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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他看出我说谎了。
我说谎了,我就是说谎了。当着爸爸妈妈我也敢说谎,说我跟杨宪奕之前没真的交过男朋友,说我和关处长只是很友好的同事关系。他们会信我,可杨宪奕不会。
香蕉女郎的Cruel Summer,黑白灰融在舞池里,有人贴面细语,有人调情勾缠,我被按在杨宪奕胸前,贴着质地柔软的灰色毛衣,随着他左右轻轻移动。很拙劣的舞步,我心情也是乱的,没了章法。不知道现在看起来我们是不是特别“恩爱”,也不知道以后的婚姻里会不会都是这样“恩爱”。
我靠在那儿半天不说话,再抬头,不管他答不答还是问了一次:“小羽是谁?那护士长是谁?”
“朋友。”
他的回答也是两个字,不带感情色彩。我早知道他们是朋友,可到底是什么样的朋友?
我已经和他结婚了,就不想换舞伴,想一直跟他下去,可现在看来,我已经是他一而再再而三换过的舞伴,他以后会不会也把我彻底换掉?
“什么朋友?”
“好朋友。”
我不喜欢这里,不喜欢什么屠岸谷,我讨厌千奇百怪的黑白灰,讨厌他那些朋友。两个人在舞池中央停下来,手还是牵着,眼神焦灼在一起,似乎要较量出个高下。
我没服输,反而是杨宪奕突然觉悟,口气动作都放柔了把我往回带,“算了,以后不许喝酒,听话。”
他又来软的!我不信像他说的那么简单!
我们回到吧台都是面色不佳,他朋友又围过来玩笑,我夹在人群里,和他隔一两个女眷。
我现在心里都是问题,也有气,还有点沮丧。回身跟侍者要杯子,我给自己倒的满满的,仰头就干了。他认识我不是一天两天,知道我能喝,我第一次跟他见面就喝醉了,可能还胡言乱语跟他求婚了。
女人喝酒豪爽自然招来很多男人敬,我没拒绝,谁给我碰杯我就喝,杨宪奕就看着我,起初并没上来拦。我现在不怕喝醉,反而想喝醉给他看看。也许喝醉了我就敢告诉他冯纶的事,就不觉得那四年多丢脸了。
我一边喝还笑着听大家说话,我在人群里寻找那几个长舌妇,想上去问问有关小羽和陈家棋。喝了两三杯,我心里烦了。睿慈也结婚,嫁了个博士,但人家婚后挺幸福。我也嫁了,跟了个二婚的,还是睿慈老公的堂哥。说他对我不好冤枉他了,今天他还来给我助威加油,说他好我又觉得冤,他不告诉我前妻和他的过去,他一直刻意蔓着我什么,领证以后我心里就清晰起来,只是没想到又多出个小羽来。
支着头,我压下一阵阵往上返的恶心,看着桌上五彩斑斓的杯子。我宁可自己没问过陈家棋,没见过小羽。可现在说这些都晚了,有些事情知道了必然不痛快,我就是这样自己找不痛快的人。
人人都喝着不同的酒,每种酒都有不同的味道,我这杯甜过之后是苦的,也许别人不相信,可我越喝越觉得苦,之前的甜味都没了,被我知道的事搅得不剩一点甜味。
我亏了,我真是亏大了。杯子空了,酒瓶里还有,别人要给我倒,被杨宪奕一把拦住。我没醉,我还认得出他,我能看出他脸上尽量掩饰着不悦,泰然自若的给我挡酒,起身坐回我身边。
我靠在他肩上,我们看起来异常恩爱,在一堆堆黑白灰里,我们不比人家逊色。医生带头起哄,杨宪奕猛然起身抱着吻了我。
我没怎么扭捏,在别人眼里我是令人艳羡的小新娘。我尝到他嘴里的酒味,轻轻搭着他的肩,有点累了。两件衣服是一样的灰,一样的柔软,我们嘴里的酒味却不同,我们心里藏的事也不是相同分量。
我就是有十个冯纶也抵不过一个陈家棋,毕竟我和冯纶荒唐的时候还只是个胆小的孩子,最后把什么都给了杨宪奕。感情没有等价交换,得到的是不是值得,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
这个吻非常久,吻尽了我全部气力。男人们吹哨起哄,敲着杯子为我们祝贺。分开时我天旋地转的直接往杨宪奕身边蹭。我又要醉了,而且可能马上会吐。我头脑一时很清楚,想着过去的感情死角。初吻给了冯纶,杨宪奕却是吻我占我最彻底那个人。我爱冯纶恨冯纶时间最久,可最后却一心跟了认识几个月的杨宪奕,希望跟他过几十年。我以为要死要活的爱没有开花结果,我和杨宪奕不温不火就结婚了。也许,爱并不那么重要。
拉着杨宪奕起来,我坚持出去透风,我不想吐在大厅里,也不想再暴露在陌生人面前。他应该察觉出我有点不舒服,刚出大厅就把我带到最近的窗边吹风。我们靠在一起望着窗外的景色,可能想的并不相同。
我没有吐,坚持到聚会结束都没吐,恶心的感觉渐渐消失了。
回家的车上,我靠着窗想了很久,现在自己心里那么累以后会更累,不如说透了干脆,我不在乎了。跟着他进到客厅,听见钥匙扔在茶几上,我没换鞋,还站在进门的地方,看着他和元帅将军在几步以外。
赌一下也不会输太多,我没什么好输的,索性豁出去坦白告诉他:“杨宪奕,下午的男人叫冯纶,我喜欢过他,喜欢了四年……”
我急死你!!
我等着杨宪奕的反应。这一刻我想到了好多年前,冯纶用封邮件跟我撇清关系的时候,我独自站在小树林里等着他,从早上一直等到太阳落山。希望他出现跟我说个明明白白,哪怕没有希望了,也给我交代。
我不是要故意气杨宪奕,与其憋闷在我心里,不如说出来舒服。现在是说了,冯纶的事我也能坦然面对了,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杨宪奕放开了元帅将军,一声不响的走过来带着我到客厅里坐下。我们隔开些距离,他又去厨房给我倒了杯热水。
我靠在沙发里等着,抱着个靠垫,很难预期他下面要说什么,他从来深藏不露,关浩的事我从没说过他却知道。
“喝了,今晚早点睡。”
我接过杯子就喝,管他后面是什么呢。
“若若,小羽是我朋友,很好的朋友,和今天你见到那些人一样,仅此而已。”
男人从来不会承认暧昧关系,我想过去三年关浩不可能和谁提起我时表露过感情,我不是他心里什么白玫瑰红玫瑰,我只是藏在角落的一篮子干花瓣,还留着不浓不淡的香,没了我,他依然过得很好,所以随时可以丢掉。
可杨宪奕不同,我们已经结婚了,我成了他的白玫瑰之后就不许他心里再有任何残枝末节,一分一毫都不行,毕竟未来的日子是我们俩的,我打死也不跟他的过去过日子,一天都不行。
“她……是你以前的女朋友吗?”想到冯纶和我的尴尬关系,我自然想到小羽是杨宪奕以前的女友,不是陈家棋介入,可能就修成正果了。
杨宪奕脸上的表情有丝古怪,像是自嘲的笑了笑,反问我:“冯纶是吗?”
这就算承认吧,我猜是的。我不喜欢小羽,但没有对陈家棋那么反感,毕竟她帮过我,对杨宪奕态度也说不上暧昧。但他们一定很好过,我听来那些话就是证据。
他要知道冯纶,好,我给他讲,我从头到尾好好给他讲清楚了,把我心里憋闷这些年的话都说出来。
“你听好了,这些话我只说一次。冯纶是保研,他女朋友也是,我是自己考的,睿慈她们都考更好的学校了,我还是选了本校,和冯纶他们不一个专业。我认识他时才大一,我喜欢他的演讲,我想过为他入党,但最后没有。大四结束,他把我亲手织的围巾寄回来,我转送给了我们院看门的大爷。我们结束他就给我发了封电子邮件通知我。那四年我没什么可后悔的,傻就傻了,后悔也过去了。研究生毕业他们留校当老师,我也留校了,是我自己争取的,留在了图书馆古籍处,和我的专业很对口,我喜欢干这个,不是为了和冯纶治气。我导师帮了我很多,他很喜欢我。在古籍处我认识了关浩,那时他就结婚了,我就每天给他拿拿报纸沏杯茶叶,我从每天抄书目开始,然后在关浩外间给他当助理。我们偶尔去那个西北菜馆吃一次饭,三年就过去了,他和陈科长婚外恋,他老婆拍了我一砖。现在我从图书馆调出来去了中文系,冯纶就跟我同一个教授,同一个办公室,带不同的学生。过去三年里他和他女朋友每次来图书馆就装作不认识我,我们在学校里碰面从没说过话,可他现在他又认识我了,他想回来找我,我告诉他我结婚了,他就拿关浩的事刺激我。我参加今天的演讲比赛开始就是为了给冯纶看看,可我后来认识了你,也调出了图书馆,我用不着跟冯纶治气,也不想给关浩争面子,我就是为了我自己,奖杯的一半也为了你。我让你看看我不比别人差,睿慈是在读女博士可她古汉不一定有我好,会背的古书不一定有我多。我不觉得我比谁差,今天那些黑的白的女人我不喜欢,你的陈家棋和小羽,还有你过去所有的女朋友我通通都不喜欢,她们有我好吗?她们知道尔雅是什么吗?她们背的出四库全书索引全目吗?她们能默写论语吗?她们能吗?能吗!”
我突然捂住脸什么也说不下去了,我心里不难受,没有秘密我舒坦了,可又特别难过。如果回到十几年前,我还和合唱团的初恋两个人一起骑车回家,平日拉拉手,他主唱,我在副旋律给他配,生活会幸福的很简单。但人总要长大,长大就是添烦恼,我经历两场算不清说不明的恋爱,短时间又嫁了杨宪奕,我现在真体会到长大的艰难了,心里不是一般累,我过去没活得这么坎坷过。
“若若……”
他凑过来叫我,我捂着脸一下子站起来,我不让杨宪奕安慰我,我一个人时候都挺过来了,我就不信现在过不去。转身跑进洗手间,锁了门我趴在浴缸边一声不响的,我真伤心了哭不出声来,就趴在那儿难过的掉眼泪。我不是为了吓吓杨宪奕,我是自己心里需要个宣泄渠道。
他在外面敲门,一声声一下下的,我捂着耳朵全当听不见。我把热水打开了,哗哗的水声把什么都掩盖住,洗手间里水雾一会儿就都上来了,我也不觉得冷了,我看不出自己哭过没,好像只是脸上沾着花洒喷下的水,擦也擦不干。
有很多事我想不明白,比如他喜欢我什么,为什么和我结婚,我们第一次见面发生过什么。他什么都不告诉我,看我在圈套里自己转不出来。我讨厌他这么对我,我讨厌跟他在一起,我扯身上的灰毛衣,不想跟他情侣装了。毛衣沾了水很湿,我浑身上下都湿嗒嗒的,最后只剩了卡通内衣,秀兰邓波儿的卷发塌在脸上,跟我一样无精打采。杨宪奕在外面玩命的砸门,叫我名字,我就是不理他,我今天非要抗争到底,我让他不老实交待问题!我让他有陈家棋,有小羽,还有我不知道的那些过去!
砸门的声音伴着水声,我一动不动的趴在浴缸旁边听着,手沁在暖暖的水里,哭累了就不想哭了,让水从指缝里流走,又流回来。
“若若,你出来,我告诉你,什么都告诉你!”
“若若,听话,开门!”
“若若,开门!”
“若若!”
我听出他真着急了,而且是特别着急,我听见元帅和将军一直在外面汪汪的叫,心里大大的爽快了一下。
酒劲被热水催的往头上跑,我回想着自己过去到现在的故事,决定今天就让他彻底着急一把,我要急死他,急疯他。趴在浴缸旁边,听着杨宪奕在外面燥乱的喊话和脚步声,我悠然的闭上了眼睛。
我当了把希瑞!
我正舒服趴着呢,多半意识已经不清,门锁咔嚓一下,我再抬身,浴室门豁然大开,杨宪奕一脸黑冲进来,还是我熟悉的黑铁塔身形,手上似乎有利器。他一见我手一松,气势立马不暴戾了,赶紧从旁边的架上拿了浴巾过来裹我。
我又趴回去,任他蹲在旁边小心给我擦身上的水。一开门进了凉风我才觉出浴室里够热的,脸贴着手臂上的皮肤都觉得整个人发烫,快赶上桑拿了。
“若若……”杨宪奕想扶我起来,我仗着最后点力气半醉半醒的瞪着他,把他扶我的手推开,索性坐在地上。
“小羽是谁?”
他被我问的说不出话,又来扶我,我跟着站起来了,挣开他的手自己扶着墙,又问了一次:“小羽是谁?”
我一个人也长了二十七年,不能次次事事让他钳制着。我往前一点点蹭,到门口的时候看了眼破败半倒的浴室大门。不知道是杨宪奕踹的还是拿大斧子劈的,反正现场很暴力,门的包边都裂了。
他在我身后很是无奈的说:“是我女朋友,最早的女朋友。”
我没停下,就披了浴巾继续往客厅走,忍不住想打喷嚏,浑身冻得直哆嗦。外面和浴室里差了好几度,身上立时全起了鸡皮疙瘩,连着打冷战,酒也全醒了。这还不够,绝对不够!
杨宪奕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