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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衣颔首:“是。”
他又问:“哪家当铺?”
“敦义坊里最大的那家。”红衣回得快而不急,“不记得叫什么了,但离孩子们住的地方不远。掌柜的亲自看过东西,换了三百五十两银子。”
听她答得全面,席临川笑了一声,又扬音道:“来人。”
有家丁应声入内。
“去敦义坊的隆兴当铺问问,前几日有没有人去当过玉香囊。”他吩咐得明明白白,红衣觉得心里一刺又说不出什么,只能垂眸冷静站着,好在自己并无甚可心虚的地方。
席临川打了个哈欠,缓了缓神看向郑启,一拱手:“明日还有早朝,舅舅请先去歇息。”
。
这一遭之后,红衣一个彻夜没睡。在榻上翻来覆去到天明,一边问心无愧,一边又怕去敦义坊打听的人出岔子,无端惹起别的后续。
天亮后用了早膳,她回房静静坐了片刻,终是到柜中寻了那三百五十两银票出来,去广志馆找聿郸。
恰好聿郸不在,服侍他的人说聿郸留了话,片刻便回。红衣就在院中等了一会儿,聿郸果然回来了。
“红衣?”聿郸见了她稍一怔就笑了出来,笑容如常温和,一壁继续前行着一壁邀她入内,“进来喝杯茶。”
“不了……”红衣出言拒绝,他便脚下一顿,回过身来看他。
“这个……”她将手里的银票举到面前,聿郸一见,挥手让旁人都退出去。
她咬一咬牙,狠下心道:“我不能帮公子。”
聿郸的神色僵了一瞬,随即苦笑出来,叹了口气:“我知道,席公子查你了,我刚从当铺回来。”
红衣默然未语,聿郸也没有接她手里的银票。话语稍停,又续言道:“可想听听我的想法?”
红衣低着头,点了一点:“公子请说。”
“我觉得你也不必太过还怕,毕竟他什么都没有查出来。”聿郸沉稳道,“而这样的事,若查出来便无可辩驳,但若查不出来,他反倒会更信任你。”
红衣浅怔,没有插话,只等他继续说完。
“而且……恕我直言。”聿郸轻笑了一声,淡声又道,“他也未免太多疑了。你如此留在席府中,必定心力交瘁,我不得不劝一句——你还是趁早离开为好。”
这倒是无错。
她在席府中确实觉得心力交瘁,不止是席临川的怀疑,还有防不胜防的陷害。她提心吊胆地过着日子,每天都盼着能早点离开。
聿郸重重地叹了口气,珀色的眼眸中蕴着浓重的无可奈何,凝视着她,一字一顿道:“我可以直接给你钱帮你赎身,你不肯要;让你帮我做事来筹钱,你也不肯。”
红衣略一苦笑,听得他又一叹:“你会逼死你自己的。”
“我很感谢公子为我着想。”红衣沉容一福,心下竭力避着其中的诱惑,从万千心绪中剥出一缕最明确的想法。她深吸了一口气,抬眸又说,“但我不能帮公子这个忙,并非只因为他在怀疑我、或者我怕他。”
聿郸不由一愣。
“这 几天我都在试着想这件事,可每次一想就觉得心烦。我试着告诉自己此事于我很好、于公子您的生意很好、于席公子也没什么坏处,但是……”她哑笑了一声,“明 明看似对谁都不错,我还是总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原本一直想不明白,但昨天彻夜未睡胡思乱想之后,我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聿郸睇着她不语,有不解也有好奇。她微微笑着,明眸望向聿郸,温和而轻缓地道:“那日我觉得我办不了这件事,是因我知道席公子根本不信我;公子觉得我能做到,则是因公子觉得席公子待我很好、也会信我。”
“如果假设公子所以为的情况真是现下的情况……”她笑而一叹,“我怎么能利用一个人对我的信任、出卖他隐瞒别人却告诉我的事来换钱呢?”
“……”聿郸静默一瞬,轻然蔑笑之后,一字一顿地向她道,“但你明明还记得他曾经差点要了你的命,如今还如此为他着想,甚至不惜让自己赎不了身,你们汉人的愚忠真是可笑可怕!”
“公子这话就过分了。”红衣不快地皱起眉头,语气陡然生硬,“我只是觉得该一码归一码而已,他是否差点要了我的命是一回事、我能否在他信任我之后利用他是另一回事。就像是他虽然曾疑我通敌,前几日也还是救了我一命一样……”
她不悦而急切地解释着,聿郸忽又一声笑,利落地丢下一句话:“你会帮我的。”
红衣的辩解戛然而止,对上他眼中的笃信,一滞:“……什么?”
☆、第34章 坦言
“你会帮我的。”聿郸重复了一遍,让她听得清楚。红衣怔然望着他,他珀色的眼眸中蕴着满满的自信与笃定,莫名地让她觉得不寒而栗。
聿郸往前迈了半步,凑近她耳畔,口吻如旧的温和暖人:“或早或晚而已。”
她猛地打了个寒噤。
。
他未在多言其他,转身往房中去了。红衣犹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出了院门。
不知怎的,还是觉得心中一股寒气萦绕着,怎么都散不尽。就好像在大地深处埋着一块千年寒冰,任凭天上怎么阳光普照,都阻不住寒意侵袭身体。
她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害怕,似乎只是直觉,又似乎是因为穿越后遇到的坎坷已然太多,是以对未知的事愈加惧怕。聿郸的话分明没有说完,他并没有说他要做什么,只是十分肯定地告诉她,她会帮他的——哪怕她片刻前刚刚拒绝过他。
他要干什么……
红衣连吸气都有些颤抖,恍然抬起头望一望天上的阳光,想让自己换换思路。
也许……并不需要知道聿郸要干什么。
她只要清楚,在这个世界里,自己和聿郸的身份是天壤之别的便够了。她一个舞姬而已,他可是赫契头一号的富商,大约连长阳城中的许多达官显贵都要敬他三分。他想找她的麻烦、甚至弄死她,都很是容易。
温暖的笑容在眼前一闪而过,她又并不觉得聿郸会是那样狠辣的人,也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理由让他笃信她能办这件事、且还要用生死来威胁她必须做这件事。
但是……除了拿生死平安做威胁,她也实在想不到他还能有什么法子逼她做事了。除了这条命以外,她现下实在没什么别的东西可以拿来做他人的把柄,连亲人都没有。
如果又是要危及生命的事……
红衣心里沉得几乎噎住,喘不上气来。满心都是不断膨胀的恐惧感,且因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是“未知”的,她连避都没办法避。
。
连去敦义坊看孩子们的时候,都还是魂不守舍。
他们正跟着席临川请来的先生读书,童音清脆,摇头晃脑背出的《千字文》红衣在现代时也读过。
起初她试着在心中默背,想将那盘旋已久的心绪姑且抽离开来,却是根本没用,一不小心就走了神,继续想自己苦恼的事情了。
在先生离开后,休息下来的孩子们很快就察觉到了她不对头。
红衣再次从苦思中稍缓过神的时候,就看到二十几个孩子围了个大大的半圆,一个个都望着她,一片呆萌,满是困惑。
“……”她眨眨眼回望一圈,而后讷讷道,“干什么?”
“姐姐你不高兴么?”燕儿眼巴巴地望着她,问得怯怯。
红衣笑而一喟:“没有。”
燕儿似有不信地撅一撅嘴,喃喃地又说:“可是……我们都在这里看了你好久了,你都没有反应。”
红衣的神色有点尴尬,刚要再说一句“真的没有”,旁边的阿远也嗫嚅着道:“就是。而且……姐姐你头上的簪子都被摘了两支了,你也没有反应……”
红衣一愣,下意识地抬手一按发髻,才觉果然是松了不少。原是留了一半长发披在身后,目下连原本绾上去的部分都披下来了半数。
她心内一怒,猛回过头要看看是哪个“熊孩子”干的,目光所及,神色却一下软了。
“……公子。”红衣赶忙站起身,也顾不得头发现下散成了什么样,屈膝一福,方才烦乱不已的心中顿时只剩了忐忑,心跳快得如同小兔子乱跳。
“是因为我着人去当铺查了你而不高兴么?”席临川连个铺垫都没有,问得直白极了,神色定定地看着红衣,红衣一栗,忙道:“不是。”
席临川未作置评,径自解释了下去:“不是有意疑你,但我身在其位要谋其政。舅舅觉得此事与赫契人有关,我自要从与赫契人有联系的人开始查起。”
他的主动解释让她有些意外,纵有些不忿也发不出火来。点一点头,应道:“我知道。”
“今天阿淼生辰,我托旁边的金玉坊打了块玉佩给他庆生,来时忘了取。”他转了话题,瞟着她,询问道,“同去?”
纵不想去,红衣还是谨慎地未作拒绝。二人一并出了院门,席临川又瞥她一眼,这才想起把手里拿着的两支簪子给她:“喏。”
红衣伸手接过,安静无声地将头发完全散开又重新绾好。觑一觑席临川,心下琢磨着或许应该将聿郸的事告诉他,万一日后聿郸真对她威逼利诱……没准席临川能护她一护呢?
一面觉得不会,一面又觉得很有可能。她毕竟是席府的人,想免去那些麻烦只要日后见不到聿郸就可以了,而于席临川而言,让她见不到聿郸,只需要他一句话。
也许……他当真是会帮一帮她的?
红衣咬一咬牙,迟疑着启唇:“公子……”
席临川闻声看过去,见她低着头,眼睫也垂得低低的,好似有满腹心事。
他蹙起眉头,未作催促耐心等着。便见她深深地一呼一吸,而后沉吟着道:“我、我有些事……不知道该不该同公子说。”
席临川目光一凝:“说就是了。”
“那……”红衣抬眸窥一窥他的神色,小心地道,“我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请公子信我说的每一句都是真的。”
他的眉心又蹙了一下,脚下顿住:“说。”
“公子信我……”她急着为自己求一道护身符,却被席临川斩钉截铁地一语打断:“我不能平白跟你许这种诺。”
红衣神色微僵,哑了一哑,听得他又道:“信不信你我自己判断,说吧。”
她始终都是弱势一方,根本就不该奢求他会答应给她什么保障。红衣哑笑自嘲,反是平静下来一些,长缓口气,说得从容不迫:“聿郸公子想让我给他传信。”
席临川一凛:“你说什么?”
“他 说两国交战,生意愈发不好做。希望我能向公子打听到朝廷做了怎样的决定、军中又有怎样的动向,告诉他,他的商队便可避开军队所经之处,也能知道下一步该卖 些什么,境况会好些。”她简单地复述了聿郸对她说过的话,语中一顿,又道,“他说我能做得到,会给我钱帮我赎身……”
她自顾自地说着,始终没有抬头,便也看不到席临川的满面震惊。
只觉面前气氛凝滞了良久之后,才听到一句:“你为什么告诉我?”
红衣咬一咬嘴唇,继续自顾自地说着:“我害怕。原是拒绝了,但他、他说我一定会答应的……”
她又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续说:“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就觉得怕得很。再者,他虽说自己只是个商人,并未在赫契王廷为官,但我总觉得……总觉得……”
她觉得这种富甲一方的人多少跟政权会有瓜葛,说不准会把消息传给赫契王廷。可又没什么证据,只是因为读过小说是以觉得“可能是这样”,于是便不敢说下去了。
席临川还沉浸在她主动告诉他赫契人要收买她的震惊中没缓过来,惊得连呼吸也停滞住,先前那么多次察觉到不同都不如这一次来得惊心动魄。
先前种种只让他觉得自己许是错了,觉得这一世她兴许不会有叛国之举;这一回却足以让他发觉他彻底错了,她决计不是会叛国的人。
他打量了她好一会儿,视线在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容上一分分划过。她还是一副清冷的样子,比他上一世印象中的样子清冷多了,但羽睫总时不时地有一下微颤,明明白白地让他感觉出……
她在害怕。
席临川狠狠地吸进一口凉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一些,问她:“你怀疑他为赫契王族办事?”
红衣微一凛,腰佩的流苏穗子在手指上绕了一圈又一圈,解释得尽量缓和:“我知道不该怀疑公子的朋友,但是……”
“我们不是朋友。”席临川干脆地接了话,红衣一讶,抬起头看向他。
“我也想看看他在长阳要做什么。”他睇着她,与她惊疑不定的目光对视着,少顷,缓出了些许笑容:“多谢你告诉我。”
“……”红衣一时却不知该如何应付这道谢了,略有些尴尬,俄而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