勾下那几篇古文,接着起身去走廊透口气。刚出门就看见谢井原迎面走来。
“你现在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啊,身为前后座几天也难得跟你见上一面。”女生略带嘲讽的语气。
男生头疼地用手中的书敲了敲额头,耸耸肩:“没办法,我们这种人对于学校来说是无价劳动力,不榨干最后一点誓不罢休。”
“还在帮忙辅导二年级的数学竞赛班?”
“是。不过到下周他们就得赶赴沙场,我也就彻底解放了。”似乎有点如释重负的感觉。
女生注意到男生手里的书:“你还看微积分?”
“趁空闲预习一下。毕竟F大数学系也是强手如林。”
对话浅尝辄止地进行到这种程度就足够了,偏偏芷卉一向是个没分寸的人,突然来了那么一句:“说得也是啊你在学校连溪川都竞争不过,一定要努力啊。”
男生微怔,随即宽容地笑起来:“你还说我。自己面前有高考,更要努力啊。”
提到“高考”,气氛转而伤感起来。
芷卉舍弃了一惯的小孩子腔调,用老成的方式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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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三人行。
即使是关系从来没有和谐过的三人行。
也比只剩自己一人的孤军奋战要好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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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们抖落洁白翅膀上的粉色花瓣,穿过冰冷的空气跃上绵软的云层。
云层之上是你我无法预知的世界。
她们阖上门,从此不再为任何人祈祷不再为任何人守夜。
晚风送来最后一丝密码式的音讯。
只有我孤单的耳廓包容了那些道别的离歌。
叮当。叮当。叮当。
请你,自己,一路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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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嫌毕业班生活太过乏味,年级里居然传出师生恋来活跃气氛?
起初听到“许杨”和“文樱”这两个名字被放在一起时,芷卉的反应不亚于听到速冻级冷笑话。“你们也太扯了!”话题生长于一同去英语办公室背书的路上。
被严重鄙视的云萱摆出无辜的嘴脸:“哎,我还是听别班人说的呢,我们班都封锁消息了。”
远远看去,英语组门外的走廊上已经排起了长队。
“啥?封锁消息?这种子虚乌有的谣言你也听得进去?”
“据说是真的呢,许杨他……”左右环顾一下压低声音,“从校长办公室拂袖而出,有很多人看到了。”
意识到事态有些严重,芷卉放慢了脚步,“究竟是怎么捅出来的呀?”
“有人写匿名信。”这下连云萱也露出不屑又不平表情。
芷卉停在队尾转头向云萱:“有空吧?都这个时候了。”
“反正不完全确切消息称,许杨带完我们这届就要去阳明了。”
也许是目前“许杨”两个字太过敏感,排在前面的几个别班同学忽然转过头来。
“哈啊?”芷卉瞪圆眼睛,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已成为了目光焦点,“这么好的老师……学校发什么神经!”
云萱倒有几分在意流言的传播速度,换成了小声得只有芷卉听得见的嘟哝:“还不是年级主任。”
“嗯?他?”
“你忘了上次沙杏久和江寒的事?”
“可许杨?”
“许杨是唯一在请愿书上签了名的老师。”
“……”
“……”
“这个世界……真是好人没好报。”芷卉的眼睑无力地半垂下来。许久才抬起脸冲向走廊外的天空,浅灰色的云随大风疾走,整个校园像是被密封在云朵里。俯视下,蓝色的春季制服点缀在视野的每个角落,看久了居然感到寒冷。
压抑的灰,和寒冷的蓝。
高三。
如果我们面对的是高考。
如果我们面对的只有高考,就好了。
冷风过境,留下许多无形的眼泪和无声的哀号,我们在原地无助地战栗成哑然的默片。
云萱无言地勾起芷卉苍白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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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线中连成一片的黑,星星点点的白。再向上,是惨白的日光灯管。
配以“笃笃笃”的粉笔音效。
这就是我们再熟悉不过的黑板和讲台。
讲台上的人,如今因为注定离别,而变得特殊起来。
明明离别是早就注定,却从没有感到过如此伤感。那是因为总以为先转身离开的是我们,你在原来的地点凝固成一处记忆。
许杨转过身,似乎喘了口气,终于抄满了一黑板的例题。
看不见的钟摆在时空的隐秘处不停地摇,高,低,高,低。每一个往复都伴随秒针“滴答”一声的轻盈脉动。
年华沿着各式各样的圆锥曲线流逝。
“如果把这里换成未知数的话……云萱,你会做么?”
老师的问话声,女生的发言声,全都在混乱的思绪中涌动成模糊的大雾。
未知数。
未来是未知数。
芷卉和这位数学老师打的交道不多,此时却记忆异常好,忽然想起了去年冬天蒸腾在浓烈咖啡香味里的一件小事。
课间为了一道数学题不同的答案引发的争论。芷卉怎么说都不服:“我们来打赌吧。”
许杨笑起来:“和数学老师为了数学题打赌?有点看低我啊。”说着转身在黑板上写下所有解题过程,叫人心服口服。
老师十分孩子气地继续笑:“你输了呀。怎么办?”
“随便怎么办啦。”
“那你毕业后要至少每年回来看我三次并且请客吃饭!”过半天又不太肯定地降低了条件,“算啦,请客就免了,只要回来看我就好了。”
——只要回来看我就好了。
回哪里?
记得当时,芷卉毫无危机感地对着走出教室的老师的背影轻轻说:“像您这样好的老师,即使不打赌,我们也会回来看您的呀。”
为什么后来,事情的发展折转了原有的方向?
悠扬的下课铃回荡在教室上空,许杨从教案上抬起头来,阖上书冲讲台下的学生们微笑,像是自言自语般低声说道:“这是我给你们上的最后一堂课了呀。”语气听上去有几分犹豫的自嘲。
已经因放学而喧闹起来的教室重新安静下来。所有学生都停了手上的事。
“从明天起就要被关进去(出高考题)啦。”依旧是有些自嘲的笑,却像一把刺进心脏的利刃,“还能说什么呢?”
许久,谁都没有出声,寂静在蔓延。
“我一直不能算是个好老师啊……最后还是容我废话一句,祝大家高考成功。”许杨拿起教案走到门口,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虽然是K班,但我向来觉得你们都是很棒的好孩子。相信自己!”
一直紧绷的弦“当”一声干脆地断掉。
很想对他说点什么,作为K班班长。可是芷卉木然地坐在位置上张不开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老师黯然离去。
小学毕业时,全班大声对老师说:“我们永远爱您”的场面;初中毕业时,在一起唱《不能没有你》的场面;高一时,因为老师调走,嚣张地扬言要“踏平校长室”的场面;眼下是,和高中老师作别时哑口无言的场面。
是什么让我变得不像我?
那个真诚、勇敢、重感情的我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