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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幺看着黄石远去,也失了兴致,慢慢走回寺中,与云娘会合,回府而去。
杨幺回了府里便有些懒懒地,却是受了寒,吃了三四天的中药,方才好了起来。
一日午后,太阳正暖阳阳地照着,杨幺独自一人来到听涛馆,弹了一会儿《流水》。一时兴起,知道自家弹琴时无人靠近,便取下碍事的珠翠,脱了华丽的夹祅,取了短剑,在听涛馆的瀑布前练起剑来
只见她一时将剑舞得急光点点,一时又飞到琴边弹上几段,逍遥自在,好不快活,杨幺怡情时不免叹道:“此时若是来一杯极品桂花酒便是极致了。”
只听得有人在高处拍掌笑道:“小姐好兴致,倒是和小王想得一样,也没白废小王在此受了半日的魔音穿耳之罪。”
杨幺听得这一口熟悉的西南官语,不由得呆在当场,头也不敢抬,瞬间左思右想,正要尖叫出声,又听得那人说道:“我劝小姐还是莫叫,小王是威顺王爷的七王子,小姐你也是世家千金,门第倒也配得 上,你衣衫不整,若是叫了开来,只怕我会被迫娶了小姐,听了小姐的琴声,又观了小姐的剑舞,只为了那一杯桂花酒之叹,我们俩还是不要为难自家地好。
说罢又是爽朗一笑,“小王名叫报恩奴,小姐自是姓朱,却不知闺名如何?小王打算从院墙上下来,小姐可恩准?”
杨幺急得跳脚,却又不敢丢了世家千金的仪态,她死死记住李普胜的话,“只要日日端着这世家千金地架子,那七王子便是和你打上无数个照面,也是认不出的。”
杨幺也不出声,只是取了丢在案上地衣物,正要离去,报恩奴又叫了起来:“小姐,若是今日不留下,我明白便还要来的,若是这里找不见,我从大门进来总是可以的。“
杨幺在肚子诅咒一声,微微叹了口气,转到斜壁背后哭丧着脸把衣服穿上,暗忖这祸胎定是从黄石口中听到了消息,方才摸入了这深宅内院,却不知他到底打算如何。
待得杨幺整理好衣服,抓紧了手中的纨扇,瞬间摆出了气定神闲的贵女气质,缓步从斜壁后走了出来。
报恩奴此时正站在琴几旁,听得脚步时,转过身一笑,雪白的牙齿配着古铜色的皮肤,让他的笑脸甚是干净清朗,杨幺一呆,暗地里啐了一口,骂道:“呸,这厮莫不是打算对老娘使美男计?”
杨幺维持着面部的反射性微笑,沉默不语,以不变应万变。那报恩奴也不知怎么想着,围着杨幺绕了几圈,也不出声。
需知他在四处遍寻佛女不着,便是十六天魔女也缺了一个,虽把放走杨下德的玄观狠得牙痒痒,却又拿不着他的错处。只因这天魔女是否合适,全由玄观最后决定,威顺王爷只信他一个,报恩奴也毫无办法。
此时威顺王大寿就在眼前,他仍是两手空空,心烦之余,避到了潭州欢喜堂,没想到遇上替玄观打前站的黄石,见他一脸恍惚,不由问起,黄石也不敢瞒,想着是成不了事的,便大方说出此事。
正所谓病急乱投病,报恩奴当下打听到开福寺当日上香的女眷是朱府上的姨娘和孙小姐,他在潭州也呆过,自然知道朱府是什么人家,便也绝了望,只是心里总是难舍,便撑了一口气,仗着一身功夫,白日里摸入了朱家内院。
他远远被杨幺极难听的琴声吸引,来到了听涛馆,躲在假山上为了杨幺的琴技笑得打跌,也为杨幺的剑术而赞叹,再听得那一声桂花酒的喟叹,便不由得出声相合。他不过是一时冲动,自个儿心里的打算却也是糊涂。
那杨幺见得报恩奴半日不出声,便忍不住从扇缝里偷偷探看,却不料正和报恩奴四目相对,报恩奴一愣,面现疑惑之色,不自觉地刷开手中折扇,没头没脑地摇了摇。
杨幺被飘过来的檀香味刺激得全身打了一个战,咬唇忍住恐惧,反复在心里说道:“不要怕,他认不出,认不出……”眼睛却不由向几上的短剑看去,暗暗盘算在朱家里不为人知杀死此人的可能性有多大。
报恩奴慢慢向前走了一步,合起扇子去拨杨幺面上的团扇,杨幺大惊,退后三步,冷着道:“公子自重。“说罢便作佯怒状,转身便要离去。
报恩奴听得她的声音更是怀疑,却知此女不能随意碰触,不免犹豫一二,再回神时杨幺已经绕过影壁,迤逦而去,报恩奴苦笑连连,只好自行离去作罢。
杨幺双脚发抖,撑着一口气急步回了竹韵斋,挥退了婢女,躲入卧室之中,正要喘口气,突然见得床前桌边坐了一人,顿时吓得倒退三步,定睛一看,却是玄观。
第二十七章 居安思危
只要不是报恩奴再现,杨幺见了谁也不怕,吐了一口长气,把扇子向床上一丢,有气无力地倚在床边对玄观道:“你手下的那个黄石居然把我卖给了报恩奴,当真是吓死我了。”
玄观打从杨幺进门,便上上下下打量个不停,此时见她又恢复了一脸惫懒之意,不由微笑道:“你方才那副样子,他初看定是认不出来的。”
杨幺没好气道:“初看认不出,再看岂不就能认出来了?这可如何是好?”不由烦恼道:“能不能想个法子把他一刀结果了?省得我担惊受怕。”
玄观一愣,看了杨幺一眼,“你什么时候如此行事了?一年不见,倒是变了许多。“又道:”他可是已经走了?朱府这么大,下回他也难得找到你,安心便是。”
“今年是至正十一年四月了,朝廷已是在商议开河了罢?”杨幺沉吟半响,抬头问道。
玄观点了点头,慢慢站在在房内踱步,“河南之地民怨极深,北教已经是准备明年起事,如今已传有歌谣‘石人一支眼,挑动黄河天下反’,怕是大变在即,便是此时,台州方国珍也已经反了。不过皆是小股流窜,成不了气候。”
“如此说来,熬过今年便好了,若是天下大乱,威顺王也没这心思玩乐了。”杨幺不由有些开心。
玄观笑着看了杨幺一眼,叹道:“错了,越是天下大乱,我便越要劝着王爷王子们享乐为上。否则,我白莲教又岂能顺利举事?”
杨幺虽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但不免想起欢喜堂里的可怕情形,不由得越发厌了玄观,顿时冷下脸来,“他们一享乐,湖广行省地女子们可要遭罪,若是白莲教起事还要靠作贱女人才能成功,我看着。成与不成都是一个样罢了。”
玄观一愣,脸上慢慢露出怒色,盯着杨幺。
沉着脸道:“你这是怪我呢?”
杨幺难得见他发怒,却也不肯退让。转过身去,漠然道:“我已经把族谱绣帕退给了我爹,我知道你原也是看着我爹爹的面上才同意这门亲事。如今也不用委屈了,大家两便。”
杨幺背着身子,也不知道玄观的反应,只听得房门轻轻一响,再回头时,房里已是没了人。
果然如玄观所说,至正十一年四月元帝从脱脱之请,发汴梁、大名十三路民众共十五万,庐州等路八翼军二万,派工部尚书贾鲁领总治河防使。主持开黄河故道,将黄河水引入故道,以绝水患之事。工程共计二百八十里有余。
五月,白莲北教教主韩林儿率领刘福通、杜尊道等人。以红巾为号,率领河工举事。红巾军尊教主韩山童为宋徽宗八世孙,当为中国主,攻占河南颖州。
因举事不秘,韩林儿被杀,没料到刘福通等人逃脱后,聚齐教众攻占周边县城,至十月,连下河南江北行省所属汝宁府、息州、光州等地,率众十万!
淮北事起,天下响应,在此之前台州方国珍已是两反两降,芝麻李在徐州,布王三起襄阳,孟马海起邓州,郭子兴据濠州。皆称“红巾”。
十一月,白莲教南教教主彭和尚拥大弟子徐寿辉为帝,国号天完,攻占淮河以南,河南江北行省蕲州、黄州两路,定都蕲水。
“天完?”杨幺细细想了想:“是大元两字上各加一笔?大元完蛋?”
朱炎武点点头,“怕是这个意思,不过,意思虽是简单明了,却是喻义不深,怕也是个短命的。说罢,转了转手中的酒杯,“彭祖倒真是个英杰,十多年的布置,临了临了,居然让大弟子当了皇帝,自已不过是个平章!”
杨幺摇摇头:“他这也是没法,南教教众虽广,却是极散,不过看着彭祖的名声和诚意,方才结为一体,若是要以皇帝之名指挥各地势力,怕会弄巧成拙,还不如抛开虚名,专务联络江南各方势力,以便能遥相呼应,以成大事。”
朱炎武拿取官府的公文,看了看,笑道:“你说得也对,若没有彭祖,不说别的,难不成你们张、杨两家会听那个天完皇帝地诏令?寸功未立,便立了顶峰,怕不是好事。”见杨幺沉吟,不免又指着公文上的名字道:“邹普胜又是何人?居然位列太师,徐寿辉是大弟子,这人又是那棵葱?”
杨幺不由一惊,接过公文,细细读了,心中闪过一事,顿时焦虑起来。她自忖虽是因着亲事与玄观交恶,但仍是唇亡齿寒,从朱炎武房中出来后,匆匆出门。
杨幺一时情急,一身长裙华妆,独自一人策马奔了城北欢喜堂,路上人人侧目,不知落了多少人的眼里去。
待得她出了北门,离着欢喜堂还有一里地,黄石道人对面迎了过 来,恭敬道:“师叔请小姐到江边,不可进这欢喜堂。”说罢,牵过马头,引着杨幺向湘江边而去。
杨幺此时也觉得有些冒失,摸摸头上地发髻已是有些散乱,正要拆开,突听得有人叹道:“不能动头发,否则朱家的名声全完了。”杨幺一愣,转眼看到玄观牵马站在路边看着她,“什么事这般着急,便是叫我过去也等不及?”
杨幺也不等黄石道人搀扶,一挽裙角,利索跳下马来,跑到玄观面前低声道:“我有要紧地话和你说。”
玄观笑了笑,一挥手,黄石道人松开马缰,退了开去,临去前不免惊异地瞟了杨幺一眼。
“骑着马沿江走走罢,“玄观道:”既不怕人听到,也少了别人的猜疑,你回去后也早受些责难。”
杨幺虽是知道他好意,不免顺口道:“我爹可不会为这事责难我,他想着不过就是亲上加……”停了口。看向玄观,”他和你说过了?”
玄观将她扶上马背,自家也跳上马,与她并排慢慢走着,看向湘江水面,道:“说了,怕我在王府里出事,让你守寡,要等我出了府还了俗才算数。”
杨幺虽是早已知道。见事情定了下来,仍是窃喜不已,忍不住掩嘴笑道:“他说的可没错。如今看来,你早有准备。如今天完军里自是你地替身罢?”
玄观转头看向杨幺,微笑道:“那太师地地位既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总是有原因的,不过是为了湖广两省的地盘,总要赏了我以前的辛苦,也为了迫着我将来卖命罢了。”
杨幺见他面上无喜无忧,想着他打小的孤苦,不免也结巴道: “你……你是很辛苦。作卧底真不容易。”
玄观看她神色,突地一笑,催马挨了过来,低声笑道:“你也不 怕,报恩奴如今正在欢喜堂里。你也敢闯了过来。”
杨幺忍不住怒道:“那个七王子不知在想些什么,我原想着他回了武昌就了事,没想到打个转又来了潭州。日日派人在朱府前探头探脑,打量着大家都是瞎子不成?”
玄观忍不住轻笑出声。道:“他其实是个糊涂心思,心里怀疑你,又不能确定,只是这样夹磨,把正事都耽误了。有了这些功夫,十六天魔女早湊齐了。”
杨幺听了这”十六天魔女”,不免想起欢喜堂里的惨事,变脸道:“别和我说这些个东西,到时候互相给脸子看,也不是什么好事。”
玄观哈哈一笑,摇头道:“我什么时候给脸子给你看了?只有你自个儿生气的时候,我只好避了开去,总不能讨骂罢?”
此时两人已走到了一段土堤间,玄观下得马来,远远向河西眺望,远处的山麓起起伏伏,让人不禁心胸一畅。
杨幺犹豫一下,跳下马来,站在玄观身边低声说道:“我来只是想和你说一声,蒙元终是立国百年,起先措不及防让红巾军占了上风,其后免不了一番你来我往,总有我们落下风的时候,你身在险地,还是及早打算地好。”
玄观不禁转身,面有惊色,定定地看了杨幺半晌,叹道:‘你要我如何打算,现在便还了俗,你可就免不了要进我邹家的门了。”
杨幺吓了一跳,连连摇头道:“我只是劝你,得意时须小心,不可露了破 。”
玄观低头想了想,“你的意思是,天完军起先或是得胜,其后必是要败一阵,比起得胜地风光,现在还是趁早打算,如何渡过那段艰难时期?”
杨幺不由点头道:“正是如此。你躲在王府,天完军得意时,风光虽不免由别人享受了去,天完军失意时,你却是救命的菩萨了。”
玄观轻轻点头,“确实是句要紧地话,难怪你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