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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久悬的一颗石头终于落了地。
盈梓笑着开口,想要唤他将孩子抱来一同瞧瞧,却被慕耀突地桎梏在了怀抱里。
温柔的吻的细碎的落下,从额头眉梢,吻至眼角口鼻,再沿着万般迷恋的脖颈滑下,最后盈梓已在那急促的呼吸声听出了几声哽咽。
“盈儿……我好想你。”慕耀的声音闻之微哑,将唇颤抖着印上盈梓的唇,吻住不动,
眼泪终于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只是一夜,她没有回应他,他就像是已将一世的苦难别离都尝尽了。
慕耀越吻越急,像是要将人生吞自口舌中彻底占有一般,不因是情欲,却也缘由爱极。
二月的京城银装素裹,又一场大雪将至。
林府中添了对女儿,均生的伶俐漂亮,抱在一处,姐姐妹妹竟是比不出谁更美一些。
是日,盈梓命奶娘将女儿们抱来,仔仔细细的对比着看了看,觉得姐姐生的眉眼间更像慕耀些,而妹妹总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说不出的哪里不对劲。
“慕耀,你跟我说实话。”盈梓将妹妹抱到了慕耀面前,一板一眼的问道:“你就不觉得……有些怪吗?她从来都不笑,也没见过哭。”
慕耀自然是觉得出的。
平日里,姐姐与他亲近的很,而妹妹却总是淡淡的——说不上讨厌,却也绝对于寻常的孩童亲父不同。
对慕耀如此倒罢了,每当妹妹的小脸面对盈梓的挤眉弄眼无动于衷时,盈梓就十足的挫败感。
“她也太淡定了吧……”盈梓垂头丧气的说。她并未从慕耀的口中探得当日大夫曾说过什么。
既然并无确凿的证据,慕耀便全然不信那大夫的猜测之话,孩子还太过年幼,只有随着慢慢长大才能看出端倪,那就且走着瞧吧。
慕耀是个严父,无论姐妹俩平日里多需要他的关爱,慕耀也难得会流露宠溺之色。
一来是他实难忘怀当日的盈梓是如何拼命产下这二女的,二来,这双胞中的姐姐坐当着林家嫡女的位置,管教上理应严厉些。
慕耀未说,盈梓自然也就并未把姐妹的教育分开来,春日头里,她时常将两位女儿抱在身旁,认认真真的教她们说话。
时间转眼就又入了夏,京中比往年更加酷热难耐,八月里头,蝉鸣四起,叫扰的人心烦意燥。而西北地的高原上却是另一番舒适气候。
段胤只一个人,骑着一匹青白色的螭骢宝马,从西北的漠地慢慢游荡至了北部雪原,暮时,又入了一个富饶的边塞小镇中。
——此镇依傍着‘仙海’湖而建,因着西南五百里处有一片天然的盐场,自西汉时起便是贩贸丝绸的重要站点,再往北去不远,出了塞,便是藏地了。
漫步仙海边,欧鸟的翅膀托着夕阳暮霭,湖水宁寂永恒,远阔的无边无际。
远离了战场厮杀,朝廷纷争,段胤遮去了那通身的逼人戾气,只随性的穿了些寻常公子哥的锦衣,挺直着腰身骑跨在高头大马上,沿着市集且行且看,所过之处,皆收获了无数艳羡的目光。
马蹄兜转了两圈,段胤择了处整洁别致的小栈落脚,又用了简单的晚膳。
镇中居民多是蒙藏外族,夹杂了些打算自此入藏的商贾游客,街道上熙熙攘攘的都是拉货的车马,观之鱼龙混杂。——段胤便是看上了这一点。
将不多的行装丢置床上,段胤踱到了顶楼的小院中,寻了个凭栏处的藤椅休憩,不知不觉夜色便垂幕了。此地的客栈多被修成了双层小筑,古朴清雅,另有一番安宁的世外意境。
段胤在幽冥中缓缓睁眼,入目所及夜色无半点遮拦。皓月当空,星光璀璨,无垠苍穹,尽收眼底。与京城的繁华不同,塞外的古镇灯火阑珊,自镇中心的小街上一路铺开,最后星星点点的绵延至青蓝色的雪山脚下,游龙似的蜿蜒盘山而上,灯火忽明灭,十分动人心魄。
离京已有一年有余,段胤早已迷恋上了这西北边塞的天高云阔,风自雪山峰颠上吹来,吹拂过他鬓边的碎发,那来自天边的冷静凉意,将起初听闻自己葬礼时的惊诧也吹淡去了,段胤静静的想。
自战捷后已过了冬春两季,他失踪的消息传遍朝野本不稀奇,然这人未真死,便受了即将国葬的礼遇,感觉却是当真古怪。
那日酣战时,南陵王装疯卖颠刻意跌下马背,后隐于军帐中暗中操控战事,几乎瞒过了全军将士。
盈澈见了当日表演,逼真可信,后冷不防嘲讽了道:
“余毒未尽?”
段胤坦然一笑,回道:“你解的毒,你不信?”
“那王爷是方才在演戏,还是平日里都在演戏?”
盈澈头也不抬,手指缓缓的划过了作战地图,在批注了部署兵力的红圈处微微一点。
“皆是,”段胤目色悠远的答道:“人生本如戏。”
当日的八王爷发了疯病坠马之事自军营传回京中,朝野尽知,比六王爷细作打探来的更加确然可信。
言之凿凿,六王此番是信真了南陵王已被自己暗算失事。——军机大事,岂能儿戏?她思量着南陵王不敢弃社稷大事于不顾,更不敢顶上亵渎军职、欺瞒君王这两条大罪。
作者有话要说: 春节断更了几日 今天三更 谢谢各位(*^__^*)
☆、第一百零五章
然种种六王以为八王不敢做的事,八王皆不以为意。
浮华种种,虚名几多,何曾真的入过他段胤的眼?
若说荣华富贵、倾天的权势曾给段胤在复仇的路上带来过短暂的满足,但也都随着盈梓的那一记重创泯灭了。
——当日她银簪刺入他血肉之躯中,那深刺入心的极致痛感,段胤现今也未能将之拔除。
段胤曾混迹于朝堂中最污杂的一派人中,在各色龌龊的官宦势力之间周旋,他总是冷眼瞧着,觉得自己并不真的是局内人,也自大的觉得自己要比任何人都要聪明。他得尽风雨,却在最后猛然发现,自己也不过是那愚昧的凡人中顶普通的一类——将心输在了千古中最薄情的女人身上。
“明日凯旋回京,王爷不一起?”捷报回京后,拔寨动身的前一日,盈澈问南陵王道。帐外军中将士都在庆贺战捷,歌舞升平,酒杯碰撞的声音时时响起。
段胤假病斜寐在软榻上,发丝松了半边,懒散的披在肩上,闻声指尖迟疑的敲了扶手半响,暗声答道:“我不回去。”
“京中有你要的一切。不回京,你打算去哪?”盈澈微微蹙眉,目光将段胤上下扫了个遍,最后停落在他茶案上的行囊上。
——小小的一个,看似只带了些必备的盘缠衣物,原来他早已打算好了。
“此去为的就是图清净,我怎会告诉你?”段胤如是答道。
“就为了躲她?”盈澈嗤之冷笑道:“昔日王爷曾贬损过在下,躲来躲去,终不是长久之计。”
“我知道你是担心六王的事,且安心吧,——我失踪了她会更易对付。”
段胤言语切中要脉,盈澈闻言微微点了头,也不再多劝。二人又商议了些搬师回京后的打算,就各自歇下了。
第二日一早,盈澈未去再寻他,副官却来禀,南陵王已失踪不知去向。
辞军独行,段胤此举不仅算是亵职,且几乎是将这强可倾国的军权拱手送了人,又或者说,再次还给了信赖他的女皇手中。
若是京中诸事按他的安排进行的话,六王命毙也不过是旦夕间事,其余京中再无段胤所念,他宁愿执剑走天涯。
可越是想要躲去天涯边上不再闻那人的音讯,那人的消息偏偏就又跨越了崇山峻岭,飘到了段胤的耳边。
段胤落脚的镇中西南边有处盐湖,蒙语名为‘达布逊淖尔’。盐湖宽约两百余里,盐系天成,镇中人多以此为业,吸引了数千里外的盐商盐贩们来此贸易往来。
若不是段胤亲耳所闻,他还真不知这林家的生意竟已做大到了这等地步。
是日,段胤在一处招待外商的茶馆处喝茶,听着台上戏班正演了出地方戏。边塞的口音,唱不地道便索然无味,正欲结账离去时,就听隔壁桌一人言道:“妹妹家的盐,少说也有两库了,卖谁不是卖,但若买到了那京中的林家手中,那往后销路自然就不愁了。”
段胤微微一愣,正犹豫时,便又听另一女子道:“那林家不是做钱庄生意的么?昔日还有些绸缎铺子,如今怎么连盐也贩上了?”
“妹妹有所不知,这林家近年来生意做得是风生水起,尤其是那府中的夫郎,京城商圈里真真是个狠角色!”先开口的女子啧啧赞叹道:“以前那点摊子哪够林家撑门面的?几月前我打京中来时,刚与林家谈了个单子,将家中贮存的盐都卖给他们呢!”
“得得得,你别吹了,就你还跟林家谈生意呢?”另一女子神色鄙夷。
“嘿嘿,当然不是跟人家当家的谈……我就是管家签了个协议。”女子老实巴交的交代道:“不过我那日去了林府刚好碰上林家大摆百天宴,还顺道吃了喜酒呢,林府的女主竟是生了对双生女!模样长得也喜人!”
“双生女?竟有这等的好运气?!”另一女子瞠目道,忽觉身边暗影一晃,一个男人自身边风一样的疾出了店外。
段胤刚才仔细瞧过了那邻桌的商客,其中先说话的确实是一身中原打扮,又操着京中口音,可见常年在京中营生,所言想来也无误了。
段胤闷头乱走着,不小心撞翻了沿街的果摊,他边木然的掏着银钱赔给摊贩,边默算着自己离京的时日。
——说话的女子具体自京城走了多少时日才到了边塞,段胤无从得知,但按寻常的脚程来推算,反推出盈梓怀孕的时日竟是他离京的那一月!
他心中隐隐的期许在鼓噪不停,有个恶魔般的声音煽动着段胤,告诉他盈梓的孩子也许就是他的!
‘怎么可能’……段胤烦躁的想,‘怎么可能!’
她那么恨自己,怎么没有喝避孕的汤药,又怎么可能会替他生下孩子?!
段胤心烦意乱的在台阶处席地而坐,抓着头皮强理思路。
‘不对……若是她喝了避孕的汤药,当月也是不可能怀上慕耀的孩子的!’
‘倘若有可能是慕耀的孩子,那不就是也有可能是我的孩子?!’
那个黑暗中的声音抓住一线生机,继续煽动鼓吹道:‘段胤段胤,你当真放得下过去吗?还不快回去找她?’
“或许我可以给她寄封信,问个清楚!”段胤突然起立,急匆匆的向客栈跑去。冲入了自己房中后,他提笔迅速的拟了封信。
拿在手中复读了一遍,觉得字句之间显得太急切了,又揉了重写一封。
再读,好像开头的’盈儿’用的太唐突了。
——毕竟他还不确凿此事,万一是个误会,这样亲密叫她,岂不是自打耳光?
又撕,复写。
再撕,再写。
……
半柱香的功夫,段胤桌下已是一地废纸。
“不可能………怎么可能!”
段胤突然扔了笔,看着那一地的废纸,和越写越心冷的字迹,残忍的自嘲道:“她送我的那一刺,难道还不足以说明她的无情吗?”
“段胤啊段胤,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优柔寡断了!愚蠢!”他仰天冷笑道:“就算是你的孩子又怎样?!她不也已为她办了半天宴,认了他人做爹??她林盈梓的身边,从来就不曾有过你段胤的一席之位!你不要痴梦了!”
一席深省的话讲完,不只是墨迹干了,他刚刚燃起的心火,也灭了。
纵然段胤心中有千百个呼他唤他,说服他放弃一切奔去她身边的理由,也明明白白的知道,这其中他独独缺盈梓的那一声肯定。
而铜镜中,锁骨下,她亲手刺上的伤口仍然历历在目。
——清浅的一道疤痕,宛若银色的溪流,静默的躺在麦色的皮肤上,清晰的仿若昨夜噩梦。
春来夏又去,秋渐深,冬将至。
北境的雪原上从来不缺寒冷。
段胤耐心的在小镇上住了下来,静待着京中的六王的动态。而至于他的处境,说白了,也不过是熙熙攘攘的小城中,又多了一个孤单的人。
段胤的孤单无人能知。盈梓也不知。
数月后,矛隼在客栈的屋顶上盘旋了几周,带来了京中确切的消息。
段胤从隼爪上拆下了密信,上书——南陵王的国葬已定于腊月三十举行,葬礼前三日召告全国,礼成后定国丧三月期,禁一切宴乐婚嫁战事,举国哀悼。
段胤将信揉了,丢进炭盆中,目睹着它渐渐化为一摊灰烬,片刻间只余了点点火星仍在贪噬残骸。
国葬,国丧,用来纪念一位曾在女权王朝中分权的男王侯。段胤苦笑了笑,这皇姐对自己的恩宠,还真是善始善终。
段胤当初摆下了一盘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