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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旁的丫鬟婆子都纷纷称是,个个垂着头都不敢抬,只小心翼翼地拿眼角余光去瞄在场的几位主子。
贺红妆与贺绿意抽抽噎噎地停了手,双手已经冻得如同萝卜一般又红又肿,上官氏心急不已,万一落了冻疮可就麻烦了!这玩意儿极其难根治,哪怕好了,来年冬天只要一个不小心就又会复发。她巴不得老夫人早点散去,这样她就能带着女儿去看大夫擦药!
“这顿晚膳也不必吃了,你们都回自己的院子叫小厨房分别再做吧。”徐氏疲惫的挥挥手,看上去竟瞬间老了几分。她本就是上了年岁的人,精神状态已经大不如前,如今被两个孙女一气,更是觉得心力交瘁,也没胃口再吃下去了。
贺莲房温声道:“既是如此,莲儿便守着祖母吧。”
徐氏摸摸她的小手,说:“时候不早了,你也快些回去用膳,等做好还需要一段时间,我一个人待着也是可以的。”
“多谢祖母。”贺莲房福身,但见上官氏一动不动,知道她是有话要跟老夫人说,便主动出声告退。贺茉回与贺兰潜自然也是跟着,姐弟三人出了福寿园,贺兰潜终于不解地问道:“大姐,为何你要这么麻烦的对付她们?照我说,直接将她们发卖岂不方便?就算贺红妆贺绿意我们动不得,二夫人总动得吧?她不过只是个妾!”
贺茉回也点头:“正是如此,若是外人知道我们嫡出的怕她们庶出的,还要这般小心翼翼的活着,不是让人笑话吗?”
对于二人的疑问,贺莲房只是浅笑,并未直接作答,而是问:“知道前朝的大商人钱百万吗?”
贺兰潜点头:“出了名的大善人,学堂里夫子都是教过的,是万古流芳的人物。”
“那么。”贺莲房笑问,“他是在死后出的名,还是生前得的荣耀?”
不明白大姐问这个有什么意义,但贺兰潜仍然乖乖回答:“死后他的家人发现他有一本藏在暗格里的记录册,上面记载了这些年他乐善好施的银两支出。”
“在这个册子被发现之前,你可记得前朝史官是如何评价于他的?”
“崇州钱氏,世代经商,为富不仁,锱铢必较,分斤拨两,敛财收银,国之……硕鼠蛀虫。”越说到后来声音越小。
“这便是了。这位钱大善人,一生修桥铺路,施粥布米,可曾有人在他生前说过他一句的好?每每出行,必有人用鸡蛋白菜砸他,说他一毛不拔,视财如命,连一文钱都舍不得往外拿。可谁知道他救了多少人,捐了多少银子呢?这位钱大善人,也是个硬脊梁,被人指着骂了一生,也没有丝毫辩解。若非那小册子,便是号称明察秋毫的史官,也只是大笔一挥,在史书上写下硕鼠蛀虫这四个字。”贺莲房看向天空,今晚的皎月散发着柔和明亮的晕圈,凄冷月光洒在走廊台阶之上,树影婆娑,天气虽冷,却也别有一番韵味。“你瞧这月亮,我说这月亮色泽惨白,清冷单薄,阴气密布;也可以说她皎洁如雪,独善其身,清气满乾坤。哪一种说法你比较喜欢呢?”
“自然是第二种。”
“这就是了,世人都爱听好话,爱留好名。那位钱大善人虽然嘴上不说,心中苦楚又有谁知道?若是他能将自己的善举说出来,或是好事留名,亦或是有人当时能帮他澄清,他又何必临死前高呼悲哉悲哉?可见,一个好名声,对人而言是十分重要的。”贺莲房步下台阶,朝自己的菡萏筑走去,贺茉回贺兰潜傻乎乎地跟在她身后,如同留恋母亲的小动物一般。
“大姐。”贺兰潜软软的唤。“我没听懂。”
陆妈妈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跟在姐弟三人身边的三位妈妈六位丫鬟中,属她资历最老,也最受敬佩,所以只有她敢笑:“我的大少爷呀,你还不懂大小姐的意思么?”
贺兰潜回以一脸懵懂,就连慧黠的贺茉回也是一头的雾水。
毕竟只是十岁十一岁的孩子,不能要求太多。陆妈妈敛起笑容,正色道:“二夫人民声在外,谁不知道她持家有道,对嫡出子女关怀照料更甚亲生?又加其孝敬老夫人,懂得做人,燕凉无不夸赞。而大小姐在佛堂待了三年,刚出来便去找这样一个贤惠女子的麻烦,被人知道了,会如何说大小姐?大小姐讲了这前朝的钱大善人一事,只是为了说明一点,那就是,人言可畏。”
“陆妈妈说的在理。”贺莲房停下脚步,坐到了院子里的石凳上,寒风吹过她娇嫩的面颊,但她却丝毫感觉不到冷意:“去族里老人那儿告她一状,就算能发落了她,外人可不会瞬间扭转他们对这位贤明的二夫人的印象,他们只会觉得,学士府嫡出的小姐少爷太过歹毒阴狠,连这样善良的姨娘都容不下,日后,潜儿你考取功名,只要有人参你一本,你便再也别想好了!还有回儿,你日后总是要嫁人的,先不说名声坏了之后会不会有人前来求娶,便是嫁了出去,你的婆婆,小姑,也会对你起了嫌隙。这又是何苦?当今圣上注重尊卑长幼,更是讲究人生在一个誉字。钱大善人是前朝之人,他尚且为其追封谥号,可见他对一个人的品德名誉有多么看重。连皇上都看重的东西,你们俩却觉得不过尔尔?”
“快些收拾掉她们,赔上自己,和慢慢收拾掉她们,却赢得自己的声誉,你们选哪一个?”
☆、13、怨恨满心,忍字为上
贺茉回贺兰潜都低着脑袋不再言语,贺莲房知道改变一个人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事,就连自己,不也是做了鬼之后才明白这些道理的么?于是她将怀里的手炉交给陆妈妈,然后分别执起弟妹的手:“好啦,大姐说这些,只是希望日后你们遇事都能够冷静些,并不是斥责吓唬你们的。瞧你们这一个个露出这样的表情,要是给人看了,还以为我这个做大姐的刚出佛堂就欺负自己的亲弟妹了呢!”
陆妈妈也道:“是呀,大少爷,二小姐,日后你们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莽撞了,像是方才,若是你们同大小姐一起为那两位求情,老夫人说不得还要罚的更重些!”
“大姐为庶出求情,是因为她性子本就良善心软,但我同潜儿与庶出的向来是水火不容,想来祖母也是知道的,若是我跟潜儿也求了情,祖母定会以为我们是惧怕庶出,平日是被错待了,她心底便会更恼,大姐,是不是这样子?”贺茉回同样聪明伶俐,只是她为人向来光明磊落,那种见了讨厌的人还露出笑来的事情,她做不来。
贺莲房颔首:“你明白就很好了,日后少不得还要再交锋,不必挂在心上。”
言语闲谈之间,便已经到了菡萏筑了,贺莲房想了想,让陆妈妈吩咐小厨房做了晚膳端上来,姐弟三人享受着难得的亲密时间,随侍在屋内的只有各自的贴身丫鬟和妈妈,没有其他人。
虽说是自己院子里小厨房做的晚膳,那也是十分讲究的。八道荤菜,是缠花肉、水龙子、醋烹脆骨、大炒京片、雪腌肉、煨火肘子、炙鹿肉等,分别涵盖猪、羊、鸡、牛、鹿等八种肉类,做法精细,虽是肉类,却拼的尤其好看;八道素菜,则是酱黄芽葱、青笋夹桃仁、玉兰片、烧板桥萝卜、乌芥菜心、炒蓬蒿、拌莴苣和炸金针,以嘉兴老汁调味,闻起来便令人食指大动。点心也是八样,分为酥、饼、卷、糕、粉等五种,中间则摆着一盆香稻饭,姐弟三人面前分别盛了芝麻小米粥。
贺莲房向来是食素的,她对那荤菜是看都不看,若不是弟妹一同用膳,她是不许荤菜上桌的。“快吃吧,在祖母那耽搁了不久,我也是饿了。”说着便拿起调羹。
高门子弟用膳的规矩也多如牛毛,虽然是姐弟之间,却也要遵守,一时间听不到话声,甚至连杯盘声都没有,婢女们恭敬地服侍三位主子用膳,但吃到一半贺莲房便让她们都下去了,“陆妈妈,你带着她们下去用晚膳吧,这里不用伺候了。”
知道大小姐是有话要对二小姐和大少爷说,陆妈妈连忙应下,带着一干丫鬟婆子出了去,顿时偌大的花厅便只剩下了贺氏姐弟三人。
贺莲房与贺茉回食量都小,稍稍吃了些便放了筷子,而贺兰潜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姐妹俩看着弟弟的吃相,彼此之间相视一笑。好不容易等贺兰潜也吃饱了,贺莲房才道:“方才妈妈丫鬟都在,有些话我没有说,现在只剩你我姐弟三人,也就没什么好遮掩的了。潜儿,你平日去学堂读书,可曾知晓,那钱大善人为何从不为自己辩解一句?”
“大姐你不是说了吗,这位钱大善人,脊梁骨是极硬的,这么有骨气的人,自然遇到什么事都会咬紧牙关自己扛着的。”贺兰潜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见状,贺莲房忍不住伸手弹了他一个爆栗,见他捂着脑袋呼痛,微笑道:“你这傻孩子,这世上哪有人甘心自己做了好事却被污蔑的事情?钱大善人有骨气是不假,但你想想,他身为前朝第一巨富,有谁敢在外头散播他苛刻吝啬的坏话?除了金銮殿上的皇帝,还有谁敢?”
贺兰潜有点愣住了:“皇帝为什么要这么做?”
“若你是皇帝,你会眼睁睁看着一个商人家里的银子比国库里的还要多么?”贺莲房淡淡地问。“虽然史书并未记载,但稍微想想也就知道了,除了帝王,谁能捍得动钱家?”
“皇帝怎么能那么做?!”贺兰潜愤愤不平,“怪不得他亡了国,被我大颂开国皇帝并吞!”
“皇帝做什么了?”贺莲房反问。“他是降罪于钱家了,还是堵了钱家的生意?不,他什么都没做,他只是授意一些人传了些话出去而已。而钱百万知道流言的来头,所以才不敢辩解。也正是如此,钱家才会在国库空虚之时毫不犹豫地上缴白银,因为若是不缴银子,怕就要缴他全家的性命了!”
贺兰潜眨巴眨巴眼,讷讷道:“我、我都没想到……”
“这也只是我的猜测,当不得真。”贺莲房微微一笑,握住他的手,温声道:“大姐跟你说这些,并不是要你对这故事指摘什么,也不是要问你的看法,大姐只是想你知道,名声,对于一个人而言有多么重要。难道你忘了二夫人是如何嫁入府中来的了?若不是祖母设计她与爹爹有了夫妻之实,坐实了她被爹爹毁了清白一事,你以为对娘亲用情至深的爹爹会听祖母的话,将二夫人纳妾?”他们夫妻二人眼中揉不得一点沙子,即使知道爹爹不是有心,但他们也不可能回复到以前的关系了。
贺兰潜的声音顿时低低的有些沮丧:“我明白大姐的意思了。”
“潜儿,凡事都要冷静,这个问题你明白了吗?”
贺兰潜用力点点头:“我会记住的,大姐!”
贺莲房微微一笑,松开他的手,想让弟妹明白这些事情谈何容易,人没有失去过,是永远都不知道什么叫做悔不当初的。像自己,前世难道就是愚笨之人?并不是,那为何前世会死的那样惨,输的那样不堪?说到底,都是心软惹的祸。若是自己能早些明白,独善其身并不能让那些心怀不轨的人死心,那么她会愤然抵抗,与之一搏,即使最后玉石俱焚,也好过束手待毙。可惜前世的自己只知道一心向佛,不争不抢,想做到断绝七情六欲,现在想来也真是可笑,好好的一个人,断什么情绝什么欲?连家人都保护不好,拿佛祖当借口,不过是她自己懦弱罢了!
但无妨,此刻,前世的一切都还未发生,她有足够的时间防患未然,也有足够的时间教导弟妹。“好啦,时候不早了,你们也该回去歇息了,明日一早,潜儿去学堂,回儿到我这儿来,都别忘了时辰。”挥手让用过膳后便守在门外的婆子丫鬟们进来,交代道:“日后二小姐和大少爷的衣食住行,少不得你们打点,务必记得小心谨慎,莫要让有心人给抓了把柄。都听到了吗?”
周妈妈乔妈妈,还有姚黄魏紫莞尔依人四婢,都是从靖国公府带过来的,她们的忠心贺莲房不会怀疑,前世所有人都放弃了回儿与潜儿,只有这几个忠仆,至死都想着要搭救他们。但贺莲房也知道,如今危险尚未来临,他们的敌人只有一个人上官氏,即使如此,也不容许她们就此懈怠。
众人纷纷应是,心里都颇为奇怪。周妈妈乔妈妈跟陆妈妈一样,都是看着贺莲房长大的,即使贺莲房生性温柔善良不与人争抢,从没有大小姐的架子,她们心中也不曾对她有过一丝不敬。如今见眼前的大小姐还是大小姐,却隐隐约约有些东西不一样了。她说话的口吻仍旧温和柔软,但却令人下意识的心头一颤。
等弟妹离去,贺莲房也觉得浑身疲惫,她迫切想要沐浴净身,洗去这一身尘土气味。热水弥漫蒸腾中,她趴在浴桶边缘,合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