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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容,这等好天气,可不能浪费,不如放纸鸢如何?”
“没有风,飞不起来。”
“有啊,你看寡人的头发都飘起来了。”
我看了看在一边扇扇子而满头大汗的侍俾:“这没你的事了,下去休息吧。”
司马衷看了看不再飘扬的头发,我安慰他道:“即使飞起来,也飞不出这金墉城,高不过城墙,省省心吧。”
司马衷露出神秘的笑:“阿容生气的样子也很美。”
我立马抛过去一个鄙视,对方毫不躲避的接住,而且还是开心地接,眼角的鱼尾纹显露无疑。
我们这正剑拔弩张的对峙,那边三个多月没动过的东阳门发生铁制门特有的沉重声,轰隆声声振耳,齐刷刷地脚步振天响。
我和司马衷默契对视一眼,摆出太上皇和皇太后的架子。刚才躲的老远的侍俾,也齐刷刷地凑到近前伺候。
“臣等恭迎太上皇,皇太后,移驾回宫。”
一身铁甲铠衣的领首单膝跪下,后面的将士,我们周边的侍俾都齐刷刷的跪了下来,就像司马衷退位那天一样整齐。
“齐王快请起。”司马衷上前弯腰扶对方,奈何对方跪的结实,再加上身上那件重三十多斤的铠甲,愣是没扶动。司马衷也不轻易放弃,又试了一次,还是没扶起来,然后人群里就传出隐隐地笑声。
司马衷满意地站直身体,不再扶跪在地上的齐王司马冏。
出东阳门时,我和司马衷在轿辇上看到一身狼狈的司马伦被押解着,衣服褴褛不说,身上脸上那道道血痕更是触目惊心,与那日在朝堂上接旨的英姿判若两人。
“走吧。”司马衷叹了口气,一点都不高兴的样子。他不高兴时便沉默寡言,有点呆傻的样子。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对他多少了解一些。
他是在痛心,痛心于司马家撕杀的结果,死的都是他的族兄弟,死都是姓司马的郎君,死的都是朝廷英勇的将士。
大街已经被清道。原本就人不多的街道,现在更是见不过一个人影。看不到人影也就罢了,却偏偏连茶楼酒厮都空空荡荡,连片烂菜叶都没有。
明明五月里最好的时节,阳光温暖,风拂如棉,却只感觉到一阵彻骨的寒意。这里不是战场,却已经卷入预定的战场中。
古朴的建筑笼罩在灰蒙蒙的气氛中,连带着心情都沉浸在阴郁中。
我们看到的场面已经很仁慈了。
据说常山王司马乂,太原内史刘暾,成都王司马颖协助司马冏,在各地牵制司马伦兵力的时候,发生过几次交战,死伤惨重。
只记得司马衷看到那些伤亡报表的时候,眼角隐隐藏着泪,还好,没流出来。
他得知皇太孙司马臧在我们移驾金墉城后没多久就夭折时,痛恨地把手里的箭矢丢在一边,一个人在大殿里坐了一晚。
六月初,司马衷下旨封齐王司马冏为大司马,加赐九锡。
成都王司马颖为大将军,加赐九锡。
常山王司马乂为抚军大将军,复封长沙王。
任太原内史刘暾御史中丞,就是管理朝官上递的奏章,与皇帝的秘书团团长尚书令平级。
改年号永宁,大赦天下,改立司马臧之弟,司马尚为皇太孙。
又对司马伦之前安插在各个各官职人大换血,至于换成谁的血不得而知。知道的是,现在手中兵权最大的是司马冏。
司马伦的皇帝梦从正月维持到五月末,还是在各种不满中度过的,据说他死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洛阳宫的方向。
真想问他一句,值吗?为了这虚无的名声,累及至此。
某天司马衷对我喃喃自语说:“司马家的郎君们心中都有一个皇帝宝座,为什么我没有?每次坐在上面,寡人都如做针毡。”
“因为你见不得他们作死。”我说。
“是啊,父皇也说寡人过于仁慈,不会是个好皇帝。”
“那他还把皇位让给你坐?”
“父皇说,他杀了一辈子,又生了那么儿子,怕同辈后辈效仿于他。所以需要一个仁慈的皇帝,为他们立榜样……”
“可他没算到,一个权力顶天的人的仁慈抵不过一群嗜血如命的郎君,反而激起他们心中的皇帝梦。”
我觉的自己真的不擅长安慰人。
司马衷都痛心到检讨自己,检讨他父亲的头上了,我还火上浇油,把话说的这么明白。
看他又泛泪的眼睛,有些不忍:“你要坚强,才死到司马伦,后面还有几个司马没出场呢……”
我是想说,八王之乱中的几个主角才出来三个,要到司马越才算结束呢,现在就这么痛心疾首的话,怎么坚持看到最后?
司马衷怔怔地看我,像是看怪物一样:“寡人以为你不过是没长大的孩子,不喜寡人做你的夫君……却不想,你是早就盼着司马家的江山分裂!”说完,愤然甩袖离开,君王气势爆棚,像个真正的君王,我才觉的自己说了多么愚蠢的话。
这是司马衷第一次跟我发脾气,愤恨中带着威严,威严中透着不可侵犯的帝王权威,很是霸气。
他能包容我直呼其名,包容我逆着他说话,包容我不与他发生关系,让我以为,他可以包容一切。却忘记了他的底线——维护司马家的和平。
所以,刚才发自肺脯的警惕之言,才真正地刺痛到他。
也把我自己警醒,他是当朝皇帝啊。
以后的几十天,都没有再他来显阳殿。
我心里泛起愧疚,恨自己怎么这么骄横了。
“蝶香,我是不是不该把话说的那么明白?”
“蝶香不懂国家大事,只知道如果蝶香的家人去逝的话,一定会很伤心。”
我点点头:“你说的对,他们互相争皇位,同时也是一家人。有人在你面前说家人的不好,或者咒自己的手足死,确实是挑战人的神经的事。是我,把话说过了,怎么会把这么浅显的道理忘掉呢……”
这段时间,我陷入深深地自责之中,站在司马衷的角度考虑了很多,越想越觉的他不容易,越想越能理解他的无奈和无助。他就是被狼群围攻在中间的羔羊,却还要担心狼群是否团结,担心它们会饿死。
狼群之间恶交,他伤心,狼群吃他也伤心,好想怎么都逃不出伤心的下场。
只因为他是一只统管狼群的羊。
“你不是从小被卖到卫府了吗?还有亲人?”我问蝶香。
“……”
“他还好吗?”
“前两日,卫府……到乐府行……下聘之礼。”
心脏有刹那间的停顿,闭闭眼,还是继续跳动起来。
卫玠是要娶乐念了吗?
“娶亲的日子,有定吗?”我问。
“十二月初四。”
“好日子,希望那天不会大雪满天飞,挡了这吉事的喜庆。”
以后的每个日月里,我都做同样的梦。梦里除了卫玠,还是卫玠,与他一起看书,一起笑,没有其他人。
渐渐地我开始迷恋上做梦,以前睡□□个小时都嫌多,现在睡十几个小时都嫌少。为了能在梦中与他相会,我习惯了每天饮酒,因为只有喝醉了,喝倒了才能安然地进入梦乡。
蝶香和妙蓝劝过我几次,都被我厉声斥责。妙蓝经不住吼,吓的哇哇大哭,嘴里一直不停的喊“娘子”,像是被家长训斥心里觉的委屈的孩子。
看到她哭,我也想哭。
我的卫玠终于要成家了,终于要娶妻生子了,可他娶的不是我。我一直在心里霸占着他,以为他是我一个人的,却忘记了,他终究会是别人的。
醉过,哭过,心里才好过。
记得那是初秋的某天,宫里的秋叶落了一地,枝叶开始由青变黄,空气还弥漫着干燥的落叶之间的摩擦的沙沙声,然后,那个熟悉的身影就出现了。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熟悉的是声音,不熟悉的是冷酷。
身边的婆子告诉我,这是新进宫的正三品昭仪,出自范阳张氏,前辅政大臣张华的嫡孙女,张鱼莲。
这段时间,自己都沉浸在卫玠要结婚的失落中,倒是呼略了司马衷的动向。这张鱼莲是什么时候入宫的?怎么入宫的?司马伦给张华安的罪名还没被洗脱,张鱼莲此时能进宫,说明也是费了不少物力财力的。
想起在羊府与她会面的那次,我说什么来着,对了,是“将来有机会,定会帮你张家平反”。
可是,她却没等我出手,自己便进宫来寻找机会。
“张昭仪请起,自家姐妹不必多礼。”
“谢谢皇后娘娘。”
我让身边的侍俾婆子全都退下,才说道:“你来宫,是为了……”
“你明白的。”张鱼莲喝了口茶,微微皱了皱眉。
“司马伦刚下台,你就这么急着进宫,有点操之过急了。”
“也许你不知道,我本就是要进宫的。只不过阴差阳错,被你抢了先,做上这皇后之位。”
她这话如醍醐灌顶般激起往事,想起那次赏花无意中听到她与那位将军对话,难道说的就是这事?
如此说来,我倒真是误打误撞抢了原本属于她的皇后头衔。
“那次赏花,张郎君与你说的,就是此事?”明明已经猜到,还是忍不住要问。
“你真聪明,给一点提示,就能想通。”
张鱼莲说这话时,表情似笑非笑,听不出是夸奖,还是见我猜对结果心里不爽。
“可那时你即使进宫,也未必能坐上这皇后的位置。那时候,皇后是……”话到此,我再也说不下去了。
隐隐预感到要触踫到一个新的问题,而且涉及范围相当广。
“生在阀族大家,婚约本来就是一场保家族荣盛的交易。虽然绑在皇族身上效果更甚,风险也更大,与风险相比,那些显著的利益和效果值的冒险一试。”
“不惜与自己爱的人分开?”想到那天她哭的模样,如果不是真的对刘曜有爱意,又怎么会掉那么多眼泪。
张鱼莲像被踩到神经一样盯着我看:“爱的人?”她转头笑起来,是那种像听了很大的笑话一样:“曾经,我是爱过他,觉的他就是我的一切。后来我才明白,你把他当成自己的一切,对方未必把你当成一切。”
我愣了两秒钟,才理解她的意思。
她是说,刘曜于她无爱意?
“如果是这样,确实挺无奈的。”我续了句。
张鱼莲长舒一口气:“我从小就被家人□□,□□如何做事,如何做人。诗书礼画无所不精,教过我的西席都对我赞赏有佳,夸我聪颖过人。”
在我以为她会顺着这意思讲下去,或者讲她是怎么聪颖过人的时候,却听她话峰一转:“自从你出现后,我就再也没顺风顺水过。”
这是她得出的结论?
心里有点不安,她是认为我是她的克星?要与我敌吗?
“人活着,哪能一辈子顺风顺水呢。”我宽慰道。
“人活着,当然不能一辈子顺风顺水,但如果知道是谁阻碍了自己的风水,又该如何呢?”
张鱼莲的眼睛很漂亮,上下眼线的弧度完美,眼角有些媚态。尤其是笑的时候,眼角微微上扬,像是能勾人魂魄。
如果不笑时,就透着严厉狠绝,就像现在。她用那双勾人魂魄的眼睛看着我,像是要把我的魂魄勾走。可惜我是正常的女人,否则,还真是危险。
“我不懂什么风水,只觉的,皇后这个位置的风水也不怎么好,你要想要,就拿去。”我很认真的回看她,以证明,这番话发自肺脯。
不知是我认真的态度让她惊奇,还是这番回答超出了她的预期,刚才狠绝之态减了几分,眼里多了些猜疑。
“你舍得?”张鱼莲问。
“如果你能抢走,我舍不舍得重要吗?”
“看来,你是不舍得。”
我低头沉默一会儿,酝酿下措词:“这与我舍不舍得无关,是我的,别人抢不走;不是我的,别人不用抢,也会走。”
“娘子们都羡慕我坐的这个位置,岂不知这个位置不是人人都能坐的。坐好了,留名千史,世人称颂;做不好,命丢了不说,连名声都身不由已,全由那些编撰史书的人定论。”
“贾南风不就是前车之鉴吗?前两天我听到一些关乎她的坊间传闻,内容之恶俗,前所未有。是真是假,只有躺在地下的她知道。”
“你这是在说服我,不要打这个位置的主意。”
当你拿出最真的诚意与对方敞露心扉,对方还是误会你的初衷时,心里难免会苦涩些。
还好,从卫玠身上学到了坦然。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想要,就拿去。”
作者有话要说:
此处少了一句,已经修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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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张鱼莲愣愣看我,确定我不是在开玩笑,才低下眉:“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