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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说他没有流氓气和无赖气了,这不就是吗?”李济运说。
朱芝摇头道:“不不,人家可是落落大方!”
“他不落落大方,几十年白活了。”李济运说。
朱芝说:“骆书记真好,他后来专门把成鄂渝拉到一边,让我过去敬酒,尽说我的好话。”
李济运笑道:“你要改口了,别老直呼他的名字!你无论哪个场合提到他,都得说成部长!”
朱芝回头望望总台,说:“几个月前,他在这里对着总台服务员发威,大失体面。今天他要是再出现在这里,我们就得恭恭敬敬。”
“真像演戏!”李济运说,“同一个演员,只是换了套行头,就重新粉墨登场。”
朱达云进来了,远远地朝这边点头。朱芝说:“成鄂渝,不不,成部长让我带了两条烟,送给朱达云的。”
“他怎么平白无故给朱达云送烟?”李济运望着朱达云笑,轻声说,“对,想起来了。上回他在乌柚碰钉子,朱达云派车送他回省城。老妹,说明你们成部长对那事耿耿于怀。”
朱芝朝朱达云招手,等他走近了,就说: “朱主任,市委宣传部成部长带了两条中华烟给你,在我车里。”
朱达云的脸突然涨得通红,语无伦次起来:“啊,啊,成成部长,他太太太客气了。”
李济运就开他玩笑:“不是成部长太太送的,成部长送的!”
朱达云自嘲道:“领导送东西我都会激动,李主任不信你送我两条烟试试,我也会结巴的。”
李济运和朱芝要陪不同的客人,各自进包厢去。李济运同她刚刚分手,就收到她的短信:少喝酒!李济运心里暖暖的,回道:听你的。
二十
离过年还有几天,李济运带队往省里去拜年。今年拜年的名单上多了两个人,一个是田家永,一个是成鄂渝。田家永的家已搬到省城,成鄂渝的家不可能搬到漓州去。朱达云和有关部门领导也同去,各自对口拜年。乌柚县上去拜年,必备的礼物就是乌柚。朱芝打电话给成鄂渝,说想去成部长家拜年。成鄂渝说谢谢了,乌柚嘛下次到县里来好好吃。朱芝一听,便知道他并不欢迎。李济运说那就算了,意思到了就行了。可是,朱达云却上成家拜了年,他说成部长本来在漓州,专门赶回来请他吃了饭。
李济运和朱芝只去那些重要领导家里,有些领导多是县里各部门自己去。他俩就呆在宾馆坐镇指挥,或约要好的朋友吃饭。李济运见朱达云眉飞色舞,心里就明白了八九分。他私下叫朱芝小心成鄂渝,看来他心里定是记着仇的。朱芝说她也想开了,本来就是刀俎鱼肉间事,只看到时候如何对付吧。“真的,要不是家里三亲六眷都靠着我,真不想干了!”朱芝说起这话,有些淡淡的哀伤。李济运心里却想,朱芝本不该对他这么好的。他算什么呢?他实在看不出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值得朱芝看重。他把这心思说了出来,朱芝说:“我看身边这些男人,个个都是权欲、利欲之徒,他们可以不择手段往上爬。他们把粗鲁当豪爽,把野蛮当胆量,把私欲当理想,我看着就鄙视!”李济运听着很羞惭,他知道自己并不是个高尚的人,他的善良只是懦弱。又想朱芝这种心境,很不利在官场走下去。他没有坦露自己,也没有点破朱芝。
不过,李济运仔细想想,似乎成鄂渝又不能奈朱芝何。成鄂渝能整朱芝,也就能整他李济运。他俩都把成鄂渝得罪了。一个市委宣传部长,决定不了县里领导的命运。可转念一想,成鄂渝到底是个无赖,背后又有那么大的后台,他会不会作怪,就很难说了。他若在常委会上说硬话,别人看到的是他背后的人。光凭他自己,只能管管分内的事。李济运把这些话同朱芝说了,她仍是那句话:管他哩,相机行事吧。
田家永家李济运和朱芝当天就去了,还把田副厅长请出来吃了饭。田副厅长带了人去,不准李济运他们埋单。李济运同朱芝请客就只是名义,老领导真是太给面子了。乌柚老乡吃饭,刘克强多半会到场。他自己不太请客,毕竟只是个处长。刘克强倒是个很客气的人,每次都争着说要请客。大家都很体谅,不会要他请客。
吃过晚饭,李朱二人要送田副厅长回去。田副厅长却余兴未了,一定要去酒店看看。他今天多喝了几杯酒,可能有话想说。反正是老乡聊天,刘克强也去了。大家一同回了酒店,进了李济运的房间。朱芝就笑着道,她要不要回避。田家永请她坐下,说你又不是外人。话多是田家永说,刘克强、李济运、朱芝只是点头。田家永虽有些醉意,说话仍是滴水不漏。但听他多说几句,仍可觉出某些牢骚。只是说到乌柚几个人,田家永话就直露。他说李非凡是看错了,此人野心太大,又不听招呼。明阳没有看错,但他性子太直。田家永没有提到刘星明,他似乎故意回避说到这个人。
李济运听田家永说到人是人非,忍不住望望刘克强。乌柚县的领导来省里,多会找找刘克强。田家永说到的人,刘克强都是认识的,碰面了都是好友相待。田家永似乎也看出来了,便说:“克强,县里领导你都认识,我也不怕在这里说。”刘克强就笑笑,说:“小刘心里有谱。”
田家永话说得差不多了,起身回家。司机在下面等着,田家永说:“刘处长来车了吗?坐我的车吧。”
李济运忙说:“田厅长您先回去休息,刘处长我们送。”
送走田家永,三个年轻人再坐了会儿。朱芝笑笑,说:“看来田厅长对他的安排是很有意见的。”
刘克强说:“官场就是这样,再怎么风光,总有失势的时候。田厅长当年在漓州,多威风!到了省厅,有人就说他笑话。”
“不至于吧?”李济运说。
刘克强说:“过去有个段子,在省城里流行好多年了。田厅长调到省里,有人就把这个段子
编在他身上。”
朱芝好奇,问:“什么段子呀?”
刘克强说:“说是田副厅长要调到省里来了,手续都还没有办完,他乘车经过家乡的大桥,突然叫司机停车。司机觉得奇怪,这座大桥可是禁止停车的呀?可领导叫停,那就停吧!田副厅长披着军大衣,缓缓地下了车。夜幕刚刚降临,他一手叉在腰间,一手抚摸栏杆,远望万家灯火,饱含深情地说,家乡的变化真大呀!听这故事的人都会爆笑。说是田家永知道自己荣调省里,这可是人生重大转折,日后必定衣锦还乡。他有些情不自禁,就把多年以后的风光,偷偷儿提前预演了。一听就是有人故意臭他的。”
李济运和朱芝早大笑不止,只说编这故事的人也太损了。李济运好不容易收住了笑,说: “太搞笑了!但明显是瞎编,故意笑话我们田书记。他到省里来没有半点荣调的感觉,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呢?”
刘克强也说:“当然是瞎编的。这个故事被安在省里很多干部身上,谁也不认账,都只当玩笑。听起来也确实像虚构的故事,情节和台词太像中国电影。通常那种老将军戎马倥偬大半辈子,晚年回到故里会有这般感叹。八十年代以前的中国电影里的老将军,多是这个样子。”
说完这个笑话,李济运就送刘克强回去。也没有喊朱师傅,李济运自己开车去送。朱芝也说去送送,三个人一起下楼。省委院子就在宾馆隔壁,只是院子太大了,走到家属区不太方便。送了刘克强回来,李济运开着车,又在省委大院里兜了几圈。朱芝有些感叹,说:“老兄,平常人做官做到田家永这样子,也够可以的了吧?到头来免不了失意。唉,真没意思。”李济运也是感慨,却故意宽慰朱芝:“你可不能这样想啊!你是常委里面最年轻的,你得有上进心!”
拜完了年,李济运和朱芝赶回乌柚去。没想到半路上得知县里出了矿难,常委们要紧急开会。路上信号不好,只听说有个煤矿穿水,二十三个人淹在里头了。李济运问了问矿名,听说桃花溪煤矿,脸色顿时发白。原来出事的煤矿正是他堂兄李济发家的。桃花溪煤矿的所有证照自然都是李济发的弟弟旺坨,但谁都知道真正的老板是谁。李济运暗自担心,怕事故会扯出别的事来。
李济运同朱芝直接赶到会场,会议早已经开始了。李济运坐下来,听刘星明正在讲话,看来像是最后拍板:“一是救人,尽快组织人员和器械到位,技术上有难度的马上向上级汇报;二是控制住有关责任人,不能让他们溜之大吉;三是尽快查明事故原因;四是清查煤矿有关证照,看是否属非法开采;五是做好家属工作,防止出现群众上访闹事。”刘星明谈完这些意见,就是分工。李济运负责做遇难矿工家属工作,具体工作部门是信访局、公安局,相关部门抽调干部参加。朱芝负责把住舆论关,严防有人趁机混淆视听。
李济运发了言,他喊应了周应龙和毛云生,说:“我们这个组不能坐等遇难者家属上门来,我们要马上下去。先回去吃晚饭,晚上八点钟开个会,研究方案,明天一早下矿山去。”煤矿所在的乡也叫桃花溪乡,乡政府的宋乡长也来了。李济运请他马上回去做工作,别让老百姓明天大早就到县里来。
今天是元月二十日,这次矿难被称作“1· 20矿难”。
散会时,李济运猛然看见了李济发,便过去问:“你怎么还在这里开会?”
李济发说:“我还能在哪里?”
李济运明白他的意思,他这时候不能在矿山,他又不是矿主,李济旺才是矿主。“发哥,你自己要稳住些,不能把自己扯进去。”李济运轻声说。
李济发望望这个堂弟,眼眶突然红了,说: “天意,都是天意。明天就要放假,今天就出事了!”
李济运问:“初步原因你知道吗?”
李济发说:“出事的是我们矿,责任是在贺飞龙的乌竹坳矿。两家矿紧挨着,约定好安全煤柱不能动,他们偷偷地挖,终于就穿水了。”
李济运说:“照理说他们挖穿的,应该淹他们矿呀?”
李济发摇头说:“你只是按常识推断!矿洞非常复杂,上下左右像老鼠洞似的。他们挖穿水了,人马上往上面洞子撤。我们洞子在下面,没几分钟就淹了。里面四十多个人,没跑出来一半。”
李济运说:“你要尽快把事故责任如实讲出来,不然麻烦全在你们家身上。”
李济发说:“我不能公开出面说,只能由济旺同他们说。刘书记信任我,我向他私下汇报了,他叫我沉默。我知道刘书记是为我好。但旺坨已被控制起来,我没法同他联系。”
“尽量想办法同旺坨联系上。”李济运又问,“淹在里面的人还有救吗?”
李济发说:“估计是没救了,但这话我不能说。”
兄弟俩不便多说,彼此点点头,就分开了。李济运回家去,说吃过饭马上要开会。他埋头稀里哗啦吃饭,想这个春节是过不安宁了,成天得同遇难者家属打交道。老百姓遇事,不分青红皂白,都要找政府。弄不好政府门口又是哭哭啼啼,吵吵闹闹。
晚上七点五十,李济运赶到会议室。他自己主持会议,就习惯先到会场。周应龙、毛云生和煤炭局、安监局等部门头头儿陆续到了。李济运先讲了大概意思,今晚主要是抽人成立工作组,研究初步工作方案。大家都发表了意见,会议很快就结束了。处理安全事故大家有经验的,只是过程有些难熬。前年李济运第一次处理矿难,头一句话就说自己感到很沉痛。他还来不及说表示哀悼,老百姓就打断他的话,说你沉痛是假话,又不是你家死人!你说赔多少钱吧,只有钱是真的!
散会之后,李济运想打刘星明电话汇报,却见他办公室灯亮着,就准备上楼去。心里又想,若依晚上在办公室待着的时间,刘星明应该是最勤勉的领导干部。李济运刚走到楼梯口,却见李济发从上面下来。李济运忙拉住发哥,走到银杏树下面说话。
“你刚才去了他那里?”李济运轻声问道。
李济发小声说道:“我去了,再三讲了事故真相。他仍是要我保持沉默,只让旺坨出面接受调查。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头,他的话说得太漂亮了。”
李济运说:“你先看看情况,必要时候你得站出来。”
李济发点点头,挥手走了。两人心里都清楚,这地方太当路,不方便说太多。
李济运再上楼去,敲了敲门。里面传来刘星明声音:“哪位,请进!”
“我,李济运。”李济运推门进去,“刘书记,有个想法,汇报一下。”
刘星明在批阅文件,说:“请坐,说吧。”
李济运说:“快年关了,这事的处理要越快越好。不管事故原因、责任怎样,最要紧的是赔偿。我想不能像过去那样,政府大包大揽。政府直接出面同遇难者家属谈判,出钱或先垫钱,都是不妥的。我建议由煤矿派人同遇难家属谈判,我们工作组的同志只是参与协调。”
刘星明想了想,说:“济运你的建议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