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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要付出时间的、精力的成本,和气也不例外。但是要求得整个社会的和谐,那成本就巨大得多,动辄必然几十个亿,几百亿,几千亿。既想要一个和谐的社会,又不愿对许多生活贫困的人民群众付出成本,对于这样的人,和谐社会就只不过是顺口一说的四个字而已了。党中央和中央政府是懂得这个治国道理的,也开始采取大举措来实践了。遗憾的是,有些官员似乎还不明白,这不是一个智商问题,而首先是一个情怀问题。以前国力不济,另当别谈。现在国力增强了,他们还是不那么情愿把钱花在切实解决民生问题方面。”
徐大姐又说:“有不少人问我,我都当了两届政协委员了,你能不能用自己的话语概括一下,你是怎么当政协委员的?我说当然能啊,怎么不能呢?无非就是走走,看看,听听,想想,写写,说说嘛!人家又问,有的作家也这样啊,那你跟作家有什么区别啊?我说那可太不一样了。作家往哪儿走,全凭他自己的兴趣。而我们往哪儿走,是政协委员对社会的责任的促使。比如这里,快到省界边儿上了,是省里的官员不常来的地方,所以我们一定要来。他们常去的地方,我们倒不见得也去了。他们来到这样的地方,就会看到他们不太经常看到的情况。官员听到不高兴的话,会大皱眉头的话,因为那也许正是最真实的民间声音。然后我们就得想,就得梳理,归纳,分析,就要写提案,就要大会小会地说,总之是一有机会就要说,哪怕也说得官员大皱眉头,脸红脖子粗,甚至拂袖而去,也要说。一泓啊,小陆啊,大姐的体会是,说是很考验委员本色的,每每的,官员往那儿一坐,尤其大官,还一脸严肃,官威十足的样子,有的委员就明哲保身了,就话到唇边留三分了,甚至,就顾左右而言其他了,就不由自主地唱起赞美诗来了。这是一种积年累月形成的惯例,既影响官员,也影响我们,不被这种惯例所左右,有时还真需要一点儿无私无畏的精神呢。”
面包车突然紧急刹住,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女子拦在车前,蓬头垢面,臂弯挎着布包袱,一手拿着半个馒头,欲吃未吃的样子。
面包车停住,李一泓和徐大姐也都一反身,同时伏在靠背上往后看。
小陆想想说:“准是三个农民说的,那个疯女人。”
此时那名女子闪到了路边,面包车缓缓退到她身边。李一泓下了车,向女子走去,女子后退,一转身想跑。
李一泓柔声喊她:“别跑大妹子。”
女子站住,回头看李一泓,还是很不安。
“别怕,我们不会欺负你的。你,想搭车是吗?”李一泓指指车,“如果想搭车,我们愿意让你上车。你看,车上也有两个女人。搭我们的车,你没什么可害怕的。”
小陆起身打开装矿泉水的纸箱:“就剩四瓶了,给她两瓶怎么样?”
李一泓一手一瓶,拿着矿泉水走到女子跟前:“你把包袱放地上,解开,我替你把矿泉水都包起来,行吗?”
女子手中的馒头这时已吃光,正干咽着,听了李一泓的话,点点头,顺从地将包袱放在地上,解开,里面除了一条脏毛巾,一双旧布鞋,一把牛耳刀,一些零钱,再什么也没有。
小陆一手拎塑料袋,一手拿着徐大姐的披肩,快步走到女子跟前,将塑料袋朝她一递,女子刚一接过塑料袋,小陆已将徐大姐的披肩一抖,披在女子身上。接着,从女子手中要过包袱,放地上,打开了。
小陆仰脸看着女子,说:“毛巾太脏了,都有味儿了。咱不要了,啊?”说着,将脏毛巾一团,远远一抛。
小陆对张铭说:“张大哥,车里搭着我一条新毛巾,拿来。”低头看了看女子的鞋子,“你看,这双鞋都快脱底儿了,咱也不要了,啊?”说着,把鞋也扔了。
女子把鞋拎回来,放包袱里,要自己包。小陆严厉地说:“别插手!乖乖站一边去!”说着又把那一双破布鞋扔了。
女子求助地看李一泓,李一泓赔笑道:“你听她的吧,啊?她完全是为你好。”
张铭把小陆的皮鞋拎过来,放在地上。小陆往地上一坐,脱下自己脚上的运动鞋,接着换上了皮鞋,之后仰起脸,将运动鞋朝女子一递,“我看咱俩的脚也差不多大小,穿上。”
女子默默接过运动鞋,小陆又说:“塑料袋里有面包、饼干、肠,还有一包奶,小心别挤压破了。毛巾呢,你要经常在有水的地方洗洗。”
小陆站起来时,女子已将运动鞋穿好,也站了起来,感激地看着小陆。
李一泓将小陆扯到一旁,低声说:“你哄哄她,把她包里那把刀扣下来。”
不料女子耳朵很灵,听到了,一弯腰从地上拎起包,飞快地跑了。
天黑了,面包车行驶在路上,前方一片漆黑,不远处,有两点红色的光亮,使人感到奇异而诡异。
等车驶近了,他们发现那两点红色的光亮原来是两盏红灯笼,道路两侧各一盏。
张铭放慢了车速,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和一个小伙子挑着红灯笼迎车走来。面包车停住了,老人问老张:“车上,坐的是省城来的人吗?”
李一泓看着老人,愣住了。
老人又说:“想不到,你成了个人物了。”
·19·
二十
双墙村村民李家柱挑着不大不小的红灯笼,引领徐大姐和小陆走上自家的二楼,将她们请入一个房间。
李家柱将红灯挂在墙上的钉子上,那一排钉子显然是为挂衣服而钉的:“这灯笼也点着吧,要不,亮度太暗了是不是?”
“你省截蜡,把灯笼吹了吧,我们有点儿亮就行。”徐大姐说着,和小陆各自坐在床上,放下东西。
小陆问:“这既然是一个通上了电的村子,为什么晚上还四处漆黑呢?如果农民过日子还都节省到舍不得开灯的地步,那不是白给农村通上电了吗?”
李家柱在一只小凳上坐下,无奈地苦笑道:“不节省,不行呀!”
徐大姐也问:“这个村子的农民,生活还很贫穷?”
“那倒也不是。我们这村以前是种粮食的,那时家家户户的日子都过得很苦。尽管政府对粮农给了好几项优惠政策,还是改变不了一个穷字。山区地少,收不了多少粮食的。现在我们这个村都种茶了,家家户户的日子比以前强多了。我这不是都盖上小楼了吗?”
“你还是没回答我的问题呀。”小陆说。
李家柱狡黠地眨眨眼:“我还没回答吗?”
“对,你还没回答。”
“是不是供电方面给你们出什么难题啊?”徐大姐猜道。
李家柱连连摇头:“不是不是,不关人家的事儿。”
楼下另一个房间里,张铭用打火机点着了窗台上的一小截蜡,接着吹灭了同样挂在墙上的红灯笼,拉灭了电灯。
李家柱端着一盆热水进入,困惑地问:“怎么?”
“我寻思了半天,搞不清楚究竟是开着灯用电便宜呢,还是点着你那红灯笼便宜,一转身发现了这一小截蜡,今天晚上我只靠它就行了。”
“那怎么行,那怎么行!那我心里也太过意不去了。这屋灯亮,还是开着吧!”
他放下盆,要去拉灯绳,张铭拦住了他:“我说行就行,听我的。”
李家柱递给张铭一支烟,张铭接过,叼在嘴上。李家柱按着打火机,替张铭点了烟,之后自己也吸上了一支。
“唔,这是好烟!”张铭吸了一口说。
李家柱往自己床上一坐,颇得意地说:“当然是好烟,中华。”
“你吸中华?”
“我败家呀我吸中华!被褥、床单、枕头、中华烟、脸盆洗脚盆,这都是我到乡里去领出的招待费买的。你们还没到,乡里的电话通知就到了这个村,说有几位政协委员,估计会到这儿来视察,不得怠慢,不得对你们胡说八道。”
张铭笑道:“那你这话,算不算胡说八道呢?”
李家柱一愣,也狡黠地笑了:“那就看你,忍不忍心出卖咱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啰!”
“别多心,我跟你开玩笑,何况你也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嘛!以后几天,肯定会给你添很多麻烦啊!我代表两位委员,先谢了啊!”
李家柱从兜里掏出了二百元钱,看着,摩挲着,问张铭:“我要是把这二百元退给你,你是不是会对我印象好点儿?”
“不退给我,我对你印象也挺好啊!安心收着吧,那是你们的劳动所得。”
“那我可就不退给你了。哎,你在城里经常洗脚吧?”李家柱真把钱收了起来。
“当然啊,洗脚是良好的习惯嘛!”
“我指的不是在家洗脚。指的是在那专门洗脚的地方,有女孩子给揉捏脚丫子的那一种地方。”
“你说的是足浴嘛。”张铭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我去过,但是次数不多。”
李家柱身子往床上一躺,大声说:“我恨你们城里的些个臭男人!你们每次就出他妈的二十元三十元,就把你们那男人臭烘烘的大脚丫子往我们农村女孩子的膝上一放,闭着眼睛享受那一种捏啊、揉啊、按啊的舒服劲儿,一个不满意,还嫌服务得不好,还耍赖不给钱。”
张铭不由得停止了擦脚,看着仰躺在床上的李家柱,反驳说:“不能这么看问题吧?足浴是有中医学道理的,是为别人服务。而且呢,是一种正当的职业嘛!”
李家柱一动不动地说:“你们城里人的女孩子如果把那当成一种职业,你们做父母的情愿吗?你知道我们农村人,如果知道自己的女儿是那么挣钱寄回家里的,心中什么滋味儿?”
“你这不是抬杠嘛!城市人家的孩子现而今有几个考不上大学的?大学女毕业生怎么也不至于沦落到那么一种地步。”
李家柱倏地坐起,针锋相对地说:“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农村人的孩子天生笨啰?我们的孩子从小在什么样的学校里上学?你们的孩子从小在什么样的学校里上学?”
张铭被问得一愣一愣的。
李村长家是一幢老旧的房子,李一泓和李村长共同躺在一张大床上。
“一泓,我摊上难事了。”
“唔?说说看。”
“也不是我一个人的难事,成了我们全村的难事,最近,把我愁得是吃不下,睡不着。按说,我这年纪,不该再当村长了,可又被选上了,没办法。我们村的小学校,那还是文革前盖的,快40年了,根本不像个小学了。年初我们听说中央政府拨了一笔钱给省里,省里又拨了一部分给县里,是专门为改建农村学校拨的。我们就四处找关系、求人、请客、送礼,还召回几名在外打工的青壮年,为县教育局义务装修办公楼,为局长的老娘义务修坟。这么着,县教育局总算同意了批给我们二十万。六七月份,虽然还没见到钱,虽然夏茶长得好,我们也顾不上采茶了,男女老少齐上阵,把小学校的破教室推倒了,重建起来了。可到县教育局去要钱时,他们却不认账了。磕头作揖,求爷爷告奶奶的,最后才开恩似的给了三万元。可我们垫花了二十几万啊!这下一摊,家家户户都背上了几千元的欠债。村里有些年轻人气极了,集体到县教育局去讨说法,结果还说他们聚众闹事,抓起来了几个。我这当村长的,又得挨家挨户收钱,找关系、求人、请客、送礼,为的是尽快把他们赎出来。现在,小伙子们差不多全走了,年轻女人们也不在村里摘茶了。些个夫妻成双成对的,把孩子也都带走了。发誓说就是男的卖血,女的卖身,也要让自己的孩子成为城里的小学生!可悲我们村里几个花季的姑娘,为了替家里还上那一笔均摊的债,竟到县城里去做花酒女。”
“别说了!”李一泓跳下床,在屋里大步走来走去。
李村长坐起来,看着他说:“你要是帮不上什么,我也不会怪你。”
“你敢发誓,你说的属实?”
“句句属实。倘有半句虚假,我不配再见到你李一泓。”
李一泓定定地看了李村长片刻,转身往外便走。李村长在他身后问:“黑灯瞎火的,你去哪儿?”
李家柱走到张铭床前,推醒他,指指窗外。张铭提鞋走到窗前,看见在红灯笼迷蒙的光照之下,李一泓在打太极拳。
等李一泓收住了架势,张铭轻咳一声,向他走来。
“李委员,怎么还没睡?”
“八成,我这一夜都难以入睡了。”
“不管什么事,明天早上再说也不迟是吧?”
“是啊。我这人还是不够老练,心里装不下事儿。本想找徐大姐和小陆委员说说的,走到这儿了才意识到,时间太晚了。”
“我陪你回村长家去?”
“不用。我心里一有事,要么吸支烟,要么喝盅酒,要么打套拳,你可别见怪。你快睡去吧!”李一泓说完,摘下红灯笼,伴着摇晃的灯影走了。
第二天早晨,李一泓在鸡啼中悠然醒来,李村长已经不在床上了。
李村长的家屋在一处缓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