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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芝虽是开玩笑,成鄂渝听着也是高兴。边聊边喝,不断有副县长敲门进来,手伸得老长:“啊呀呀,听说成大记者来了,那硬要敬杯酒。”
成鄂渝笑道:“李主任,朱部长,你们先发动干部,不会再发动群众吧?乌柚可有几十万群众啊!”
朱芝笑道:“我真没告诉他们。我早就说了,乌柚人民奔走相告,你只当玩笑!他们来敬酒,没有组织,都是自发的,自发的。”
成鄂渝哈哈大笑,道:“我搞了二十多年新闻,知道报道中说的所有群众自发行动,都是你们组织的。”
李济运半真半假道:“成大记者,您说这话,我觉得应罚酒一杯。您说什么你们官方,不太见外了吗?我们是一家人!您《中国法制时报》不也是官方的吗?中国还有民间报刊?”
成鄂渝道:“李主任厉害,说得在理。但是,你的官方同我的官方,不是一回事。”
李济运听出成鄂渝的傲慢,话说得却软中带硬:“成大记者,您是上级部门的记者,我们是基层。这一点觉悟,我们还是有的。但是,上级也得体谅下级啊!成大记者,这杯酒您得喝,就算我单独敬您!”
李济运不由分说,举杯朝成鄂渝碰了,自己一饮而尽。成鄂渝不好再说什么,也只得干了杯。李济运又说:“开句玩笑,老早就有个说法,领导就是服务,可搞服务的从来不是领导。悖论,悖论!但我看您成大记者,最关心我们乌柚,我不敢说您给我们服务了,您可要继续加强领导啊!”
成鄂渝听了这几句话,不禁有些飘飘然。又因酒性来了,说话就没了轻重:“说句实在话,我这几年写报道也少了。我们新闻界有句行话,小记者写报道,大记者写参考。”
李济运明知故问:“兄弟我没见识,什么参考?不是参考消息吧?”
成鄂渝笑道:“《内参》! ”
李济运忙拱手:“向成大记者致敬!说句掏心窝的话,我们在基层做的,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内参》来电话。”
成鄂渝说:“《内参》来电话,什么意思?我也不懂了。”
朱芝笑道:“大记者们做事都不背地里弄人,写了《内参》都会打电话告诉我们。我们就去解释,说明情况。记者们都通情达理,说清楚了,《内参》就不上了。不然领导批示下来,麻烦就大了。轻则做检讨,重则丢官帽。”
成鄂渝说:“这倒是的。我没有十足把握,不会轻易写《内参》的。我一旦写了,天王老子说情也不行。记者得有记者的良知。”
“成大记者刚直、实在,我很佩服。”朱芝奉承几句,“成大记者,可以跟您照个相吗?”
成鄂渝笑道:“我是记者,又不是明星,照什么相!”
朱芝很真诚的样子:“我可是从来不追星的,只敬佩有真才实学的人。您不会不给面子吧?”
成鄂渝站了起来,说:“同美女照相,我求之不得。”
朱芝便走过去,站在成鄂渝身边。张弛忙举了相机,嘴里喊着茄子。朱芝说别太远了,人要取大些。李济运看出朱芝是在灌迷魂汤,也喊道:“不能只同美女照,我也照一个。”
李济运站过去,朱芝伸手要过张弛的相机,说:“我亲自来拍,不相信你的技术。”
桌上七八个人都要拍照,都是朱芝举着相机。成鄂渝过足了明星瘾,酒性慢慢开始发作,舌头有些不听使唤了。李济运望望朱芝,两人会意,见好就收。喝过团圆杯,朱芝说:“成大记者,您也辛苦。我安排弟兄们陪您泡泡澡也好,洗洗脚也好,放松放松吧。我同李主任不太方便陪,乌柚就这么大个地方。”
成鄂渝只知道挥手傻笑,嘴里不停地叫朱芝美女,说:“漓州十三个县市,我都多次跑过,只有乌柚县干部素质最高。像朱美女这样年轻漂亮的部长,莫说是漓州,全省全国都少见。”
辞过了成鄂渝,两人步行回大院。朱芝笑道:“李主任你真以为我追星啊!”
“知道你是演戏!”李济运说。
朱芝嘿嘿一笑,轻轻地哼一句歌:“其实你不懂我的心!”
望着朱芝调皮的样子,李济运不解何意。朱芝笑道:“你看出成鄂渝身上行头了吗?他手表是劳力士,衣服也都是名牌。我把他身上能拍到的都拍了特写。”
“我是老土,不太认得牌子。”李济运说。
朱芝说:“你还不懂我的用意。”
李济运明白过来,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朱芝说:“记得东北那位高官吗?就是被香港记者把他全身披挂曝了光,才翻的船。我想他成鄂渝一个普通记者,哪有这么多钱?他真的太不像话了,我们也用用这个法子。”
李济运笑道:“朱妹妹你好阴险,我是再也不敢同你照相了。”
朱芝语气稍稍有些撒娇:“我的同志,你是个好干部,你连衣服牌子都不认得。我认得,只因我是女人。”
李济运故作神秘,说:“我真的不懂。不过,我看到过一篇文章,说自从网上出了几次官员穿着的人肉搜索,领导们身上的行头有所收敛。听说文革时候提倡艰苦朴素,有的干部做了新衣服,还要故意打上一个补丁。”
朱芝理理脖子上的丝巾,说:“明天就把我老娘的旧衣服翻出来穿,看能否混个廉洁模范。”
李济运想起成鄂渝故意提到写《内参》,便说:“拿《内参》来吓唬人,吓三岁小孩呀?工作中真有问题,就怕他写《内参》。这回的事情没有写《内参》的价值,他是故意威胁。老百姓容易起哄的事,上头领导眼里未必就是大事。选举中的问题,哪个领导心里不清楚?所以,不要怕。”
进了机关大院,两人就不怎么说话了。刘星明办公室还亮着灯,李济运便上了办公楼。朱芝知道他俩要去看刘癫子,就先回家去了。李济运敲门进去,刘星明正在看文件。做官就是如此,看不尽的文件,陪不完的饭局。刘星明一句话没说,自己就站起来了。李济运退到门外,让刘星明走在前面。
开门的是陈美,她男人马上迎到门口:“啊呀呀,刘书记,李主任,惊动你们了。我早没事了,还劳动你们来看。”
坐下之后,刘星明问:“星明,怎么样?感觉好些吗?”
“没事了,早没事了。我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屋美美说,我开会时低血糖昏迷。”
“是的,是的。没事就好。”刘星明含糊着说。
“刘书记,我想明天就可以上班了。我先回乡里交待一下工作,几天就到县里来报到。黄土坳的书记,我建议就由乡长接任。我们共事几年,我了解他。当然这得由县委决定。我自己呢?建议还是让我管农业,当然要看县政府怎么分工。我打电话同明阳同志谈过,他说要征求县委意见。”
刘星明说:“星明,你别着急,先养几天。”
陈美不忍听男人的疯话,不声不响进里屋去了。李济运听着心里也隐隐的痛。老同学不知道自己疯了,谁也不好意思说他疯了。
刘星明朝里屋喊道:“美美,出来添茶呀!”
陈美应了一声,挨了一会儿才出来,低着头续水。她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泪痕。刘星明又说:“美美,你怎么不说话呢?你又不是普通家庭妇女,你大小也是妇联副主席,县委书记来了话都没有一句。”
刘书记玩笑着圆场,说:“陈美同志回到家里就是主妇,这可是对你这个大男子的尊敬啊!”话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陈美也勉强笑了。
这几天倒春寒,比冬天还难受。冬天水气没这么重。既然已经入春,取暖器都收捡起来了,水气寒气直往皮肉里钻。舒瑾老在家里嚷嚷,说人都快发霉了。窗玻璃上凝着厚厚的水,眼泪一样往下流。坐了几十分钟,刘李二人就告辞了。刘星明平日口若悬河,遇着这事却毫无主张。李济运想起了他的外号刘半间。出门之后,刘半间说:“他脑子里全是幻觉。”
李济运说:“他除了认为自己是副县长,别的话没有半句是疯的。”
“唉,怎么也没想到会出这种事。”刘半间摇头叹息,也没说这事到底怎么办。
第二天,李济运上班没多久,机要室送来市委明传电报。他先瞟了一眼,便知大事不好。原来网上的帖子引起省委关注,市委责成乌柚县委说明情况。李济运提笔批道:呈星明、明阳同志阅示。
他笔都还没放下,刘半间打了电话来:“济运,请你过来一下。”
李济运顺手拿起电报,出门往刘半间那里去。他脑子里老闪现刘星明的外号刘半间,只怕不是个好兆头。他总迷信人与人之间互有感应,刘星明在他脑子里是刘半间,天知道刘星明是如何看他的。他推门进去,见陈美坐在里头。
“济运你坐吧。”刘半间回头对陈美说,“我的意见,还是要治病。看看济运意见。”
李济运还没开口,陈美先说话了:“我不同意!我屋星明只要不说自己是副县长,说话做事都好好的。哪个去同他说破了,说他有精神病?你们开得了口,我是开不了口!”
陈美说着就泪流满面,鼻子眼睛红成一片。刘星明望望李济运,不知如何是好。李济运劝慰道:“美美,我相信星明会好的,他平时是个很开朗的人,说不定哪一根窍一打通就好了。我想应该送医院去。”
陈美只是低头哭泣,嘴巴抿得天紧。似乎她只要张嘴,苦水就会往外冒。李济运知道陈美有些恨他,怪他把她屋星明拉出来做差配。又想他的老同学确实正派,居然推荐乡长接任书记。离任书记推荐政府搭档继任,他在官场近十年从未见过。
李济运不好意思说更多的话,反过来望着刘星明。刘星明说:“陈美同志,星明同志肯定不能再主持黄土坳乡的工作,我们会尽快配好新的党委书记。他目前的情况还是要治疗。”
陈美终于忍不住,哇地哭了起来,说:“治疗?怎么治疗?送他去精神病医院?只要进了精神病医院,他这辈子就完了!”
“你怎么这么看呢?”刘星明问。
“那不等于承认他真是精神病吗?”原来陈美仍不愿意相信她屋男人真的疯了。
刘星明叹息几声,说:“陈美同志,我们都不愿意看到这种情况,但终究要承认事实,要相信科学。”
陈美揩干眼泪,一扭头就走了。她不想再听这两个男人讲大道理。刘星明望着门口,老半天才站了起来。李济运见刘星明要去关门,忙抢着把门掩上了。
“刘书记,市委有个明传电报,要我们说明政府换届选举情况。”李济运把电报递了过来。
刘星明看都没看,就批道:立即召开常委会专题研究。请非凡同志列席会议。他把明传电报递还李济运,说:“我早知道了。田书记打过电话。下午开个会吧。”
李济运见刘半间皱着眉头,就猜田家永肯定发了脾气。乌柚县的选举是田家永把的关,出任何问题他脸上都没有光。
“济运,你谈谈看法?”刘星明说。
李济运没想到刘星明会问他,支吾几声,才说:“我个人的意见,只对组织说明情况,网上可不予理睬。我们在网上是开不得口的,再怎么讲得清清楚楚,都有人狂骂。好比汽油起火,越浇水火越旺。”
“但这次就因网上引起轩然大波,省里才注意到了。”
李济运说:“只要组织上知道真实情况就行了。我建议请市委宣传部支持,往省委宣传部跑一趟,封掉网上的帖子。网上你没法同他讲道理,封帖子是最好的办法。”
“向市委怎么汇报?”刘星明问。
李济运的思路早已理清楚了,便谈了自己的看法。他认为宁肯承认组织工作做得不细,也不能把代表索要好处的事捅出去。那样不但会丢县里的脸,而且市委不会高兴,省委也不会高兴。星明同志发病的事,仅仅是特殊情况。中国这么多年的选举,也许就此一例,说明不了什么。网上有人愿意拿这个说事的,让他们说去。再说帖子一封,想说也没地方说了。
刘星明说:“我也上网看过,星明同志发病的事,网上最多只是看笑话,说这人想当官想疯了。没人理睬,时间一长大家就忘记了。”
李济运说:“网上热点是一波一波的,两次选县长也不会叫网民关注太久。只是上面过问下来,就得认真对待。”
“济运,我同意你的观点。下午开会时,你把意思说说,征求大家的看法。代表索要好处的事,千万不能传到外面去。说透了就是代表索贿,简直太丑了。”刘星明越说越生气,稍作停顿,又道,“明阳同志有些性急,他应该讲点艺术。”
李济运不方便评价明阳什么,只是含糊地笑笑。刘星明也自觉失言,马上换了话题:“星明同志是你的老同学,你还要多做工作。陈美也是副科级干部,她应该配合组织才行。”
李济运想这话欠了些人味,人家男人都疯了,还要她如何配合?他当然不能把肚子里的话倒出来,只道:“星明同志的病,看最后是个什么情况。陈美不同意送医院,我们不能勉强。千万不能激化矛盾。”
下午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