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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菜,看样子正在等他回来。
“你们清离上教的人都有这种习惯吗?鬼一样无声无息地吓人?”他只是目光闪动了一下,便走过去自自然然地坐下,像是一点也不惊讶这里突然出现了个不速之客。
“那是你的内力太差了,所以察觉不到我在这里。”那个人抬起头,冷淡地说。很年轻的一张脸,虽然比不上卫涵的温文俊美,却也颇为端正。只是眉宇间总聚着一点看尽人世沧桑的倦怠,整个人缺少了三分生气。
他是国师天远的大弟子,清离上教的掌教——尘昊。教内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国师虽然贵为圣尊,地位尊崇,却是从来不理会教中俗务的。而教内真正的实权人物,便是这位年轻冷峻的掌教。
“半夜摆下这桌鸿门宴,不会是怕皇上招待不周,所以专程来找我闲话家常的吧?”卫涵看着他,微微地笑。既不执筷也不举杯。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进京来。”尘昊给自己斟了一杯,却只是把酒杯举到眼前仔细端详着,“我更好奇,今天开宴之前,你又跟皇上到底说了些什么。”
“你想听?”
尘昊放下杯子,“你讲——我就听。”
“你放心——我虽然叛族,却绝对不会加入清离上教,更不会威胁到你在教中的地位的。关于皇上那套我是新来的护法的说辞,只是掩人耳目而已。”卫涵垂下眼睫低低一笑,眼里的光芒完全被掩住了。
“我从不怀疑你会入教。”尘昊抬头冷冷地看他一眼,“因为——我根本不相信你会背叛卫氏一族。我是和你在同一天离开卫氏族群,并且日夜兼程快你一步赶回京来的。之前我的任务,就是暗中观察你和卫祺——你是卫祺身边最亲近的人,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你应该是他亲手养大的。在我看来——就算我背叛了清离上教,你也不可能会背叛卫祺。”他的眼神里有飘忽的凌厉,但又深藏着某种难以看清的东西。
卫涵靠进椅背里,双手抱胸,像是对他的这番话饶有兴味,“你肯定?你究竟是对祺有信心呢,还是对我有信心?”
“你是聪明人。”尘昊忽然冷冷一笑,目光在他脸上一掠,“说不说在你。或者——我直接对你用读心术,你就可以省了这番口舌。”
“咳,”卫涵干笑一声,不由自主地坐正了身子。势不比人强就要识时务,“其实……我只是跟皇上说,我自愿做他的人质,必要的时候用来要挟祺交出魅阴剑。”
“就这样?”尘昊刚转到酒杯上的目光又重新转了回来,依然停在他脸上,“就这么简单?”他拇指和中指一错,一点红光从指尖迸出,慢慢变成一条发光的红线,蛇一般自空中向卫涵游了过来。
卫涵一下子站起来连退了两大步,急道:“其实皇上也问过同样的问题——他也不相信我真的会叛族!”
手指一屈,红线又缩了回来。
“我和皇上的交换条件是——事后无论他要怎样处置卫氏一族的人,但必须保住祺。”卫涵在尘昊的目光示意下坐了回来,这回不再东拉西扯了,而是正色道,“我不想祺死,就这么简单。拿我当人质威胁他,才能避免他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选择同归于尽。如果要我在卫氏全族和祺之间作选择的话——我会选祺。”他没有闪避,而是直视尘昊的眼睛,“想保护卫氏一族的是祺不是我。因为那是他要做的事,所以我帮他。但是——如果要我眼看着他为卫氏一族赔上性命,我倒宁愿用我自己的方法来保全他。”
第2章(2)
尘昊一动不动地看了他很久,像是在考虑他话里的可信度。随后突然站起身来右手带起一股掌风向卫涵肩头拍去。他知道卫涵不会法术,并且武功很差劲,但这一掌却是用上了真力。似乎是真的想把卫涵立毙于掌下了。
“一言不合你就想杀人灭口啊?”卫涵一个翻身人已倒退了三尺,看到尘昊跟了过来,又瞬间横掠了数丈。但就这么两下子,他已伸手扶住身边一棵大树,微微地开始喘息起来了。
“我只是在奇怪——卫祺怎么会放心地让你出来?”尘昊冷哼一声,这下不再跟着他的身形转,干脆移形换位,直接换到他面前伸手一抓,一把扣住他的脉门,制住这比鱼还滑溜的小子。
“杀了我明天皇上那儿你可没办法交差。”他又喘了两口气。反正也挣不脱,索性就让他抓着了。
“你还是先担心一下你自己吧。”出乎意料的,尘昊扣住他的手腕居然是在替他把脉,“……难怪我觉得你元神涣散……千里奔波,你能撑下来已经算是了不起了。”
“怎么……你还想替我治病不成?”这真气一动,这两天强压着的不适立刻发作了起来。眼前一花,他踉跄了一步。
“不想,不过你现在既不能倒也不能死。”尘昊不再多说,双手扣紧他双腕上的内关和列缺穴,一股法力和内力交织着的气流缓缓注进了他的体内。
“为什么?”卫涵这下真的诧异了。看了看他扣住他的双手,然后才抬起眼来问他。不太明白他瞬间改变态度的原因。“没有什么为什么。”一察觉到他的气血稍稍稳定之后,尘昊随即放手,多一分气力也不肯用,“小子——好好保重。你的日子不长了。若是没有卫祺多年不断注入你体内的法力跟真气,再加上药物的辅佐,你根本是活不到现在的。”他走到桌边再次坐下。
“多谢指教。”卫涵也重新坐过去,对这句落在别人耳中无异于晴天霹雳的话只当作没听到。他现在想知道的只有一件事,“你为什么要帮我?”他从不怀疑自己的脑子会不够用。但现在脱离了卫氏一族进入这纷纷扰扰的京城,才发现这些人变化无常得简直毫无痕迹可循。
他可以应付,却不见得真的能明白其中的缘由。
尘昊突然又是一笑。冷冷的、嘲讽的,甚至是带着几分恶毒意味的笑容。他把头向卫涵这边靠了靠,用一种很轻的、有些怪异的声音问他:“你知道——天远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卫涵挑挑眉,算是作答,等着他说下去。
“他是个疯子。”尘昊目光闪了闪,忽然生出了让人背脊发冷的阴沉,“你该见过我们教中的两位圣使吧?红莲和青焰。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说这几句话的时候,他脸上的笑意很让人毛骨悚然,看起来似乎……也不太正常的样子。
“红莲和青焰——是天远的一对儿女。亲生儿女。他养他们到十四岁,然后对他们用了‘锁魂符法’……你知道什么叫锁魂符法吗?就是把活人,从头顶上钻一个洞——”他一手握拳,做了个往里插东西的手势,“用空心的竹棍,插进去之后灌入施法的符水,然后再由施术者反复炼制。所以……红莲和青焰看起来虽然是活着的,其实却是两个死人。他们的生魂被天远锁住了,现在驱策他们肉体的不过是天远按照需要替他们写的假魂——他们的记忆、性格、思想,都随时可以改变——那是两个活着的死人,不,比死人还不如。”
卫涵去端酒杯的手僵在了半空中,眉心慢慢地蹙成了一个结,“……红莲和青焰……是他的亲生儿女?”
“不错。为了他想要得到的东西,别说是他的儿子女儿,就算是要把他自己变成活尸,他也不会犹豫的。所以——天远是个疯子。在他的眼里,这世界除了你们那把‘魅阴剑’上面可以上窥天道的法力,其他的东西都是不存在的。而我——”他重新抬起头,一字一字,缓缓地说,“我不想变成第二个红莲青焰,甚至落到比他们还可怕的下场。”
“你希望——和我联手?你想摆脱远天远的控制?”听到这里,卫涵沉吟了下,低低地问出来。
“哼,”尘昊又冷笑了起来,”老实说——无论你的说辞多么天衣无缝,我都不相信你来京城的目的是真如你自己所说的。这世上,最了解你的通常都是你的敌人。凭我对你和卫祺的了解——无论基于何种原因,你都绝不可能背叛卫氏一族。我可以百分之百肯定——你是另有目的而来的。为了对付皇上,对付天远,为了消弥卫氏一族这场泼天的大劫。”
“所以……你想帮我?”卫涵终于拿起了酒杯,嘴角噙着笑容,若有所悟地在手里转着玩。
“不,”尘昊站了起来,却弯下腰凑近他耳边,不怀好意地说,“——我没那个种。我没胆子和这个疯子斗。除了你们这种不得不和他斗的人,没有人敢去惹那个疯子的。我怕死,所以我绝对不会给你们任何帮助。但是……我很乐意看你们斗倒他。”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负手而去,临出门前还不忘掷回喝完的酒杯,“——早点去休息,先把自己的身体调理好吧!不然宫里那些莺莺燕燕打车轮战的来跟你套近乎,累也累得你半死了。下次记得,你那张脸根本就是祸头子,没事少造点孽,别到女人多的地方去招摇!”最后一个字说完,人已消失在了院外,并且有很大程度上的幸灾乐祸成分。
这怪家伙……居然还会开人玩笑?
卫涵颇觉意外地挑着眉,一下子想起了御宴散了之后尘昊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我先走了,你自求多福。
他定定地看着尘昊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地看了很久。然后顺手把杯中的酒液往身边花丛下一倒,淡淡笑着,揉了揉眉心。
尘昊说得没错。他现在最该做的事就是赶快去吃药,然后好好地去休息。他还有太多的事要做,小命还值钱得很。
带着惬意但有几分疲倦的笑容,他伸了个懒腰,便施施然地往卧房里走去了。
第3章(1)
两乘软轿,和三辆华丽的车马在紫云净坛门口各不相让塞得水泄不通的场景,看起来其实是有点好笑的。
尘昊站在“修音阁”的三楼上,背着手当作看戏似的欣赏着大门口的盛况,嘴角难得地噙着一点点兴味的笑容。
这群皇亲国戚们,平日里来紫云净坛里修法朝拜也不算是什么稀奇事。但是——这么多人不约而同地一齐出现,就是真正的奇观了。
她们都心知肚明彼此的来意,但毕竟都是身份特殊的人——车轿在紫云净坛门口相遇已是尴尬,若是再站出来面对面,那才真的是算是狭路相逢了。
每位“大人物”都在心里暗暗猜测着其余都是哪几路神仙,却又希望别人都不要猜出自己是谁。
所以——没人下轿……这大门口,也就只能这么塞着了。
尘昊看够了,一拂袖转过身缓缓踱了开去,在心里摇了摇头——皇族身份尊贵,家中多是三妻四妾。再加上传宗接代的“首要重任”,即便是贵为公主,也不能阻止驸马收侧室的,更何况其他人。这些女子们的境遇——也不像外人看来的那么风光吧?
忽见陌上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即便是金银满身,也是未见得就真的再无所求了……
只是——那个惹出这一堆麻烦的小子,会不会被这群开罪不得的人给累死?
突然之间,向来少笑的他无端地又淡淡地笑了起来。他发现,自从卫涵来到紫云净坛以后,这里——似乎开始有了一点点不同于以往的生气。
“禀掌教——门外……几位的车轿……”来禀报的弟子显然有些慌乱,都不知该怎么措辞才好了。这么多大人物同时出现,并且各不相让地对峙在门口。偏偏哪一个都是高高在上的人,哪一个都不敢得罪,想疏散开解都无从下手。
“要是有人问起,就说我今日闭关不能见客。去扫叶居请卫公子,这大门口的一团乱是他引来的,让他去想办法解决。”尘昊淡淡地扔出一句。转过身背对着传话弟子其实只是为了掩饰嘴角的笑意。
就算是修行的人——生活也需要一些乐趣的。他十分乐意看那个小子身上上演的各色好戏。
“公子——该起了。”子岑端着水走进卫涵的房间,一面低声叫着。看见床上的卫涵“唔”了一声,却并没有睁开眼,便探头过去说道:“公子昨晚喝了酒,还没清醒吧?我已经让厨房做了醒酒汤,公子起来喝一点就好了。”
“我昨晚没有喝醉——只是回来得太晚有点累。”卫涵伸手挡住刚被子岑打开的窗户里猛然射进来的刺眼光芒,懒懒地说。知道他这个侍童一问起来又会没完没了了。
很奇怪,尘昊把这个小侍童刚分过来侍候他的时候他还是很安静的。一天说不了几句话,让人完全察觉不到他存在的安静。但和他相处几天之后,这个小侍童却突然变得无比的聒噪起来,只要一打开话匣子就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他常常很奇怪地觉得——这孩子就像是被人封了几十年的口,所以能说话之后就变本加厉地把没说够的都补回来似的。
“啊——”子岑把头更往里探了探,“是啊——我昨晚等公子等到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就趴在桌子上睡了一夜。”“嗯?谁让你等我的?以后我要是回来得太晚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