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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官场三件事,谁遇谁着急。这三件事一是班子调整。调整就意味着有人要下,有人要上,梦寐以求的事,会在一夜间成真,谁个心里不激动。二是反腐,普天成听过一段子,是纪委书记化向明吃饭时讲给他的。一位新同志刚到纪委工作就犯了严重错误,有天他接到通知,电视台记者要采访该市廉政先进典型,领导要他通知几个口碑不错的局长到纪委接受采访。快下班了,年轻同志通知各单位时说的比较简单:“请你们局长明天到纪委来一趟。”就这么一句,就闯下了大祸。国土局长接到通知后大小便失禁,心脏病突发,不醒人事。财政局长自首了。交通局长当晚就失踪,据说已逃往加拿大。工商局长连夜杀死情妇,他以为情妇出卖了他。卫生局长服毒自杀,还留下检举别人的名单。年轻人在写给领导的检讨中说:这惨痛的一切都是我工作方法简单造成的,痛定思痛,我深感内疚,特作检讨!段子虽然夸张,却也不格外失真,听到纪委两个字,睡不着觉的还是大有人在。第三是选拔后备干部。这三件事,说穿了本质是一样的,就一个字:升。升才是官场的根本,也是官场中人拼命奋斗的理由和信心。在酒桌上,马超然副书记就不喜欢别人给他敬酒,谁说敬酒谁倒霉,敬跟警差不多,有惩罚的意思。马超然喜欢别人给他升酒。于川庆想不明白,问普天成,普天成笑说:“升酒,你想想,一个人一辈子要是能升九级,那是啥境界?”于川庆掰着指头一级一级数,副科、正科、副处、正处、副厅、正厅……算着算着,脸色变了:“了不得,真了不得,超然书记目标远大啊。”两人相视一笑,不敢再谈论下去。
上次何平部长征求过他的意见后,普天成以为,调整会迅速进入实质性阶段,可是这么多天过去了,一点动静也没。特别是瀚林书记,这次表现得特沉稳,一丝风都不透给普天成,普天成跟了瀚林书记这么久,还是第一次遇上这种把信息卡死的情况。
上面没动静,不等于下面也没动静。早在何平部长找他征求意见之前,下面的活动就开始了。这些天,普天成老是被人打扰,有些是专程来拜见他的,算是他这棵树下的猢孙,一个园子里的。有些不,是从别人那儿出来,顺便到他这溜溜趟子。中国人信佛多是平日不烧香,遇事抱佛脚,官场中人则是平时烧高香,临时多拜门。拜门是跑官功课中的重要一节,谁也不敢拉下,拉下了,将来红头文件上没名,那就怪不得别人。
瀚林书记一玩深沉,所有的人就都迷惑了。截至目前,瀚林书记那边什么话也没有,既不召开会议,也不安排组织部门下去摸底。仿佛调整班子真是空穴来风,不足可信。普天成想的却是,这次一定是大手术,狠手术,是别人意想不到的手术。为慎重,对前来找他的人,普天成采取半冷半热的态度。白天借故工作忙,能不让他们到办公室,就尽量不让到。晚上呢,故意拖到很迟才回家。但是,有些人又不能硬拒开,拒开了,以后工作就被动。他跟卢小卉叮嘱,家里来了客人,就说他开会,晚上不回来。他还顺便给卢小卉开了张单子,让她记住这些名字,如果是这些人,就让进来。几天后,这些人都来过了,来了也不多说,跟卢小卉随便问上两句,放下东西就走人
多的事就是这样,大家彼此心照不宣,没必要当面把话讲出来。该怎么操作,谁心里都有数。对普天成来说,让人家进了门,证明心里是有这些人的,就算事办不成,也不至于尴尬。不让人家进门,那他的门,以后可能就永远也没人进了。
这天王静育来了,普天成照样避而不见,只在电话里说,下午他有会,一时半会腾不开身。王静育连声说:“您只管忙您的,我是到发改委汇报工作,顺道看看小卉,给她叮嘱一下。”普天成知道这是假话,但不点破,只道:“好吧,如果小卉想回去,你还是把她带走吧,我一个人真是用不着保姆。”王静育说:“哪里哪里,您胃不好,外面饭吃多了容易上火,还是让小卉多给您做家常饭吧。”普天成心里取笑道:“关心我的肠胃,是关心你的官位吧。”王静育这次对副市长的位子有种志在必得的气势,普天成心想,也该轮到他了,别人他可以不运作,王静育,他还是要说几句话的。
快下班时,于川庆过来了。这些日子,于川庆脚上安了滑轮,一有空就往他这儿跑,来了也没啥正事,东拉西扯几句,打一阵哑谜,或是讲上两个段子,走了。于川庆是心慌,找他的人肯定也不少,普天成心里都没谱的事,于川庆就更没谱。
“下午到哪**去?”于川庆进门就问。
“****,你整天就知道**。”普天成说。
“喝点小酒,吃点小菜,泡个小妹,不算过分。”于川庆嬉皮笑脸。
“泡个小妹,有只老牛你想不想泡?”普天成一边开玩笑,一边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材料:“这材料你抽空看看,我觉得写得不错,想推荐到海东党建上发表。”
于川庆一看文章署名是任邻,女的,笑道:“好啊,我可要给嫂子告状了,嫂子在下面征南战北,你在上面偷偷培养革命接班人。”
“少胡说,她是我一位老同事的女儿,文章是她爸转到我手里的。”
“红色后代啊,好,有前途,应该培养。”于川庆翻了几翻,一目十行游览了会,道:“行啊,有股子革命味,值得培养。”
普天成说:“她在下面当镇长,就在你原来蹲过的南怀,对了,她说最近在中央一家党刊上读到你一篇狗屁文章,崇拜得不行,想当你的粉丝呢。”
一句话逗乐了于川庆,于川庆笑得差点没把嘴里的水吐出来:“给我当粉丝,这女人一定是疯了,放着海东这么大的笔杆子不崇拜,反倒崇拜起我来了。”
普天成不跟于川庆斗嘴了,怪怪地望住于川庆:“怎么,想不想见见,我给你当红娘。”
“没兴趣,我见着这种女人就想躲,好机会还是留给领导吧。”
普天成一本正经纠正道:“人家还没结婚,是姑娘。”
“没结婚就当镇长,了不得,结了婚一定能当市长。”
“我怎么听这口气你越来越像芙蓉姐夫了,别忘了啊,你是海东省人民政府秘书长,以后严肃点。”
“保证改正错误。”于川庆恶作剧地说了一声,又道:“晚上没约会吧,我请你**去,反正你也不能回家。”
“你怎么知道我不能回家?”
“这还用问,我都不敢回,你领导敢回?”
普天成一怔,旋即又释然:“说出实话了吧,最近是不是被刀枪包围了?”
“刀枪倒不怕,怕的是糖衣炮弹,我可不想被击中。”玩笑开到这儿,于川庆也不开了,正色道:“最近还是没消息啊?”
普天成嘴巴往上呶了呶:“十二楼,你自己上去问。”
“那可不敢,我最大的胆子,也就是找领导你问问。”
“一肚子阴谋,说吧,到哪去消磨时间?”
“还能哪,老地方呗。”
“又是狮子楼啊,我看迟早有一天,你要被狮子吃掉。”
“吃掉就吃掉,我豁出去了。”
“还是谨慎点吧,老弟,听我一句劝,有些东西玩过了头,不好。”
于川庆认真想了想,道:“这个问题挺复杂,先不讨论,不过领导的批评,我虚心接受。”过了一会,他又道:“你是不在其中,不识其味啊,有些事,怕是这辈子也说不清。”于川庆脸上浮过一层暗云,普天成似乎看到了他的苦衷,无端的,就又想到了金嫚。金嫚被朱天彪带走已一个多月了,只给他来过一次电话。有天晚上,他实在想得不成,就把电话打过去,金嫚居然没接。他问朱天彪,朱天彪说金嫚很好,看不出有啥不高兴,下午他们还一起吃饭呢。“照顾好她。”他就说了这么一句,就说不下去了。那个夜晚,普天成突然被一种致命的孤独包围,那种孤独是能杀死人的,到后来,他又老泪纵横,把自己的这一生哭了个够。
人活着,到底图啥?这个很简单很老套的问题再次跳出来,困住了普天成。他想起了父亲,想起了父亲教诲他的种种话,可惜,他一句也没听进去。
没听进去啊。
算了,庸人自扰的事还是少干,该怎么活还是怎么活吧。下班时间过了有一个小时,普天成跟于川庆一块下了楼,还好,这天下午没有人再给他打电话。常委们这些日子都在忙,具体忙什么,谁也清楚,可谁也不说出来。说出来,这游戏就没法玩了。
到了车上,于川庆忽然说:“知道不,蒋家父女带回来了。”
“带回来了?”普天成身子一震,这消息太令他吃惊。前些日子他还拐弯抹角问过化向明,化向明闭口不谈,他想,可能也是一阵风,刮刮就了事了,没想……
因为坐的是于川庆的车,普天成便没再往下问。于川庆倒是无所顾忌,继续道:“我也是下午上班才听到的消息,检察院那边说的。”
普天成哦了一声,目光下意识地往前排司机脸上看,司机跟聋子一样,是听不到这些话的,如果能听到,怕也掌不了这车的方向盘。不过普天成还是很谨慎,毕竟,这不是件小事啊。
等进了包间,普天成就忍不住了:“到底怎么回事,我这边怎么静悄悄的?”
于川庆诡秘地一笑:“说句话你可别往心里去啊,最近我也感觉,好像有人在故意瞒着你。”
“什么意思?”问完,普天成就又后悔了,这点他早应该想到,而且不该问出来。他笑笑:“瞒就瞒吧,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它去吧。”
“你也别这么悲观,指不定,这是好事呢。”
“好事能轮到我?老弟啊,说句心底里的话,我累了,我自知做不了陶渊明,可也不想整天绑在一副架上。”
“别说这么悲观,你做陶渊明,我首先不答应,还指望你给我们带路哩。”两个人说了一些伤感的话,又兼着把省里最近出现的一些反常事儿说了说,比如自从那次汇报会后,马超然突然变了一个人,再也没了先前那种旺盛的斗志。上周他去了趟北京,都说是到北京休养生息去了,可他三天后便赶了回来。从回来后的精神面貌看,北京也没给他多大信心。还有国平副省长,为了大华,他是孤注一掷了,很多事已经不是越过原则这么简单,最近海州市又向大华倾斜,将另一块闲置了三年的土地以最低价出让到大华手里,名义是大华一期扩建项目,实际,则是大华在海州开发的第二个楼盘。此事在海州地产界引起一场不小的波动,国平副省长居然亲自出面,平息风波。现在大华两个字,已成了禁区,谁也不想谈起,不敢谈起。不过令人欣慰的是,大华海东马上要动工,跟一毛三毛的所有问题都得到了解决。
得到了解决啊——
话题最后又回到嫖幼案上。于川庆说:“我听他们说,这案子越挖越深,牵扯进去的人也越来越多。”
“能说具体点么?”普天成问,他特别想知道,徐兆虎到底跟嫖幼案有没有关系。
“具体的我也说不了,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当时在南怀的领导,怕都脱不了干系。”
当时徐兆虎就在南怀,他是从南怀挪到吉东的。普天成心里一阵兴奋,这句话等于是告诉他,上面已经在对姓徐的采取措施了。
“不过……”于川庆喝了一口水,把本来要说出来的话又咽了回去。
“不过什么?”普天成紧追着问。
于川庆犹豫了一会,还是说了:“不过我听说,省长这边,好像有保他的意思。”
“你是说路波?”
于川庆点头。两个人就又不说话了,于川庆掏出一支烟,给普天成,普天成不想接,迟疑片刻,还是接了。烟雾很快弥漫在包厢里。两个人平时不怎么抽烟,抽烟这种陋习,在省里高层中,已是越来越少见。只有在相当高兴或十分迷茫的时候,他们才拿烟调节自己。过了一会,普天成说:“不可能吧,从没听说他跟路波省长有过密之处。”
“很难说啊。”于川庆叹了一声,道:“有些河里的水,你能掌握深浅,有些未必,有句话我一直想跟你说,可就是找不着机会。”
“什么话?”普天成率先摁灭了烟,十分空茫地望住于川庆。于川庆也将烟掐灭,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你跟路波省长,有点远啊,能不能……”
普天成就清楚了,于川庆绕了一大弯子,原来是告诫他这些。思忖了一会,他说:“不是远与近的问题,工作所致,工作所致啊。”说完,他起身,走到窗前,盯住窗外一片高楼。于川庆也跟过来,目光同样望住那层层叠叠的高楼大厦。
“高处不胜寒啊,现在我算是领会了。”于川庆叹了一声,接着又道:“不过你跟我不同,你被别人遮住,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