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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容容,十五岁。
一身的月白薄衫,外罩着鹅黄软纱衣,才刚过及笄之年,众人难忘她将一头柔软的青丝初挽起时,那张沉鱼落雁的绝色容颜宛如玉般白净,如玫瑰般生香,教人望出了神而不自知。
但才十五岁的年纪,笑起来的时候,还是像个孩子,就如同此刻,她噙着一抹等着要看好戏的淘气笑容,随着老太爷站在「庆余堂」的总铺大堂,在另一边站着她的表哥,也就是才刚接手当家之位的夏侯胤。
而在他们面前站着的,是以曹南昌为首的各铺掌柜,在他们脸上都是不敢置信的表情,因为就在不久之前,老太爷宣布将帐计之权交代给自己才十五岁的小曾孙女儿。
「我的心意已决,你们谁劝也没用,就不必再多说了。」老太爷摆摆手,一副懒得再多听半句话的表情。
众人哪敢再劝?!曹南昌与同僚们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噤声。
在他们眼里,老太爷一手撑起「庆余堂」今天壮大的局面,是个聪明睿智,懂得生意手段,值得他们跟随的好东家。
但是,前几日,他宣布传当家之位给年纪尚轻的夏侯胤,引起众人争相劝说,要他再缓一两年,等夏侯胤再多一点历练,却没想到老人家非但没听他们的建言,反倒今天召他们来总铺,宣布从今天开始,要将帐计裁量之权交给夏侯容容,这个决定,即日起生效。
所以,他们谁敢再劝呢?
就怕他们再劝说下去,老人家当真发狠起来,凭他疼爱容小姐的那股劲儿,就算将当家之位传给她,他们也不会感到意外。
「太爷爷。」夏侯容容扫视了众人一眼,柔柔甜甜地唤她的太爷爷,「我瞧他们一个个的脸色都挺奇怪的,好像在质疑您把帐计之权交代给我,是一个很危险的决定。」
「丫头怕吗?」老太爷回头看她,脸上挂起了一抹笑。
「不怕。」回答的同时,她转眸望向一畔的夏侯胤,见他眼神也朝她这里投过来,脸上却是一点表情都没有。
「好,很好,你自个儿不怕,太爷怕什麽?」老人家呵呵地笑了,看见他的曾孙女儿噙悬在嫩唇畔的那抹笑,有些顽皮,有些通透,似乎知道他心里在打什麽主意,只是不说破了而已。
他的容容丫头很聪明,一双心眼特别雪亮,大小事情都逃不过她的观察,但大概就是聪明过了头,凡事都少了三分耐性,但这无伤大雅的小缺点,无损于她的完美。
「太爷爷,我可以跟掌柜们说几句话吗?」
「你说。」
得到长辈的允许之後,夏侯容容走到几位掌柜的面前,如宝石般乌亮的眼眸扫视了他们一眼,双手背在身後,咳清了喉咙,弯起一抹像新月般深深的笑痕,才幽幽启口道:「是容容太笨吗?所以才不知道几位叔伯们到底在担心些什麽?!」她耸了耸纤肩,表情有些无奈,「你们都知道我学东西很快,很容易就可以把事情学得很好,从今天开始,我会努力的学习,你们当然也要努力教我,如果,到最後我做得不好,那一定是你们教得不够好,所以,与其担心我会办砸,不如担心你们自个儿没能耐教我吧!」
此话一出,除了老太爷以外的众人,无不是一脸讶然,但她说的话句句在理,他们也无法反驳,只是,怎麽明明是她的问题,最後丢回到他们头上了?
而老太爷只是一劲儿地笑,最後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他的好容容,竟然反将了几位商场老江湖一军。
夏侯容容听见老人家的笑声,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角,回头瞋了他一眼,只见老人家伸手过来,要她搀扶。
「丫头,时候不早了,陪太爷喝午茶去,至於你们大夥儿都散了吧!下去做事,我跟容丫头要去喝茶了。」
说完,祖孙俩就搀着手,在众人的目送之下走出厅堂的大门,一路上,两人有说有笑。
「丫头,不怕,有太爷疼你挺你,你就只管放心。」
「太爷爷不要以为容容不知道,这次您拿我来当胤哥哥的垫背,当他顺利接任当家的替死鬼,您哪里是真的为我着想?」说完,她皱了皱俏鼻,才不上老人家甜言蜜语的当。
「哈哈哈……是这样吗?」
老太爷笑着含混过去,他就说这容丫头的心眼雪亮,凡事都逃不过她的眼皮子,这话还真是一点都不假!
红枫黄叶,片片飞落成锦,这一年的秋天,宛如一段璀璨锦绣。
夏侯容容,十八岁。
每天的早晨,在交代完手边的帐务之後,她总是要到太爷房里,陪他吃顿早茶,爷孙女儿两人天南地北的谈聊,总有说不完的话。
今天的春雨龙并是夏侯容容所泡,老太爷沉静地品着茶,人说从茶品可以看出一个入的心性,他家的容丫头泡茶的手艺不差,但是,比起他刚进门的曾孙媳妇儿段倚柔,容丫头所泡的茶就是欠缺一道沉稳的韵味,不过,因为泡的是龙井茶,是不是有这味沉稳,倒不是太重要。
夏侯容容陪着老人家盘腿,隔着茶几对坐,老人家静静地品茶,她也意外的安静,缓慢地嚼着茶点,唇畔噙着一抹浅浅的笑花。
「容丫头,你心里在想什麽?」
老太爷终於捺不住发话,见她脸上的笑咧得更加灿烂,似乎就在等他自个儿开口说话。
夏侯容容昂起娇颜,顿了半晌,才道:「我在纳闷,依太爷爷的作风,怎麽可能让嫂嫂进门呢?除非,这不是太爷爷的决定。」
毕竟,是被人指证历历,在成亲之前与别的男人私逃的媳妇儿,她家太爷爷一向最重门风,哪可能无视於人言可畏,硬是逼她胤哥哥把人给娶进门呢?无论她怎麽想,都觉得奇怪!
「是不是太爷爷的决定,人都娶进门了,还重要吗?」老太爷又品了口茶,心想他家的容丫头除了少掉那味沉稳之外,其余的部分,都太好了!
有时候,他都还要嫌她好得太过分,所以,在她的身上能少些东西,以他的眼光来看,才是好的!
人说美玉要无瑕,但她终究是个人儿,不是块玉,有点瑕疵,才能够平平安安,活得长命百岁。
「好吧!」夏侯容容打量了老人家一眼,知道自己是得不到答案了,「那太爷爷会不会有了嫂嫂,就不疼容容了?」
「说那什麽话?」老人家故意板起脸,「在太爷心里,谁能比得上咱家的容丫头?你啊!是太爷的心尖儿,谁敢碰重了,我跟谁翻脸!」
闻言,夏侯容容笑开了眼眉,提起紫砂壶,再为她太爷爷倒上八分满的春雨龙井,听老人家说起年关将近,她身为帐房的总管,该要有心理准备,会忙上好一阵子了!
白雪红梅,虽冷冽犹生香,这一年的冬天,冷得教人打从心里哆嗦。
夏侯容容,年近二十,未满。
这一年的冬天格外寒冷,但是,教她感到真正寒冷的,是心!
因为,口口声声说疼她爱她如命的太爷爷,竟然完全无视于她的意愿,要将她远嫁到西北大漠的「龙扬镇」,嫁给「怀风庄」庄主乔允扬为妻!
「容丫头,你来跟太爷爷说再多次也没用,太爷爷的心意已决,下个月初八是个吉日,你就乖乖成亲吧!」
「再多次我都还是要说!我不要嫁!我不要!不要!」
曾经,她不知道听多少叔伯们说过,说她的太爷爷是个心思诡诈的老顽固,凡是他决定的事情,就没有人可以改变!
曾经,她不以为然,因为,她的太爷爷为了疼爱她,事事都可以由她的心意去办,一直到了今天,她才终於见识到了老人家一口咬定之後,就不再松口的顽固蛮横。
相较於她的激动,老太爷的神情显得平静,「从你小时候开始,太爷什麽事都由你,但是唯有这事,由不得你。」
「太爷爷不疼容容了吗?不要容容了吗?」
「这是两码事,不要混做一谈。」
「如果太爷爷执意如此,那就是不要容容,从今以後……以後,容容再不见太爷爷了!」她硬是咽下喉咙的梗滞,忍住了没掉下眼泪。
闻言,老人家的脸色有一瞬间苍白,但却是沉静的没有反应,最後,只淡淡勾起了一抹苦笑。
「容容,相信太爷爷,我疼你,比自己的命还疼。」
老人家沉厚的嗓音轻轻的,带着一丝未能辨出的哽咽。
「骗人!我不相信了!太爷爷只是在哄我开心,根本就不是真的!如果太爷爷是真的疼我,就不会勉强我去嫁一个自己不喜欢的男人,如果你是真的疼我,你就不会!」
说完,她昂起娇颜,硬是不让眼泪掉下来,但是,一颗强忍不住的豆大泪珠,潸然滚落微微泛着青白的脸颊,她终於再也忍不住心里的悲伤,转身跑出门去,还未及出门,泪水已经一串串滚了下来。
在她远远跑开之後,老太爷转头看着空荡无人的门口,好半晌,才幽幽地吐出一口气。
「丫头,你怎麽可以不信呢?太爷爷是真的疼你啊!」
老人家沉而缓慢的嗓音,在只有他独自一人的屋子里回荡,说得情真意切,但是他最疼爱的曾孙女儿,却半个字也听不到了。
他想起了她刚出生的时候,那比男娃儿更洪亮霸道的哭声,逗得他呵呵地笑了,说这女娃儿以後不得了,那脾性绝对不下於男子汉大丈夫。
犹记她初生时,那通红的小手,小得只够握住他一根指头,从那天起,他就一直牵着她的小手,牵着她学会了走路,爷孙儿俩走过了春夏秋冬,走过了一年又一年,等她长大了些,而他更加老迈,换她来搀着他走,她性子急,却总有耐心陪着他一步一步慢慢踱走。
转眼间,二十年就要过去了!他的容丫头长大了!
儿孙长大了,他这个老人家心里高兴,可是,如果能够,他真想求老天爷,如果这天必然到来,他只希望这一刻可以拖着晚点到。
他知道她会怨他,可是,他心里又何尝舍得她难受呢?!
但无论如何,唯独这桩婚事由不得她,就算她再不愿意,吉日一到,他定要让人将她送上大红花轿,嫁予乔允扬为妻!
第二章
北风劲吹,银装素裹。
近夜,大雪纷飞的天空,是一片薄薄的灰暧,白茫的雪地原野上,几顶色彩斑烂的毡帐静静地矗立,牢牢实实的,丝毫无畏大风的狂吹,从毡帐的帘缝里,透出了几许温暖的火光,传出了男人们喝酒畅谈的欢笑声。
其中,以主帐最为宽敞,就算在帐里装个近百人,都仍有余裕,不过,此刻在这帐里,就只有七、八个男人,五名伺酒的姬妾,以及两个吹弹着笛子与琵琶,为主人助兴的乐手,还有几名随着乐曲旋舞的胡女。
这时,一名姬妾见主人手里的酒杯空了,凑身要替主人满上酒,却因为动作不够伶俐,被他一睑不耐地扬手挥退。
「去去去,咱们男人在说话,不要娘儿们来伺候。」说话的阿巴图,留着与耳齐平的头发,一脸的大胡子,是这块营地的主人,他有几千匹的牛羊,还有八名的姬妾,说起来是这几座山头之中最富有的蕃主。
虽说他是这里的主人家,但是,今晚的主人之位,他必恭必敬让给了「龙扬镇」的「怀风庄」庄主乔允扬。
乔允扬,人称「风爷」,据传是取「怀风」之一字,可是,却也有人说,这「风」字,其实是另有意涵。
他如刀凿般刚硬的五官,称不上俊美好看,但是,锐利深长的眉目,只要轻冷一瞥,就足以教人胆颤心寒。
一身玄黑色的衣袍,裹着的是他高大的昂藏躯体,此刻,虽然与人盘腿坐着喝酒吃肉,神态佣懒闲漫,但哪怕只是端着酒碗的修长大掌,都可以见得出在那结实的肌理之中,充满了不可言喻的力量。
只是,那股力量,此刻正静静地收敛着,宛如一座不动的山,看似静默,却是谁也撼动不得。
席上,几个男人谈笑风生,他们都是这「零海」大雪山脉附近地域的蕃主,拥有大批的家奴与牛羊,甚至於有自己的护卫军队,虽然少则数十,多则百余,但是再加上自家的亲族,也是不可小觎的地方势力。
不过,有地方势力,也必有争端。
而这也就是今天晚上乔允扬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这几个以阿巴图为首的蕃主联合起来,与另外一个山头的势力互相争夺水草之地,他知道这草原上不可能一日没有争端,但是争端绝对不能扩大,要不,只会让各方等着收渔翁之利的盗枭白白捡了便宜。
而生长在这西北大漠之地,乔允扬心里知道,要与这帮草原汉子们拚搏感情最好的法子,就是成为他们推心置腹的好兄弟。
阿巴图仰头干了碗里的马奶酒,哈哈大笑道:「我听说他们那边又有几个不知死活的家伙走了那段沙河险道,有人一直劝告不让他们过去,也不知道他们是哪来的消息,说那是条捷径,可以少走好多路,说什麽都要打那道经过,拦都拦不住,这一去,怕是凶多吉少了。」
「不是经验老道的熟手,竟敢走那段险道,他们真是不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