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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花鸡在他怀里扑闪了几下翅膀,圆圆的眼睛无辜地看着他。众人也面面相觑地冷了场,雷力才发觉话说的未免太造次(也太实在),要他转圆又没那个本事,此时倒不好趁机夺门出逃了,只得站在原地和大家大眼瞪小眼。一片寂静中两只鸽子还在咕咕咕地叫着,分外没心没肺。倒是李大伯的小孙子看到这场景觉得相当好玩,不由得嘻嘻笑出声来。这么一来李大伯也笑得弯了腰,带累的众人也笑了起来。眼前的气氛不再像是拜见武林知名人士的紧张,反而像是一群街坊善意取笑一个不经世事有口无心的少年。雷力扁了扁嘴,抿了抿唇,还是没能绷得住,本来要叹气的,却成了个隐约的赧然微笑。芦花鸡发觉箍着它的胳膊不那么紧,扑打着跳到地下,去小院子里啄食去了。
李大伯赶紧撮哄着大家都坐下,一边又给雷力收拾了张干净桌子拉着他坐定了,才去认真准备酒食。雷力终究无法再沉默下去,看着来客们,摇了摇头:“你们本非练武的,为什么要冒充江湖中人?”
“因为雷大侠你是江湖名人啊!”知道穿了帮,“灵鹞子”回答的倒也直率,“我们来瞧瞧你,也得编个好名头,不是有那么句英雄惜英雄、好汉知好汉嘛!”
“雷大侠你的故事都传遍了,说书先生们讲得天花乱坠,我们都想来看看你真人是什么样的。啧啧,没想到雷大侠你这么年轻……”“滇南一叶”补充道,因其口音难懂,还热情地比比划划。
雷力认真地望着他们,浓黑的眉头微微皱起来,一双眼睛神气郁郁,却不减光彩,此刻跟着眉头一起纠结,像两个小小的三角——偏又眼角斜飞。“采桑子”读过几年书,心里纳闷从前看那传奇小说里形容的“一双丹凤三角眼”觉得怎么可能会美,却原来这世上到底是有的。沉吟了片刻,雷力回答:“别叫我大侠。我从来不是什么大侠。”
“雷大侠差了。您当年鸳鸯刀名震江湖,如今又以三刀流独树一帜,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雷力看似很吃力地思索了片刻,勉为其难地点点头:“那样就算是的话……我也不做大侠好多年了。”
他话风太冷,总是会让人听了尴尬,可他自己却很认真,且说到此处眼睛眨了眨,声调又轻又缓,透着一股静静的迷茫劲儿;就像是重阳节后的蝴蝶在冷风里飞,知道自己过了最好的日子,却不清楚眼下哪一刻会僵直地坠落——落下去也会化成尘土吧,轻飘飘的,风一吹也就四散了。明明是大好少年郎,正当红日初升其道大光的时候,他却好似失了自己独有的光源一般,让人顾不得他的冷言冷语,反而怜惜起他来。
“雷……雷英雄。”众人见风使舵地换了个更加不妥的称呼。雷力觉得自己是自作自受,只好闷不吭声。只听得众人七嘴八舌地问他很多幼稚的问题,片刻间也难以回答妥帖,什么龙老贼长的是不是很吓人啦,听说虎威山庄那伙人平常拿人血当酒喝啦,芭蕉姑娘长的漂不漂亮啦,封俊杰封少侠如今去了什么地方啦……
最后一个问题让他眉头微微惊跳了一下。他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还是沉静地坐在那里,可是一瞬间仿佛全身的气息都屏住了,如同有一根无形的刺从心头穿过——他现在想着,它可能一直没有□□。自己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不去注意它的存在。他举起面前的酒杯,有些笨拙地啜饮了一口,当地的米酒,根本谈不上有多少酒味,甜腻得让他喘不过气来。
“你们别在我面前提他。”酒还没完全咽下去他的话就压抑不住地出口了,呛得自己眯起了眼睛,“永远别在我面前提他。”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 章
“你来投军?哪儿人,叫什么?”
城门口的军官斜着眼晴扬声问道,一杆倒戗着毛的毛笔在一碗墨汁里不耐烦地转来转去。被问的人答了,他便胡乱记下,随手扔给那人一袋小米:“那边去!下一个……”他抬起头来,见有个年轻人站在不远处望着这边,很符合军爷身份地瞪过去一眼。
那年轻人正是同来客栈里语惊四座的那一位,看到军官注意到他,犹豫了片刻,拔步走开了。军官盯着他的背影狐疑了一阵子,不知道该不该追上去。根据多年的经验,他本能地觉得这小伙子有点来头,而但凡看到军士捕快掉头就走的,总归不是什么正经人物。不过,反正他又没在我这儿闹事……接下来又有人报名,他便撂下这事儿不提。
年轻人走了两条街,确定距离那个投军的摊儿远了,便慢下脚步,在街边的茶摊儿坐下,伸手欲招呼店家。可他刚一抬手就想起来点什么,下一刻便是身子也顺势站了起来。小伙计早已经肩头一搭手巾迎上来了,恰好和他打了个照面。年轻人愣了愣,只得笑了笑:“……我等的人,他,他没来……”
小伙计撇着嘴只是笑:“客官可没等多一会儿啊,怎么知道那人就不来了?要想省钱歇会儿那边去,喏,那个代写书信的摊子,一个大子儿能坐半天,回头还能带两张黄纸上茅厕呢!”年轻人听他说的不伦不类,眉头一扬,正想反驳,目光却已经看到那个代写书信的先生,犹豫了片刻还真走了过去。小伙计哈哈地笑了两声,忙自己的去了。
代笔的是个老头子,天还不算冷,他就披上了一身蓝布棉袍,袖口油汪汪的黑,还绽着灰蓬蓬的棉絮子,见来人稍抬了抬眼皮:“给谁写信啊?父母兄弟一文,亲戚朋友两文,给小情人儿么,嘿嘿,三文钱,不讲价!”
“老先生,您这是怎么定的价钱?”年轻人好奇地问。代笔先生看他容貌英俊,谈吐客气,眼下又没别的客人,便好生解释道:“那自然。跟父母兄弟多半不是报平安,就是要钱,简单的很。亲戚朋友么,虽脱不了这两项,总归要客气一番,这就费工夫。小情人写信最麻烦,口述起来颠三倒四,全无中心,拉拉杂杂,没完没了,还自以为自己说的话最为巧妙……孰不知总归是不离不弃不失不忘、你对得起我我对得起你那堆俗套。好啦,小伙子,你写给谁?”
“我,我不写给谁。”年轻人红了脸,声音压低了些,“老先生,我身上没什么盘缠了,出一文钱您……帮我起个名字好不好?”
“啊?”代笔先生怕是经年也没听过这种无理要求,抬起眼睛扎扎实实看了这小伙子几眼,见他肩宽腰细,身材健美,面带风尘,虽然没带什么兵器,但观之便像个练家子,只怕是惹了什么麻烦想要隐姓埋名。有心要拒绝他又怕他发恼伤了自己,应允下来他日官府若是追查自己也脱不了干系;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摸着下巴嘿嘿笑道:“小伙子,你找错人了。我这里代写书信,不会起名。我给你指条道儿。这名字不得关乎生辰八字,合乎五行之数么?转过去那条街,有个算命的石瞎子,他最懂五行八卦,何不找他去?”
年轻人迟疑地看了看他所指的方向,摇摇头:“我,我不用起那么、那么讲究的……”
“这话可不对,名字乃是人立身之本,随随便便怎么好?快去快去,石瞎子很灵的。”代笔先生笑眯眯说罢,低头翻弄案头的尺牍大全,再也不肯搭理他了。
年轻人只得依言前去。转过前面的街角,日头将近偏西,一家货栈门口不远处挑着个布幌儿,上写什么麻衣神相测字算命的字样,一位枯瘦的瞎子坐在摊子后,听到脚步声就扯着嗓子嚷:“石瞎子算命,百算百灵!求医问卜,科举前程,红鸾姻缘,寿数天定,上前一问,疑窦尽消……这位,算命?请伸过手来。”
年轻人知道瞎子耳音最灵,定是听到了他的脚步声,正要开口说明来意,对方听风辨音竟然真有几分本事,当下探身过来一把将他的手紧紧抓住,就寻常人来说气力已经算大。年轻人一时不防,竟然被他抓了个正着,待要运力回夺,又怕伤了此人,只好强自按捺:“先生,我是……我不是……”
“哎!这位,你莫看轻了这双手!掌中喷血,财帛丰盈;掌中生黄,家有死亡;掌中生青,定有忧惊;掌白不润,时运未荣。如今您这双手,指上粗糙,时运仍滞,骨节偏大,所求未遂。啧啧,您年纪轻轻,可不能自己先断念。来来,搁下一锭纹银在此,我把这破解之法说与你听!”
年轻人本就心神不宁,听他这么一说再也顾不得许多,嗐了一声,轻轻一拨便让那算命先生松开了手:“先生,您误会了,我不是来算命的!我是来、来让你起个名字,我也没、没那么多钱……”
此时早有些人纷纷围拢来看热闹。石瞎子听说起名字尚且算好,这“没钱”二字一旦入耳,顿时立起了一双乌突突的眉,翻起来一对白夋夋的眼,手里罗盘转得噼里啪啦如算盘相似,阴阳怪气笑了一声道:“阁下是个体面人,如何来消遣我这瞎子?先前有求于我,待我说了一番好良言后再来反悔,这为人忒也……嘿嘿!也罢也罢,阁下既然爱惜银钱,我却不能见死不救,免费赠你几句也就是了……阁下这命数依我看来,正是天煞孤星掌中照,兄弟朋友全上吊,妻儿老母无人管,一世漂泊命萧条!”
年轻人听他说得如此难听,不由大怒:这真是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待要给他一掌,见他瞎眼却也可怜,这半日不见一个主顾,何尝不是天煞孤星的运气?虽不甘心与他惺惺相惜,到底打他骂他更非英雄行径,如此一想,攥紧的拳头不由得松了。石瞎子见他半晌不作声,有点纳闷,再听他脚步响起竟是走开,只当他怯了,得便宜卖乖地哑着喉咙叫道:“风雨欺人,阁下保重!”
这八字俗话却如同千斤重一个橄榄,年轻人听在耳里分外锥心,咬了咬牙,拔步便走。却听到身后有竹扁担吱吱呀呀,脚步声噼噼啪啪,一个人扬声叫他:“好汉慢走!”
年轻人没好气回身看去,见一矮个子小贩,挑个剃头挑子,笑嘻嘻地看着他。他经人奚落了这许久,心怀大恶,不知此人来历更无法答话,呆着脸瞪着他看。小贩却不介意,仰着脸儿道:“这位好汉,我看你英雄长大一个人物,何必跟那起人一般见识?你要改名号好办,城南庄最近来了个姓温的教书先生,平日里惯爱写些评书话本,蹲在路边给大伙讲古。听说他起的那些个名头都好生响亮,什么血流成河,什么神通广大,十分热闹;你何不找他帮忙去?那先生虽没个功名,好歹算个读书人,看见好汉定会欢喜,说不定便不找你要银钱。你看可好?小人没什么见识,这几句话倒是便宜。”说罢又是嘻嘻一笑,露出老大的板牙来,眯起眼睛径自挑着担子去了,竟没容那年轻人开口道谢。
有道是话是开心锁。年轻人一番隐姓埋名的打算遭到这番冷遇,本来已经意兴索然,百无聊赖之际却听到一番指点,不觉心情舒爽了不少。剃头匠这番话在别人听来还则罢了,在他又激起一番热心肠,当下思忖:“那人与我无亲无故,着实一番好意劝我,又称赞我像个英雄。我若不去,岂不辜负他?名字虽说我可以自诹一个,到底还是有学问的人更好。那先生既然教书,想来是识文断字、通情达理的,纵然不为我取名,到底不至于消遣我。”主意打定,就往城南庄来。行不几里路,寻路人打听清楚私塾所在,径自奔去。只见孤零零一座茅屋宿在小树林边,暮色临近,大黄叶子经风一吹啪啪直响,四下里更无人声,想是学生们下学了。年轻人正要叫门,却听里头一阵鼓板儿响,有人按着拍节唱道:
“……莫怪那伯牙摔琴酬知己,自古知交有几人?更可叹恩情绝中道,两下里寂寞受伶俜。宝剑西风英雄梦,好一似落花流水总成空……”鼓板又是嗒地一响,那人大声自言自语道:“唔,好是不好?了是不了?这几句虽然不好,却是真情。一部长篇鼓儿词,总不能没了这些话帮衬。有理。有理。好便是了,了便是好。如今不好,便是未了。哈哈哈!”
年轻人起初还以为是有客与主交相辩论,谁知听下来竟然通篇都是他一人说话,觉得啼笑皆非。只是既然来了,也没有转身就走之理,若是说得投契,也许还可借宿一晚,便举手拍打门环,扬声问道:“请问温先生在家吗?求教之人在此!”
门内安静了片刻,门板吱呀一声开了。只见一位中年男子,头戴方巾,身穿长袍,举止端方,落落儒雅,打量了年轻人一番,点点头笑道:“来了?”
这话问得突兀,年轻人吓了一跳,应声答应也不是,再行招呼也不是。就听先生说:“哎呀,这可怎么好,你来了我是欢喜的,不过方才我很高兴,把欢喜都用完了。唔,你来找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