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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8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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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途审我,请这位中丞,拿出新的圣旨,否则,老夫拒绝回答任何问题。”

“你、你……”万伦的黑脸一下子煞白,他这才知道,原来胡宗宪一开始这么配合,是为了从自己嘴里套话,待解开心中的疑窦后,便不再跟自己演戏了。

小子,不要因为虎老了,你就比他强。老虎永远是老虎,就算只剩下骨头,也还是虎骨不是犬类可以比拟的。

万伦当然拿不出圣旨,这本就是一出‘先斩后奏’的戏码,他终于知道,自己比胡宗宪差的太远,顿时失去了靠言语击败对方的信心。

第十四卷 会挽雕弓如满月 第八零七章 审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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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来吧,不必再暗记了。”万伦朝着东面墙沉声道。

那面墙便缓缓开了门,一个七品御史从里面走出来,满头大汗道:“可憋死我了。”

胡宗宪仿佛早知道那里有人,自始至终没有一点惊讶。

万伦回到大案后坐定,那年轻御史也在他左手边的桌后坐下,把手里的卷宗摆正,做好继续记录的准备后,才看一眼胡宗宪道:“这种老奸巨猾之辈,不动真格的是不行的。”

“嗯……”万伦点点头,一拍惊堂木道:“来人呐!”

那四个东厂番子便进来一个。

“撤座!”万伦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一挥衣袖道。

胡宗宪不在意的缓缓起身,番子将他的椅子撤下,看看万伦,意思是,你还有啥吩咐,一并说出来吧。

“临来前,”万伦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道:“你们珰头有何吩咐。”

“回大人。”番子沉声道:“一切听您的吩咐。”

“对不肯招供的人犯,”万伦声音平淡道:“你们会如何处置?”

“呵呵……”番子一呲牙,阴森森的笑道:“但凡进了东厂门的,还没有不招供的。”

“那到要请教,”万伦看一眼胡宗宪道:“如何让此人招供?”

“这里刑具太粗陋,”番子笑道:“要是在我们东厂的点心房……”

“点心房?”万伦奇道。

“就是你们的刑房,我们不叫刑房,叫点心房。”番子答道。

虽然总听说东厂刑法酷烈,但进去的基本上没有能囫囵出来的,偶尔有些福大命大的,也是绝口不提在里面的遭际,所以万伦也不知里面到底是何光景,今日恰好碰上内行,索性就想探个究竟,于是问道:“为什么叫点心房?”

番子们本都是些怙恶不悛的主儿,因此乐得介绍:“这样的点心房,最初有十八间,历代完善之后,现在有七十二间,正好凑齐地煞之数,每一间都是一道点心,比如第一道,叫‘春风摆柳’, ”他边说边比划道:“把人犯的双脚捆死,脸朝外倒吊在横粱上,两只手也用两根木棍支起撑住动弹不得。然后在里墙上密密麻麻钉满铁钉。只要把这个倒吊着的人,使劲一堆,他的后背便会撞向墙上的铁钉,轻者扎破皮肉,重者就会把后脑勺扎成马蜂窝。”说着舔舔嘴角道:“一荡一荡的多销魂啊,不被扎死,也要被吓死了。”

见万伦脸色微变,他却桀桀一笑道:“这却是吃起来最清淡的一道点心,第二道”叫“石板烙饼”口味就重了很多。”

“怎么讲?”万伦看看胡宗宪,见他闭着眼,但显然是听进去了。

“这间房的地下,其实是个灶头,添上柴火少上半个时辰,上面就能煎鸡蛋了,这时候要是把人犯脱得赤条条撵进去,您说他能坚持多长时间,能不招供?”

万伦竟听得毛骨悚然,想那胡宗宪,定然也如此。他也没时间听那番子如数家珍,便道:“这里没有点心房,就玩不出花样来了?”

“怎么会呢,”那番子大摇其头道:“咱们东厂可是刑讯的祖宗,什么花样玩不出来?俺方才说可惜,是这里来不了大场面,但还有的是小手段。”

“那劳请展示一二。”万伦淡淡道。

番子看看胡宗宪,再看看万伦,有些为难道:“这个俺不敢做主。”

“原来东厂的本事,全在一张嘴上。”那陪审的御史许久捞不着动笔,忍不住讽刺道。

“你等着,俺去问过珰头。”那番子视这种质疑为挑衅,连声道:“他只要答应,今儿就让你开开眼!”

“快去快回!”万伦点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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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那番子出去,万伦也不看胡宗宪,坐在案后仰面望着屋顶道:“前辈一生雄姿英发,晚辈实在不忍目睹您受刑的惨状……”

“我还未定罪,尚属草员,按律不得用刑。”胡宗宪轻叹一声道:“万大人,我胡宗宪老朽贱躯,随便折腾,但是士人的体面折不得。”

“你也配提读书人的体面!”,万伦还没说什么,那年轻御史胡言清,却猛地一拍大案,怒气勃发道:“读书人的体面前让你丢光了!天下灾荒连连、朝廷财用匮乏,国步之艰、民生之难极矣!然而上至皇上百官,下及黎民百姓,无不节用用之禄饷军国之需,为尔抗倭之用!渠料尔横征暴敛、贪污挪用、挥霍民膏,竟博了个‘总督银山’之名!你还与严党沆瀣一气,每年孝敬给严家父子的礼单,令人瞠目结舌!像你这样的巨贪大蠹,丢尽了读书人的脸面,不把你录皮添草,难解天下苍生心头之恨!”

他的声音在审讯室中嗡嗡作响,万伦也不阻止,只是冷冷的看着胡宗完。

“哈哈哈……” 隐忍只是胡宗宪的手段,高傲才是他真正的性格。如今这般田地,对方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再装孙子也过不了关了。索性放声大笑道:“黄口小儿,你也配跟我谈天下苍生!”说着低头睥睨着对方道:“老夫出镇东南时,你在做什么?”

“这……”他是嘉靖四十皿年的进士,胡宗宪下野以后,才步入政坛,对其恶劣印象一方面来源于同僚之口,另一方面则来自万伦给他看的卷宗。

“下面的话,你可以记录。”胡宗宪朗声道:“我胡某人是曾对东南大户提编加派,但我并未向平民百姓加派,只是要那些为富不仁的大户,负起应尽的责任!”说着嘲讽的看他一眼道:“小子,看样子你不是大户出身,但肯定没少受人家的恩惠……”

“休要顾左右而言他!”胡言清老脸一红道。

“这没什么好害羞的,天下读书人皆是如此。”胡宗宪自嘲的笑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读书人哪有不为大户说话的道理,我的名声狼籍,大半由此而来!”说着声音变得愤怒道:“但六省抗倭,消耗极大!朝廷每年却只能拨付不到三成军饷,其余都需要东南自筹,我若不强行提编,抗倭的儿郎们吃什么、喝什么!难道拿着木棍去试倭寇的长刀吗?还是说……我该避开大户们,专向贫民百姓下手?那样只会官丵逼民反,让倭寇越剿越多!”

“那你挪用军资呢?”胡言清额头见汗,他根本无法反驳对方。

“用计用奸、收买眼线,非小惠不成大谋!厚赏将士,抚恤伤残,无重金何以收心?全都需要大量的金钱……偏偏能走明账的只有少数,”胡宗宪淡淡道:“只得从军资中挪用。”

“巧言令色!”胡言清一下又抓住他的把柄,大声道:“难道送给严世蕃的厚礼,也必须要挪用军费吗?”

“当然……”胡宗宪看看万伦道:“他没经过严家父子当国的年代,万中丞却经过,你敢对他讲讲那时官员的生存之道吗?”

万伦不吭声,心说,那番子怎么还不来?

“你不愿讲,我讲。”胡宗宪淡淡道:“当是时,严家父子把持朝政,无论是内阁大臣、六部尚书,去留祸福,只在其一念之间。尤其那严世蕃,倚仗其父,对文武百官勒索不已,自丰百司及九边文武大小将吏,岁时致馈,名曰,‘问安’。凡堪报功罪以及修筑城墉,必先孝敬银两,多则巨万、少亦不下数千,纳世蕃所,名曰‘买命’。不然有功不赏、有罪重罚,更不会得到朝廷的拨款!”顿一顿道:“甚至,户部解发各边的银两,严世蕃也要吃足抽头,否则必然大祸临头,朝不保夕!”

听了胡宗宪的话,那言官胡言清一脸的震惊,他虽然早听过严家父子专权乱国,却难以想象,竟到了这种程度!

“某若不‘买命问安’如何能安居东南总督,指挥六省抗倭?”胡宗宪有些萧索道:“这位小大人,若是换了你,又会何去何从?”

“就算挂冠而去,做个闲云野鹤,我也不稀罕这样得来的官位!”胡言清硬着头皮道。

“是啊,人人都爱惜羽毛,几时想过这个国,想过我大明朝?”胡宗宪冷冷的望着那胡言清道:“说到底,你读书做官,还是为了自己。”

被胡宗宪这一番夹枪带棒,胡言清彻底混乱了,他只觉着自己的信仰、价值观、甚至世界观,全都崩塌了,一时也没法重组,整个人都木然了。

这时候,那东厂番子进来,还带了个背着包袱的同伴,朝万伦点点头,显然已征得珰头同意了。

“大奸大恶从来冥顽不灵,下面用不着你了。”万伦看一眼胡言清,语调平淡道:“去外面喝酒去吧。”他担心看了下面的情形,这个年青人会不会崩溃掉。

“多谢……”胡言清擦擦汗,看都不敢看胡宗宪一眼,只朝万伦一抱拳,便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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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东厂番子将包袱中千奇百怪的刑具,一样样摆出来,胡宗宪饶是铁打的汉子,也忍不住两眼突突直跳,对那万伦道:“你可是大明王朝二百年来,第一个借助东厂审案的御史!”顿一顿道:“对了,你还没有圣旨,胆子真是一顶一。”

“事从权宜,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万伦面露狰狞之色,也不知为何如此执着,道:“只要取了你的口供,我这也是一段士林美谈!”说着恶狠狠的望向那两个番子道:“还愣着干什么?上刑!”

‘砰砰’两声,胡宗宪被人踢中了膝窝,一下跪在地上,膝盖快要碎了。

他还没从疼痛中回过神来,就被人一下扳住脑袋,任凭他使劲挣扎都玟丝不动。

一个番子按住他,另一个番子,将一个两头叉,用一条皮带固定在他的颈部,一头插入他的下领,另一头直指他的胸骨……然而四个叉点位于下顽和胸骨之间的设计,使得叉子入肉再深,也不影响他发出声音。

这见鬼的变态设计,怕是只有东厂的死太监们,才能发明出来。

胡宗宪只有拼命伸长颈部,才能减少钢叉入体的痛苦。

看着他狼狈的样子,两个番子集桀笑起来,笑着笑着,突然一个捏着他的左腕从背后往右肩上掰,另一个捏着他的右腕往右颈后掰,两只手腕在右颈肩背部越靠越紧,骨节的咔咔声都听得见了,如此一来,脖颈便无法控制的向前倾……

胡宗宪用尽全身力气抵抗着,那张脸变得好恐惭满脸涨血,两只眼珠就像要从眼眶中鼓出来……但仍然无法阻止那带着锯齿的钢叉,越插越深,痛得他嘶嘶地直抽冷气,口水、鲜血、还有碎牙落了一地。

但他仍然一声不吭,到了这般田地,他已经一无所有,只剩下最后这点尊严了。

万伦毕竟是个文官,虽然衙门里也会把人打得屁股开花,可这样邪恶的刑罚,还是让他毛骨悚然,感到十分的不适。然而自己已骑虎难下,退则身败名裂,只能把这趟差事办成,博个大好的前程出来!

想到这,他把心一横,过去揪住胡宗宪的头发……下意识的,他还是想让他减少一些痛苦,胡宗宪方才的话,还盘旋在他脑中呢,自己竟是第一个与东厂合作的御史?

使劲咬了下舌头,把那些杂念跑到脑后,他恶狠狠的问道:你招还是不招?”

“招……什么?”胡宗宪半睁着眼,口中淌血道:“你都铁证如山了,还要我的口供作甚?”

“你!”万伦怒发冲冠,心中破口大骂道:‘我不是找不到证据嘛!’其实两年前,他就找到了胡宗宪伪造的圣旨,然而上面要他追问当年,胡宗宪私放王直之始末,尤其是与什么人合谋!为此他用了足足两年时间,也找到了不少当时的蛛丝马迹!甚至连参与过劫官船的前倭寇,都抓到了两三个。

可是任其千方百计,都挖不出什么有价值的内幕,更找不到胡宗宪当年和谁联系的证据。他也曾向上峰抱怨,为何一定要找这方面证据,单凭现有的证据,也足以让胡宗宪死上八回了。

但上头不给解释,依然命他继续寻找。万伦也渐渐明白,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一个已径致仕的胡宗宪,根本不是上头的目标,他们要整的,是另外的人物。能够被如此上面重视的,又够条件和胡宗宪合谋的,那个人的身份便呼之欲出了。

万伦也相信,私放王直这种大事,胡宗宪肯定会和沈默商量,所以必会留下蛛丝马迹。

这就好比知道了答案,但缺少论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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