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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万美元买一盏灯的客人不会如此无知。”
方倍不出声。
魏讲师说下去:”一件艺术品得以传世,并非偶然,它品质高超优雅,实难仿造,明眼人不难分辨真伪。”
“暴发户呢?”
“小倍,别让这些问题困扰你,你几时转到美术系来?”
方倍耳畔嗡嗡响。
幸好这段时间坤容比她更为烦恼。
方倍问好友:”伯母有找你吗?”
坤容回答:”她知道我在宿舍住,只轻描淡写说:’我还以为你跑出来自杀呢。’”
方倍过了片刻才说:”看样子你们两人都自由了。”
坤容微微笑,”不会的,一朝我有出息,仍然叫我生养死葬。”
彼此有如此充分了解,倒也难得,以后,母女之间不会有任何误会幻想。
坤容说;”晚上我在健美女酒吧侍洒,待遇甚佳。”
“坤容。”方倍震惊。
“每周工作三十小时,你不能想像一件缩水t恤可以带来多少小账,这是还给你的贷款,加十个巴仙利息。”
“那种地方多杂。”
“不,”坤容叹息,”不会比我旧时的家更可怕。”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切勿沾染毒品酒精。”
坤容看着她,”这话若由别人说出,我必定嗤之以鼻,可是你又不同,你够蠢,说话有诚意,告诉你,我那组一共五人,两个是未婚母亲,三个是赚钱交学费学生,其中一人读医科,健美女是连锁店,西部百余家分店,管理谨慎,你请放心。”
方倍啼笑皆非,”昭你说,是间大公司,前途无限。”
坤容拍拍她肩膀,”有空来参观。”
方倍担心,”对功课有影响吗?”
“小倍,我一向比你专心。”
“以后还会去医院做义工吗?”
“星期一至三我不开工,每天都有时间。”
方倍羡慕,”你是超人。”
“几时来酒吧,我请你是串烧羊肉。”
好奇的方倍查到健美酒吧地址,打探囊取物到营业时间,打算约冯乙,一起上门。
冯乙一口拒绝:”我不去那种地方。”
“老老实实,去过没有?”
“同事生日去过一次,食物美味,收费稍贵,女侍应都经过挑选,长得像芭比娃娃,多数染金发浓妆,丰胸细腰盛臀。”
方倍笑,”叫你很不自在,因此没有再去。”
“全中,你真聪明。”
他们互相揶揄,然后大笑。
“你的专栏刊家庭版,不宜访问健美女酒吧侍应。”
“为什么?”
“家庭版的读者泰半是性格比较单纯的家庭主妇,很早结婚,生活正常,她们不少具有某一程度偏见,认为出卖色相是罪恶行为,会对专栏产生厌恶。”
“嗯,你深谙顾客心理。”
“王小姐,每一个出钱买报的读者都是顾客。”
“刊社会版呢?”
“王小姐,转移你的目标,我们到湖畔餐厅吃英式下午茶,你可写英式茶点起源。”
方倍取笑,”淑女专栏。”
“正是。”
“编辑应当启发读者心胸及眼光才是。”
“良家妇女为家庭牺牲甚巨,每日过着沉闷繁忙生活,她们唯一的骄傲及动力即她们是良家妇女,不可能也不必要改变她们思路。”
“哗,如此深切了解读者需求,了不起。”
“三时半在湖畔餐厅见。”
但是方倍没有放弃,她有不能压抑的好奇。
她在中午时分到达市面上中心的健美女餐厅。
不负所望,女侍们都穿着缩水小背心及超短裤,秀发台云,三围分明。
领班纳罕,”小姐,你一个人?”
有人说:”她是我朋友。”
方倍一看,可真巧,正是那个叫温带的年轻人。
他有一股懒洋洋气质,活泼眼神惹人喜欢。
“请坐,这里的黑麦啤酒一流。”
墙壁上挂着女侍与客人合影照片,方倍看了看,找不到坤容。
“今日歇工,到银行办事,不料一出来就遇见你一个人。”
方倍问:”银行也装置染色玻璃?”
“他们要长方型灯罩,我去量度过尺寸,可能要做一年以上。”
“你怎么会对这种手工艺发生兴趣?”
“是遗传吧,家父与叔伯都是木匠,专工楼梯壁灯大门,姑母做美术陶瓷,家母冶金设计金银首饰。”
“多么有趣。”
“自幼看惯大人自由自在生活,觉得写意,故此入行。”
“你可记得一个叫王正申的客人?”
他微笑不答。
“孙公允呢,是一位女士。”
“人客的端倪,不宜透露,请你见谅。”
方倍表示谅解,没想到他早有戒心。
“不过,这次我不会平白放过你,我想得到你电话。”
方倍把报馆替她印的名片给他。
“方舟,多么好听名字,真没想到你是一名写作人。”
方倍伸出双手,”我们都靠手作,自中古时代到文艺复兴,工匠地位都不差,属中产分子。”
“但在工业革命之后便稍逊。”
“不过只要是巧匠,仍然受到尊敬,可惜写作人一听到稿匠二字便视作侮辱,他们都爱做文学家。”
温带微笑,”你呢,你是哪一种写作人?”
“我希望做一个受读者喜爱的写作人,除了尽力写作,什么也不理。”
温带拍手说:”讲到我心坎里去,不过,千万记得收取酬劳。”
方倍也笑,她看看手表,”我还有约会。”
“我送你,请别推辞,我当作一项节目。”
他对她有特殊好感。
在门口方倍问领班,”坤容没上班?”
领班答:”坤容做夜更,小费比较好,她白天上课,你也来见工?”
方倍客气答:”我哪有资格。”
领班笑了。
温带送方倍到公园,他们老远便看见冯乙站在湖畔花径上等,他朝方倍挥手。
温带问:”你男友?”
“他是我的编辑上司。”
“我们在此道别,我会给你打电话。”
冯乙迎上来,看着温带背影,轻声问:”你男友?”
“我没有男友,他叫温带,是我访问对象。”
“他的兄弟姐妹一定叫热带与寒带。”
“编辑果然喜欢摆弄文字。”
“下一篇写什么?”
“我有计划写二次大战女护。”
“嗯,歌星艾雯来访,你有兴趣访问吗?”
方倍摇头,”我不访问名人,包括歌手演员运动员政客,我只访问普通人。”
冯乙忽然垂头,”你看,我就是为此喜欢你,去,放胆去做你的工作。”
“有一个美国作家,他到全国访问普通人,随便在地图上发飞镖,射中何处便去那城,到埠找到电话薄即随手一指,那人便是该次被访者,每个人都有精彩故事。”
冯乙点点头,”你在自由职业中还要挑最自由的工作。”
方倍笑起来。
“你父母回来没有?”
“他们要出差一年。”
“你可觉得寂寞,我能否乘虚而入?”
“暂无机会。”
这一天,日历上写着”阿琳发表会”。
方倍没想到会那样热闹。
原先以为只有三两本地记者到场,未料美国时尚电视台也莅临,顿时轰动起来,本地摄制队也赶到,场面热哄哄。
发表会方式特殊,没有艳丽舞台及嘭嘭声音乐,只由模特儿穿着设计一位位走出来,近距离由阿琳介绍,欢迎来宾触摸衣料及发问。
衣服款式全属晚装,五款是新娘礼服,深得女记者欣赏,提问不绝,像价格,需多久多前订制,颜色等等,气氛融洽温馨,像一个女生聚会。
阿琳在完场时多谢一个人:”我的好友王方倍给我的鼓励。”
方倍愧不敢当,一直鼓掌,结果手心又红又能痛。
她拍摄照猫画虎片角度比较特别,在后台取模特儿梳头扑粉喝咖啡,原来她们全是阿琳亲友,换句话说,全是真人,所以脸型身段煤不完美,有人嫌胸小,有人怨腿粗,有有恨死了早生的双下巴,气氛亲切。
方倍觉得发表会十分成功。
第二天,方倍到报馆写专栏,最后一段这样描述:”阿琳有礼,站在台上,感谢每一位亲友,其实,她靠自身努力,一个遭人白眼歧视的单身母亲,终于站起来,现在,她有资格为生活拼命了。”
冯乙看过照片,奇说:”这是阿琳?她起码瘦了三十磅,而且,发型服饰全部改变,再见面很难认出来。”
刚巧这时有人找方倍。
“倍,我来拿照片。”
呵来人正是阿琳,她满脸笑容,步伐轻盈。
方倍把印好的照片交到她手中,”孩子好吗?”
“在托儿所,我这就去接她。”
“阿琳,”方倍叫住她:”我给你介绍,这位是我编辑冯乙。”
冯乙尴尬得几乎无地自容,这可该如何解释?方倍似顽童,永不替别人着想,鲁莽行事。
(由。yanqing888。制作)
『4』第四章
可是,慢着。
只见阿琳抬起头,朝冯乙点点头,连向前握手的意思也没有,只客套问候一声,便转身对方倍说:”我们再联络,记得来喝茶。”
她转身轻快离去。
方倍先是一怔,随即,打心底笑出来。
她笑弯了腰,笑出眼泪。
方倍由衷替阿琳高兴,阿琳已经走出寂寥,努力生活,她已忘却虚无飘渺的罗曼史。
方倍看着冯乙轻轻说:”你不用躲她,她根本不记得你是谁。”
冯乙怔怔坐下,这时才知道庆幸,”那多好,”他说:”事情不会有更好的结局了。”
方倍对他的大方磊落刮目相看。
接着几日,方倍忙做功课应付段考,她把笔记送到宿舍借坤容温习。
坤容正预备出外工作,方倍看到她打扮一呆。
坤容不算浓妆,只不过粘了假睫毛及搽上鲜红唇膏,可是看上去她艳丽无比,叫人呆视。
她罩上外套,笑说:”多谢你的笔记,可省下我多少时间。”
方倍问:”收入好吗?”
“光是小费已够开销,一年后可专心向学。”
方倍放下心来,这还算值得。
“有一本杂志邀请我拍摄起艳照。”
方倍一颗心又吊起来。
“我拒绝了。”
方倍吁出一口浊气。
坤容却说:”听说年尾花花公子杂志会北上招兵买马,那才是好机会。”
方倍被她气坏。
坤容置了一部二手小车代步,她潇洒离去。
方倍忽然想到她读过的一段访问:一名十五岁妓女述说她首次得到二百五十元酬劳,顿时认为得到力量。
金钱是力量。
周末,方倍挽着一篮水果去访二次大战在荷兰军营出任看护的汤默斯女士。
她说:”十八岁的我随军队出发,彼时已有麻醉剂及吗啡止痛剂,前辈同我说:”玛丽,你不必忍受病人在清醒状况下截肢,多么幸运。”
方倍听得寒毛直竖。
“可是战争惨况还叫我发抖,每晚失眠。有一个年轻军人,我照顾了他三天,我收到他家人的巧克力,问他要不要,他说:’请剥给我’,我喂他吃了一粒,他说美味,
当夜,他便辞世,我不记得他的名字,但是我记得他的微笑。”
方倍落下泪来。
“我军在荷兰与纳粹抗争牺牲七千余士兵,坟场由历届小学生照顾打扫,老师与家长每年说出英勇事迹,荷兰每年送郁金香花给我们,荷兰家庭免费招待老兵旅游,去年我入境时出示护照,负责官员对我说:‘女士,大战时你到敝国,毋须出示护照,今日,我们也不必查看护照’。”
呵,竟这样知恩,可见民族性格确分高下。
“今年还去荷兰吗?”
汤默士女士答:”年事已高,走不动了。”
她让方倍看她当年穿着的看护制服。
方倍握住她的双手一会才告辞。
每次访问这种伟大的普通人都叫方倍震荡,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回到家,管家欢笑着迎出,”小倍,你妈妈回来了。”
方倍本来应当雀跃,但是她却比往日冷静。
她肚子里有一大堆问题:不知怎样问,几时问,抑或不该问。
孙公允女士走出来,看到女儿,吓一跳:”皮肤又黑又粗,双眼浮肿,这是怎么一回事?”
方倍上前握住母亲的手,”好吗,工作进展如何,爸爸没有回来?”
“我们一切都好,净牵挂你。”
她这次回来,只逗留一日一夜,而且,要出去与客户谈生意,孙女士这样要求:”小倍,与我一起见客。”
方倍立刻推辞:”我需准备功课段考。”
孙公允看牢女儿:”我不是征求你同意,请立刻更衣。”
管家已把淑女套装取出交到方倍手中。
方倍叹一口气,淋浴吹头化淡妆换上出客服,母亲进来看过赞道:”判若二人。”
她替女儿戴上钻石耳环及钻表。
小倍陪母亲出席宴会。
客户三代土生,最近打算回乡建一所中学回馈祖国,因此联络王氏伉丽,这家人姓老,夫妇才四十余岁就被人叫老先生老太太,他们长子在史丹福商科毕业,完全不识中文,他坐在方倍身边,对她略感兴趣,与她攀谈。
“孙子即孙逸仙博士吗?”
“那是两个人,当中差一千年。”
“呵,那么鲁迅是否即老残?”
“不,老残不姓老,还有,唐太宗也不姓唐。”
那年轻人甚觉没趣,”你也是土生?”
方倍忽然叹气,”你我是五十步与一百步。”
这次小老先生听懂了,他笑着与方倍握手。
他有一个好名字,叫老聪亮,他叫方倍有空去加州找他。
宴会散了,孙女士顺利得到合约,”小倍,我们一起到安徽去考察一下。”
方倍诚恳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