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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沈默到了这位于苏堤南段西侧的总督行辕时,只看到院墙上每隔数丈便有一个牛油灯笼在熊熊燃烧,将城墙下照得亮如白昼,一队队巡逻士兵往来如梭。
巡逻官兵远远便看见了沈默一行,呼啦一声涌上来,张弓搭箭,抽刀举铳,便将他们围了个插翅难飞。
“你们是哪里的部队,竟敢擅闯总督行辕,不要命了吗?”领队的千户看出这些人做官军打扮,倒也没有轻举妄动。
沈默让侍卫们闪开,亮出自己的一身官服,朗声道:“下官钦命浙江备倭巡察使沈默,特来拜见部堂大人,请这位大人代为通禀一声。”
那千户冷笑道:“不知道总督大人申时以后不见客吗?”
沈默摇头笑笑道:“下官第一次来,确实不知道。”
那千户挥挥手道:“先去驿馆歇着吧,等明天白天再来。”
沈默笑笑道:“身为下官,我必须先来拜过张部堂才能去驿馆下榻。”
千户不由讥笑道:“不管你是巡察还是巡检,大帅都是不会见你地,快走吧。”
“见不见是部堂大人的事。”沈默淡淡道:“这位大人能替部堂大人做主吗?”
那千户被噎住了,愤愤道:“那你就去拜门,尝尝总督府的闭门羹是不是别有滋味!”
“拜不拜是本官的事。”沈默翻身下马,整整衣襟,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了总督府地正门前,握住熟铜的门环,轻轻叩响了那道紧闭的大门。
片刻之后,总督府的大门,二门,仪门全部为浙江巡察大人敞开了。
第三卷 谁人试手补天裂 第一七四章 当朝首牧与西施舌
令守卫兵丁更加瞠目结舌的是,总督大人竟然亲自出迎,亲热的揽着这位年青大人的肩膀,哈哈大笑道:“拙言啊,你可让老夫久等了。”
别说那些看热闹的兵丁,就连沈默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颇不自在,只好摆出一脸受宠若惊,一躬到底道:“部堂大人要折杀下官了。”
张经伸手将他托起,笑道:“拙言不必如此,你是圣上钦差,当为陛下保持尊严。”
沈默只好顺从的起身,在张总督异乎寻常的热情迎接下,跟着他到了前厅门口。
离着厅门还有两三丈的距离,紧闭着的中间四扇厅门便无声的缓缓打开,一股带着馨香的暖气迎面扑来,让沈默不由自主的眯起了眼睛。
张经笑道:“拙言请进。 ”
“部堂先请。”沈默赶紧侧身相让道。
“那就一起进。”张经大笑着,拉着沈默的胳膊,并肩进了大厅之中。
只见这大厅极是轩敞,抬头迎面先看到一个青底大匾,上书“恪恭首牧”四个鎏金大字,后有一行小字:“嘉靖三十三年九月书赐东南总督张经”,又有“万圣帝君之宝”的印玺,竟然是嘉靖皇帝所书。
匾额下是大紫檀雕螭案,地下是两溜十六张楠木交椅,中间是名贵的羊绒地毯。
至于一应摆设,皆是贵重莫名,无需赘述。倒是屋内四角摆着的四个熏笼,让沈默多看了两眼……只见那三尺来高的青铜镂空熏笼之中,无声无息地燃烧着红彤彤的炭火,既不冒烟,又没有味,让人只感觉温暖如春,浑没有寻常炭炉那种呛人的烟火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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婀娜娉婷的侍女为二位大人上茶,便无声无息地退下了。
“明前龙井。”端起薄如蝉翼的茶盏,轻轻掀开杯盖,贪婪地嗅一下幽香四溢的味道,张部堂呵呵笑道:“拙言请用,这可是本官的珍藏哦。”
沈默依言端起茶盏,轻啜一口香茗,颔首赞道:“初品时鲜醇柔和,细细啜之,馥郁若兰,喝下一口,便已经满口生津了。”便由衷赞道:“下官虽然酷爱茶道,却也从未喝过如此珍品。”
听他的赞叹发自肺腑,张经竟如老顽童似的笑道:“这可不是一般的雨前,乃是狮峰最古老的几棵茶树上生的。就算老夫,也得可怜巴巴的向李天宠讨要,才得了这么几两,一般人来了我都不舍得拿出来。”
“我的老大人,您这唱得到底是哪一出啊?”所谓“礼贤下士,必有所求”,如果沈默再装傻,那非得被张经当成傻子,于是他干脆搁下茶盏,直截了当的问道:“这里没有别人,您就跟学生我直说吧,不然心里七上八下的,再好的茶叶我也品不出味道来。”
张经闻言面色一变,闷头喝几口茶,也搁下茶盏,再抬起头来时,已经恢复了当朝首牧该有的气度,他叹口气道:“年轻就是好啊,初生牛犊不怕虎,锐利。”
沈默恭声道:“大人误会了,学生不是有意冒犯,只是自觉才浅德薄,受不得您如此厚待。”
张经缓缓摇头,双眼如锥子般紧紧盯着沈默,沉声道:“你当得起……老夫的身家性命,我东南的抗倭大业,全在拙言你的一念之间了。”
沈默错愕,勉强笑道:“大人不是开玩笑吧?下官……”
“老夫不是开玩笑。”张经拢一拢花白的胡须,轻声道:“我拜托拙言一件事,请你务必答应。”
沈默心说我也只有那份给皇帝的报告,能入了你张部堂的法眼吧,便不敢一口一下,只是起身拱手道:“请部堂明示。”
张经见他没有像想象的那般满口答应,心中微微一沉,一咬牙,竟然也巍巍起身,笔直的腰杆微微弯下,也向沈默拱手道:“请拙言务必等老夫打完下一仗后,再向陛下呈送你的禀报。”
沈默哪敢受他的礼,赶紧侧身让开,轻声道:“最晚腊月二十四。”
“还有不到二十天吗?”张经喃喃道:“就不能再晚点吗?”
“圣旨限我年前禀报,也就是最晚腊月二十七送到。这个季节里,八百里加急要用四天,”沈默恭声道:“也就是说最晚腊月二十四日一早,下官的禀报就必须发出了。”
失望的神色一闪而过,张经陷入了沉思之中,过了许久才微微颔首道:“二十四就二十四,总不能让拙言太难做了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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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双方重新落座,沈默便将他写戚继光抄的那封信,双手奉给了张部堂道:“学生路过龙山卫时,戚元敬将军正要上书部堂大人,下官便顺道给他捎过来,敬呈部堂大人。”
张经接过那书信,撕开封口,当着他的面读一遍,玩味笑道:
“想必这里面也有拙言的心血吧?”
沈默在龙山卫住了半个月多,这是谁也瞒不过的,还不如大方的承认,便点头害羞笑道:“学生向戚将军求教来着,他觉着也不全是胡说,便将学生的一些看法加了进去。”
张经呵呵笑道:“拙言啊,你还是太年轻了,被人家戚参戎当枪使了,以后可不要再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了。”
沈默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封信由自己带来,上面又有自己的主意,无疑便挂上了他沈巡察的面子,让恰好有求于自己的张部堂难以开口拒绝,这恰恰是他主动给戚继光送信的目的所在……管你是部堂还是大帅了,想让我办事,就得也给我办事才行。
但张经非但不会为这个生气,反倒还会因此而放下心来……张部堂会觉着你沈拙言既然有求于我,自然会尽心尽力帮我办事的。其实本质上与沈默收下戚继光的金银是一个道理。
完成一笔不必言说地交易,张经果然放了心,却也失去了谈话的兴致。耐着性子询问几句沈默一路上地见闻,终于等到管家进来,轻声禀报道:“老爷,可以用膳了。”
张总督便起身笑道:“走,拙言,陪老夫吃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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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饭桌上,几盅小酒下了肚,两人之间的尴尬便消失不见,仿佛地位也没那么悬殊了,感情上也亲近了许多,可见吃吃喝喝确实是增进友谊的不二法宝。
张部堂是福州人,府上的膳食自然以淡雅鲜嫩的闽菜为主,尤其是各种海鲜烹制地菜肴,占了餐桌上的主导,所以一桌菜特别讲究一个“鲜”字,什么菊花鱼、太极明虾、白烧鱼翅、淡糟香螺片、清蒸加力鱼等等等,无一不体现这一点,与以“霉”、“酱”、“醉”为鲜明特点的绍兴菜,正好形成两个极端。
虽然永远不会承认家乡菜不如人,但几乎是一吃之下,沈默便倾倒在福州菜地鲜香之中,连一直保持很好的吃相都险些不顾了。
见他赞不绝口,张部堂颇为自豪,亲自指点家乡菜的各种吃法。当一盘鸡汤氽海蚌端上来,张部堂便为他介绍道:“这是我们福州漳港所特产的一种海蚌,切成薄片,在沸水锅煮至六成熟后,再用你们绍兴酒做调料腌渍片刻。
吃地时候淋以烧沸的鸡汤,现淋现吃。”说着一脸陶醉的赞道:“你看鸡汤清澈见底,蚌肉如水中芙蓉,看一看都是莫大的享受……吃起来更是极甘极鲜,余味悠长,就像品尝美人香舌一般。”说着突然笑道:“这道菜你们绍兴人是不吃的。”
沈默奇怪道:“为何绍兴人吃不得?”
六十多岁的张总督促狭地笑笑道:“因为这种蚌内有一块雪白透红的小小嫩肉,常伸出壳外,恰如美人的香舌一般,所以有个雅名叫西施舌……看在老乡的份上,拙言还是敬而远之吧。”西施是绍兴诸暨人,张经便拿沈默的籍贯开起了开玩笑。
连徐渭都占不了沈默的便宜,张部堂显然是找错了对手,只听沈默先是一脸肃穆地朝那盘“西施舌”拱了拱手,一本正经道:“西施姑娘,自从灭吴一战后,人们就再也见不到您的身影,本以为您已经在浣纱溪边长眠,谁知却还在福建海底漂泊,千年过去了,您肯定十分想家了。”说着一脸悲悯道:“现在请进小生的五脏庙暂住,等过得几日,在下便带您回到故乡。”
张经笑得前仰后合,只好请沈默独自享用这一盘鸡汤氽海蚌。
沈默一边享用这极脆极鲜的西施舌,一边好奇问道:“古来的美女众多,为什么不叫昭君、贵妃、貂蝉,单单要说是我们西施的呢?”
第三卷 谁人试手补天裂 第一七五章 大家都很烦!
张经呵呵笑道:“这里有个典故,说西施助越王灭吴后,越王勾践便想接西施回国,他的王后却怕西施回国会受宠,威胁到自己的地位。便偷偷地叫人骗出西施,将石头绑在西施身上,尔后沉入大海。”说着说着,张经的声音便低沉下来,近乎呢喃道:“西施为国立下不世奇功,不仅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还惨遭杀害,心中的冤屈无法陈诉,便化为无数河蚌,期待有人找到她,她便吐出丁香小舌,尽诉冤情……”
说完幽幽道:“惆怅吴王宫外水,浊泥犹得葬西施。可见美人与名将一般,都是最易受到冤屈的。”只听他怅然一叹,苍声道:“明明是最美最强,为何在丑陋的奸佞面前,总是那般无力呢?”
沈默顿时被他弄得没了食欲,不由苦笑道:“部堂大人乃是堂堂当朝首牧,东南之柱,您要是被冤屈了,大明朝的海疆就彻底完了,似乎不该说此不详之音吧?”
张经摇摇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一捋花白的胡须,双目满含着复杂的情绪,低声道:“你今年还不到二十吧?”
沈默点头道:“十七岁。”
“可真年轻啊。”张经满是感慨道:“老夫是正德十二年中的进士,至今已有三十八年了……”怪不得人家牛气冲天,连严嵩都不放在眼里,原来这资格实在是太老了,说着呵呵一笑道:“拙言你觉着,是本官大,还是首辅大?”
沈默轻笑道:“首牧是疆臣之首,首辅是京官之首,说不上哪个大。”
“滑头!生怕得罪了老夫。”张经笑骂一声道:“首辅是天下文官之首,我大明实际上的宰相,老夫可比不了。”
沈默笑笑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这种说法。
“老夫经历了本朝至今地所有风雨。便给你数一数我印象中地历任首辅。”张经便屈指给沈默数算道:“石斋先生杨廷和。乃是先帝托孤地首辅。嘉靖三年以大礼议黯然退隐;蒋文定公继之。亦因大礼议仅两月而去;毛文简公再继之。再因大礼议而去。在位仅三月;而后费文宪公、杨文襄公亦因大礼议与陛下交恶。交替主政五年后。终为奸相张璁所代。再往后有翟銮。张孚敬。方献夫。李时。夏贵溪。顾鼎臣。其间又有数人起起落落。如果不算当今首辅。我嘉靖朝在二十六年里换了二十一任首辅。几乎是一年换一个面孔。”
只听他黯然销魂道:“我大明朝的首辅尚且如此。拙言啊。你说我这个尚书总督。会被当成柱石吗?老夫有“任他风吹雨打,我自巍然不动”的底气吗?”
沈默轻轻摇头,没有说话,只见张经一杯接一杯的饮酒,赶紧劝解道:“部堂大人,您地身体要紧,明日还有很多公务要处理……”
张经却已经听不进去了,他只想倾诉,将心里地郁闷憋屈,统统发泄出来。若这小子能让北京那位也知道了,那才是最好不过呢。便见他醉眼迷蒙地低声唱道:“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