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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是他们便都盘腿坐在地上,沉默着,任由打手们暴虐行凶。就连一直游刃有余的林润,也扔掉手中鞭子,盘腿坐下,放弃了抵抗……
上善若水,柔弱不争,唯其不争,故莫能与之争!
这一幕震撼了皇帝的打手们,他们无法想象,这些人怎能如木偶一般,任凭自己毒打而无动于衷?是一种什么力量在支撑这些人?有些人一辈子都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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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手!”这时朝廷大员们闻讯赶来了,高拱骑着马,直接冲进人群,对那些行凶的大手怒吼道:“不许打人!谁让你们打人的!还有没有王法!”
徐阶也从轿中急惶惶下来,在儿子的搀扶下,满脸惶急的往人样中小跑过来,恍然喊道:“不要打,不要打!”雷礼、高耀、江东等人也是一样,奋不顾身的进入人群,疾呼道:“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怕伤到徐阁老和几位部堂,陆纲赶紧下令停手,但场面太过嘈杂,以至于过了好一会儿,才陆续全停下来。只见场中一片狼藉,除了极个别运气好的,侥幸没有挨打,大部分言官都被打趴在地上,有的甚至已经昏厥过去……显然不幸被番子们的铁鞭招呼上了。
但林润仍然坐着,虽然浑身是伤,却仍然坐姿端正,擦擦嘴角的血沫,对前来拉架的徐阶、高拱等人道:“多谢诸位援手,但我们不把你们告倒,誓不罢休!”何以尚等人能动的全都强撑着坐起来,不能动的也仰起头来,一起道:“对,我们参的就是你们,打死我们也不会变!”
面对着此等惨状,徐阶老泪纵横,朝众官员深深一躬道:“国事蜩螗若斯,我知道你们着急难过,可万不该挑这个时候,干这种事情,这让皇上怎么想?天下的百姓怎么想?眼下误会已成,大家都不能理智面对,请先赶紧回去疗伤吧,你们参我们的奏章,来日廷议上可当众宣读,老夫和几位尚书有错,自当引咎辞职、以平民愤就是……”老首辅确实为难啊,明明是代人受过,可不光要默默忍受,还得把两头哄住了,更可悲的是,多半还要两头受气。
“首辅大人,请别再和稀泥了。”一个言官大声道:“如今大明病了,需要的不是甘草,而是猛药!”
“对,需要的是猛药!“众言官义愤填膺道:“皇上把江山交给了你们这些大人管,你们却把大好江山治理成这个样子……”,言官们痛心疾首,泣不成声道:“在你们的英明领导下,我大明只是国事积弱、边防告急、民生憔悴、天灾人祸交接,人心动荡、灾难遍及全国,如蜩如螗,如沸如汤,国家的存亡、百姓的生计,全都到了悬崖边上!你们问我们,为什么挑今天这今日子,因为天亮后,就是嘉靖四十五年了,我们非得问问,你们这些蟒袍玉带者,有什么方略能救我大明的江山百姓!”
徐阶竟一时语塞,身后的几位尚书,也是满脸的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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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小太监的回报,嘉靖却没有一丝解恨的表情,他起跌的道:“指桑骂枫、打狗欺主!他们根本不是在弹劾内阁、弹劾六卿,他们全是冲着朕来的,他们这是在逼朕,逼朕啊!”说着剧烈的咳嗽起来,突然感到喉头一甜,脸涨得通红,赶紧用手帕捂住嘴。
黄锦慌忙上前,又给皇帝顺气,又给皇帝喂水,他偷眼看见嘉靖的那片黄绸手帕,上面竟有暗红色的血迹,不由触目惊心,眼泪就要下来。
嘉靖给他个严厉的神色,嘶声道:“仙丹。”
黄锦有心劝谏,但场合太不合适,只好擦擦泪,给皇帝取来那要命的玩意,嘉弗服下后,打坐调息,又挺过一次,只是眼白变得血红血红,无比吓人,良久才沙哑着喉咙道:“什么时辰了?”
“卯时初了。”黄锦小声道:“还有半个时辰,天就亮了。”
“他们不要脸,朕还要脸!”嘉靖冷冷道:“既然都不愿回去,就统统请进诏狱里过年,朕管的起饭!”
传旨太监飞快的跑出去,向陆纲下达了皇帝的旨意。
看看在那僵持着的官员,陆纲无奈的心说,我可真帮不了你们了,便点点头,下令抓人。
“且慢。”徐阶连忙阻拦,朝那传异太监躬身施礼道:“请公公通融则个,待老朽面见圣上后,再做定夺。”
“皇上有旨,今天谁也不见!”那传旨太监厉声道:“包括你徐阁老!”也不知是在传达皇帝的怒气,还是狐假虎威。
徐阶老脸涨得通红,但他身为百官长,绝不能眼看着这些年轻的官员被抓走,否则日后还有何面目再立足士林?只见他把大氅一扯、扔到地上,露出那身威严尊贵的蟒袍,须发皆张道:“要想抓人,拿圣旨来,不然本官不许!”
高拱、郭朴等人也排众上前,站在徐阶身边,挡住身后的言官道:“除非踏过我们的尸体!”
“你,你们!”那传旨太监又吓又气,哆嗦道:“徐阁老,你要抗旨吗?”
“老夫绝对不敢。”徐阶摇头道:“只是请问公公,圣旨何在?”
“宴上传得是口谕。”那传旨太监道:“莫非相爷以为我敢假传圣旨,还是在质疑圣上?”
“我当然不敢质疑圣上,但从圣寿宫到这里也有一段距离,公公有可能走在路上记岔了。”徐阶坚持道:“还请通禀一声,让老臣聆听圣谕吧。”他当然知道这口谕没问题,不过是在尽量拖延时间,祈求天佑大明,喜怒无常的嘉靖皇帝突然改变主意,不要再出现左顺门那样的惨剧。
他是首辅,那太监却只是司礼监的随堂,胳膊扭不过大腿,只好回去问请旨,结果一去不返,到启明星出现在天空时,司礼监的马公公出来了,对徐阶叹口气道:“皇上让咱家再把口谕说一遍,还说如果还不行,就让宫里所有的太监,全都来传一遍旨,直到您满意了为止。”
徐阶彻底绝望了,看来嘉靖是铁了心要再来一遍左顺门,打掉群臣这几年,惯出来的脾气。
“请阁老和诸位上书到值房休息。”马公公给陆纲一个严厉的眼色,显然皇帝对他今晚的表现,十分失望。
陆纲心一沉,对徐阶道:“阁老,请。”就有几个力士上前,要将徐阶等人搀到禁门边的值房中。与其说搀,不如说拉!
宰辅股脑乃国之尊长,历来都为国君以师长敬之,今日此景,亘古未闻,大明朝的体统和脸面,全都丧尽……
虽然说是参奏这些高官,但真见到他们被如此对待,言官们还是悲从中来,放声大哭起来。
“不用哭,有你们哭的时候”马森是恨死他们了,弄得大过年的全都不肃静,一抬手道:“统统抓起来!”
东厂锦衣卫的人亮出了铁链,就要上前拿人,一阵阵惊雷似的鼓声,从承天门方向响起。
“登闻鼓,有人敲响登闻鼓了!”本来还如丧考妣的言官们,突然一下兴奋起来。
写的好累啊,完全不是想象中的一气呵成……
第七五七章 除夕——月穷岁尽之日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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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南子》曰:‘尧置敢谏之鼓,舜立诽谤之木’,‘谏鼓’便是后来‘登闻鼓’之滥觞。
历代王朝开国者,大都目睹过前朝败亡之经过,明白一味闭塞言路、使小民申冤无处,最终只能使千里国堤、决于一旦,所以十分注意言路通畅,所以自汉代起,便在全国各级政府衙门外,设立登闻鼓,为草民留一下传上达、申冤说理之途。
以后历朝都有设置登闻鼓的定制,到了国朝建立,老朱身为第一位真正亲民的皇帝,自然不会丢弃这一优良传统,而且将其发扬光大,一有冤民击鼓申诉,这位精力旺剩的皇帝,便会亲自受理,官员如从中阻拦,一律重判!不仅自己身体力行,他还为儿孙定下了祖制,无论何人,只要敲响了登闻鼓,就可以直接将奏本儿交给皇帝,皇帝就必须接本儿!
不必多言,这东西注定是官员们的背上芒,甚至从永乐后,随着朱家的子孙一代比一代怠政,连皇帝都不喜欢这登闻鼓了。
后来宣德年间,有官员曾上奏取消登闻鼓,宣德皇帝以其为祖上所设未肯,但此物不招皇帝和大臣待见,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
虽然祖制难改,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有想法,就不愁没办法。后来不知哪个缺德玩意,想出了个馊主意,将那登闻鼓楼用栅栏围起来,派上锦衣卫严加防范,就像后世守护人民英雄纪念碑一样,让闲杂人等只可远观、不能亵玩。至于有要伸冤的、上本的,对不起,请左转往广济门,到通政使司按流程来。
皇位传到嘉靖皇帝,虽然为了彰显正统地位,大肆的追尊太祖皇帝,但对这面鼓,依然敬谢不办……若非登闻鼓无法染指,杨升庵那些人也不至于绝望到去左顺门跪哭,早就一通鼓响,把皇帝召唤出来,大家当面锣对面鼓的论论理,大礼议很可能将是另一番结果。
尝到甜头的嘉靖帝,自然更加井这面鼓严防死守,以致几十年都不闻鼓声,真一个海晏河清的大明治世呵!
但现在,这一声紧似一声的登闻鼓声,却分明在京城上空回荡,惊醒了多少鸟雀,震动了全城百姓……这也是此鼓的厉害之处,位于京城正中央,一响而动全城,想瞒都瞒不住。
一听到钟声,不知何故离开岗位的锦衣卫,全都如梦初醒,发疯似的奔回登闻鼓,便见黑暗中立着个瘦削却笔挺的身影,那值守校尉恼火的怒吼道:“什么人!为何敲响登闻鼓!“
“本官户部云南清吏司郎中海瑞”,那瘦削的身体,迸发出铿锵有力的声音道:“击登闻鼓直奏当今,太祖皇帝在上,尔等还不速速带路!”
华些锦衣卫见他手里高举着一物,赶紧拿灯笼一照,原来是一块木板的太祖皇帝画像。这玩意儿谁家都有,也没人太当回事儿,可在此时此刻,在那登闻鼓响之后,却有了神圣的意味,谁也不敢侵犯,只能远远把海瑞包围着,跟他一起往西苑方向行去,倒真似在护送他一般。
圣寿宫中,听到那鼓声,黄锦赶紧打发小太监出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没出去便有人冲进来,一脸惶急道:“皇上,是登闻鼓,有人敲响了承天门外的登闻鼓!“
刚刚平复的嘉靖皇帝,出离愤怒了,他如受伤野兽般全身颤抖、双目血红,喉咙中反复发出含糊不清的几个音节道:“敲得好,敲得旮……”,
“皇上……”黄锦赶紧上前,想要安抚住嘉靖,却不知皇帝哪来的力气,一脚就将他踹到在地上,龙颜扭曲道:“好啊,好啊,果然是别,猴子跳出水帘洞,好戏在后头!看来不把朕将士誓不罢……”,休,字还没说出口,便一口鲜血喷出来,直挺挺的躺倒下去。
“皇上……”黄锦连滚带爬上前,赶紧扶住皇帝,嘶声裂肺的叫道:“太医,快传太医……”
棋盘胡同,沈宅书房中仍然亮着灯,沈默和他的谋士们通宵未腕……当然不是为守夜。
听到那鼓声,沈明臣一跃而起,就连一直沉稳的余寅也忍不住站起来,王寅虽然还坐着,但难掩满脸的错愕,只有沈默一直面沉似水,仿佛早就知道这鼓声会响起一般。
“这真是绝地反击啊!”沈明臣弄节叫好道:“好一招声东击西,好一招暗度陈仓呐!”
余寅也点头道:“这样一来,又有变数了……”说着面色沉痛的叹一声道:“但无论如何,君臣关系是彻底破裂了……”
“后一句是正理”,王寅点点头,又摇头道:“但我依然不看好他们,这样做,只能彻底惹恼皇帝,引来更重的责罚。”这时他见沈默一言不发的站起身来,便打住话头,和另外两人一起,目送着大人出了门,往西侧佛堂方向走去。
“怎么去那了?”几人心中奇怪,可又不好跟去,只能在那里面面相觑。
那间佛堂是此宅上任主人留下的,沈默不信佛但敬佛,横竖多得是房间,便将其保留了下来。也许正因此种下机缘,若菡和柔娘都信了佛,时常来此处礼佛,这间小小佛堂便也得以香火不衰。今天又是元旦,更是点起了十八盏长明灯,将此地照得亮如白昼。
沈默在门口站了片井,望着里面神余中拈花微笑的菩萨,放在从前任何时候,他万不会料到,自己竟在束手无策之时,想到来求菩萨保佑,不知这算不算病急乱投医呢?
若是十年前,甚至五年前,他一定就在上书的人样中,甚至会成为敲响那登闻鼓的一个……当年为了个胡宗宪,他就能冒杀头的危险,所以不必怀疑他的勇气。
但现在,他再也没有那份置生死于度外的洒脱了,不是因为他世故了、胆怯了,而是因为他肩上的责任太重了,在东南甚至海外的偌大布局,都需要他的地位来维持。
没有人能理解他的构思,甚至连了解他全部想法的人都没有,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