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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爱华转头“噔噔噔”走了。魏陶紧张地连声喊:“妈妈,你要上哪去?你要去干吗?”
陶爱华头也不回,对魏陶说:“你别管。”她大步流星,一双脚跟踩着风火轮似的,几下子就把魏陶甩没影了。
正是机关下班时间,到处是打饭买菜接孩子的人。人们相互叫着李处长张主任之类的打着招呼。陶爱华怒冲冲,走得横冲直撞的,快到老谭家楼下时,迎面撞上老谭的爱人老朱,也是冤家路窄。陶爱华一双眼睛恨得要冒出火来,老朱本能地想躲,但实在没地儿躲,只好赶紧满脸笑容地打招呼:“陶护士长。”
陶爱华不理她这一套,横眉冷对单刀直入:“我们孩子上学的事,你跟你们家老谭说了没有?”
老朱立刻做焦急状,皱着眉顿足捶胸道:“说了!他也很着急,孩子的事是大事,都是一个孩子,都理解。他那天回来后听我一说,当晚就给好几个人打了电话。本来以为是挺好办的一件事,没想到难度会这么大——”
陶爱华得理不饶人,嗓门大得像金山战鼓:“办不成你们也该说一声啊,对不对,我们好另想办法!”
老朱脸色已经很难看了,但毕竟拿人家手短,所以只好敷衍:“是是,这是我们的疏忽,主要也是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跟你们说才好,一犹豫就到了这时候。”
陶爱华气得胸脯起伏,问:“你们家老谭呢?”
老朱张嘴就说:“出差了!走好几天了!”
“什么时候回来?”
“说不准。十天半月一个月两个月,都有可能——”老朱说着说着,自己就停了下来,她发现陶爱华眼睛直直看着前方,眼睛里“噼里啪啦”往外迸火星。老朱脊背一阵发虚,不由得回头看去——老谭满头大汗,正扛一辆自行车从楼里出来。
老朱吓得张口结舌,她脸上笑着,尴尬着,嘴里说:“护士长,小陶,你听我给你说……”
陶爱华怒目圆睁咬牙切齿:“你不说他出差去了吗,啊?合着你是一直在骗我啊,啊?骗我没有关系,问题是,你们把我们孩子的前程给耽误了!……老谭,你给我过来!”
那天傍晚,机关的人看了一场好戏,也有人上去拉扯劝说的,但陶爱华孤军奋战,越战越勇。她指着老谭夫妇,破口大骂:“你们也太黑了吧,办不了事儿就说办不了,不说!东西拿了,事儿不办,装没事人儿!”“收了东西不办事不说,连个回话都没有,这还叫人嘛这!”“事办不了,说呀,说了我们另找人另想办法!不说!装没事人儿!生生把我们的事给耽误了!这叫人办的事嘛!”
老谭气得浑身发抖,对老朱喝道:“她送的什么东西,给她拿来!”
他又转过脸去,对陶爱华说:“陶爱华,别给脸不要脸!你偷偷摸摸提着东西巴巴地给我们老朱送上门来,我们老朱没当面给你扔回去就是给你留着面子!”
陶爱华说:“哈!给我留着面子!谢了啊!跟你说姓谭的,我可一直给你留着面子呢!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把我送的东西,转送给了基建处赵通达赵大处长的老婆!”
“你血口喷人!”老谭只会说成语。在当众吵架的时候,说成语是很吃亏的。
陶爱华声情并茂,嬉笑怒骂皆成文章——“别的我不知道,我送你的西洋参,盒上撕了个小口,我拿胶水粘过!现在那西洋参就在赵处长老婆病房的柜子里,是我亲手帮着放进去的!……是你给送去的吧老谭,是不是想让赵处长帮你什么忙啊?”
可怜的老谭像一截悲愤的木头,任凭陶爱华狂风暴雨般的摧残。有人看着可怜,就去拉老谭,说:“老谭,回去吧回去吧。”也有人去劝陶爱华:“护士长,消消火消消火。”
魏海烽那天晚上本来约好和魏海洋一起吃饭。因为夫妻冷战,他就不愿意早回家,可是在办公室待着,又会让人说闲话。最近只要他晚上走得稍微晚一点,就会有人推开他的门,对他说:“哟,魏主任,还忙哪?又写什么内参?”搞得他很是狼狈。他约了魏海洋,结果刚在餐馆坐下,就接到魏陶的电话,说妈妈跟人家打起来了,再问跟谁,说是跟谭叔叔。魏海烽马上变了脸色,他就知道肯定是陶爱华去跟人家要东西了。他站起身就往回赶,魏海洋开车,边开车边听魏海烽气急败坏地说,你嫂子我真拿她没办法,我跟她说,这东西送了人家就别惦记往回拿,往回拿得罪人不说,而且,而且……
魏海洋接上去:“而且以后谁还敢帮你们干事儿?帮忙本来就有帮成帮不成一说,哦,帮成了,你觉得那是应该的,你送礼了,没帮成,你就打上门去,要人家把礼给还给你,这叫什么呀?嫂子就是目光太短浅。咱中国申奥,申了多少回?头一回没成功,没成功咱再申请,再想办法,噢,没成功,你就让人家把你送的礼物都退回来,那还有第二回吗?你得让嫂子明白,重要的不是送出去的东西,重要的是办事儿,事儿没办成,礼也不是白送了,你还落一人情呢。谁也不短你们家那瓶XO你说是不是?”
魏海烽听着越发地烦,他觉得这个弟弟自从上了MBA以后,说什么都一套一套的。魏海烽赶到的时候,戏的高潮刚过,但陶爱华还处在亢奋状态,她一边拨开拉扯她的人,一边对围观的人吆喝着:“哎,我说,哪位有兴趣呀,去跟我上病房看看老谭夫妇送给赵处长的礼物!”
老朱眼泪都气出来了,她只会说:“你胡说!胡说!”
魏海烽冲过去,一把拉上陶爱华,陶爱华愣了一愣,毕竟夫妻好几天没说话了。
俩人沉默地往回走,周围的人主动和他们回避视线。快走到楼门口的时候,碰上赵通达,夫妻俩都有点尴尬。赵通达手里提着饭盒,边上有人过来,对魏海烽夫妇只是礼貌性地点点头,却亲热地回过头去,和赵通达打招呼:“赵处长!出去啊?”
赵通达点点头,说:“啊。上医院。”
“车呢?”
赵通达摆手:“正是开饭时间,司机同志也得吃饭。我出门打个车,很方便的。”
对方敬重地点点头,加快脚步走过去。
世界仿佛一下子变得很小很小,小得让都让不过去。赵通达迎着魏海烽夫妇走过来,步履稳重,脸上挂着笑,而且笑得一丝不苟,像一尊面具。相比之下,魏海烽和陶爱华则笑得不那么到位,一个笑得心虚,一个笑得勉强。后来陶爱华对魏海烽说,今天这事儿,赵通达未必知道。他要是知道,他能冲咱们笑吗?
《男人底线》 第6节(4)
魏海烽气得差点骂陶爱华没脑子,他认为赵通达百分之百什么都知道。他只要一看赵通达那种一丝不苟的笑,他就知道赵通达什么都知道。而事实上,魏海烽猜对了。今天,临下班的时候,赵通达接了个电话,所以下班就稍微晚了那么一点,因此他刚进院门就正撞见陶爱华在那儿跟老谭夫妇嚷嚷。他本来想过去劝劝,但马上他就听见了自己的名字,而且听到了“赵通达赵大处长”的称呼,他就停住了。再听听,他听不下去了,这个时候,他显然失去了“劝”的资格,如果他去劝,会给别人以“掩人耳目”的猜想。何况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的人冲他笑笑,那笑里有同情;有的人掉过头去故意不看他,那是厚道的人,怕他尴尬。他站不住了,只好硬着头皮往家走,假装什么也没听到,一边走一边和对面的人和蔼可亲地打着招呼——“赵处长,吃了吗?”别人问。“没有呢。”他答。一问一答都很得体,仿佛没有人在不远处以花腔女高音指名道姓地称他为“赵通达赵大处长”。
赵通达撑着回到家,一进门就气得直哆嗦,正好这时赵伟在看电视,日本动画片。赵通达当即火冒三丈,他连想都没顾上想,就把自己的一腔怒火像丢炸弹一样丢到赵伟脑袋上:“整天就知道看电视,学习能搞好吗?”
赵伟一声不响,起身关电视,进自己房间,“咣”,关了门。
赵通达气得心口一阵疼。他正要过去理论,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他赶紧叹口气,坐下,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家里请了个阿姨做饭,阿姨手脚勤快,但嘴上爱东家长西家短。阿姨开了门,一见赵通达就说:“赵处长啊,来晚了,来晚了。你们对门魏主任的老婆和人家打起来了。围了好多人,人山人海啊。我挤都挤不过来。”
赵通达点点头,只说:“没关系没关系。”他对阿姨这样的人一向很好,并不是因为他具备平民意识,而是他知道,越是这样的人,你越要对他们客气,你要是对他们刻薄,他们那张嘴可是不饶人的。
阿姨一面进厨房,一面说:“这个陶爱华,我看是脑子进了水,只送人家一瓶酒两条烟几盒西洋参,就让人家把他们孩子弄到重点中学去,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便宜事?差一分儿,一万块,他们家魏陶差了6分!”
赵通达听了,变了脸色,他一向把阿姨的家长里短当成群众意见来听取,所以他尤其急切地想知道,群众还议论了什么。于是他装作饶有兴趣的样子,诱导性地问了几句。阿姨也摸到了赵通达的心思,专捡他爱听的说:陶爱华还嚷嚷,说老谭把个西洋参当礼物送给了您爱人,是为了贿赂您赵处长,有求于您,我们听了,都觉得可笑。还没有听说过拿西洋参贿赂领导干部的。再说,就是一般人病了,我们去医院看看病人,手里也得拿点东西吧?那叫贿赂吗?哪儿跟哪儿啊?
赵通达听了,脸色平缓一些,他觉得群众的眼睛还是雪亮的,群众的觉悟还是高的。但他又想,陶爱华偏偏挑这个时候闹,是不是说明了点什么?而且,赵伟比魏陶差了12分,却上了重点,这事儿虽然做得很巧妙,赵伟是按特长生招的,但毕竟传出去对自己影响不好。其实,给赵伟做这事儿的,是赵伟的姨妈。小宋姐妹都是中学老师,在教育局认识的人多,雅琴人缘又还可以,何况又病得这么严重,这个时候,大家都同情赵伟,所以赵通达实际上没费什么太大力气,就是跟人家吃了几顿饭,陪着说了几句好话而已。但谁知道传出去,别的人听了,会怎么想怎么说?
阿姨把饭做好,招呼赵伟出来。赵伟对阿姨说:“把我的和我妈的装一起吧,我去医院送饭,跟我妈一起吃。”
赵通达振作精神,说:“一块儿去送!正好我也好几天没去看你妈了。”他是想跟儿子缓和关系。
赵伟不领情:“你要去我就不去了。”
赵通达有些火:“为什么?”
赵伟说:“一个人能做的事没必要两个人做,何必浪费劳动力呢?”扭头又进了自己房间。
赵通达孤家寡人地去了医院,一路走一路气,到了医院见了雅琴,雅琴偏偏还提下午陶爱华过来跟自己提魏陶上学的事儿。雅琴嘴一撇,说:“想什么呢,还说只要随便一个重点就行,不一定非要上实验。他们家魏陶,我看就不是读书的料。”
赵通达火了,他没有想到女人竟然这样肤浅,缺乏政治斗争的经验。她们除了比老公的官职,比儿子的学校,还会干什么?但他还是努力按住了火气,毕竟他很久没有来陪雅琴了,毕竟雅琴也很久没有人说话了。一个女人,生了病,住在医院里,你能指望她有什么有趣的新鲜的话题吗?再说,他和雅琴之间,难道有过什么有趣的新鲜的话题吗?他们不是一直夫唱妇随?雅琴就是身体好的时候,没病没灾的时候,他们也很少聊闲天,他们即使是关上门说私房话,话题也离不开许明亮、周山川、交通厅,最多是说说哪次开会哪个领导说了一句什么话,然后夫妇俩层层分析领导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那句话又是说给谁听的。有些话有些事,赵通达不便说的,雅琴就想方设法替他说出去。比如雅琴会当众说,通达是一个没有野心的人,他喜欢做些具体事儿、实事儿。废话,要做具体事儿实事儿,不就是得有实权吗?这话谁听不懂?还有些话有些事,赵通达不便做又想做的,也由雅琴出面替他做了,而且还硬要说是自己的意见。比如有一次,许明亮夫人偶感伤寒,雅琴知道了,就偏要去许明亮家探望,而且还“押”着赵通达。许明亮开了门,做生气状,说:“通达,你这是搞什么搞?”未等赵通达说话,雅琴马上抢上一步:“许厅,你要批评就批评我吧。通达说不要搞这种形式主义,还说您会生气,我一定要来,通达拗不过,就跟来了。”这话一说,许明亮还有什么话好说,立刻开门宴客,宾主尽欢。
在别人看来,宋雅琴未必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