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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一弘这才发作了,脸一拉,“你这个小赵,这么大的事,现在才说!还说什么挺肃静!这叫肃静啊?两市警察都出动了,安定团结的局面已经被破坏了!给我找一下银山的那个章桂春,还有文山的石亚南,请他们马上给我回电话!”
赵主任抹着额上的冷汗,连连应着,当场打起了电话,联系银山和文山。
不料,银山和文山还没联系上,赵安邦的电话先一步过来了,是从省人民医院病房打过来的,挺关切地问:“哎,老裴,过节这几天没发生啥大事情吧?”
裴一弘本打算把发生的情况说一下,转而一想,人家省长正病着呢,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尽量平和地道:“哦,没啥大事,安邦,你怎么样?还好吧?”
赵安邦说:“好什么,昨夜又烧了半夜,这回可把我折腾苦了!现在烧又退了,向你老兄表示节日的问候!我这一病不要紧,整个耍你了,心里不安啊!”
裴一弘笑道:“别这么客气!你该不是怕我值不好这个班,查我的岗吧?!”
赵安邦在电话里笑了,“我敢查你老兄的岗啊?你的岗得中央查!”玩笑开罢聊起了天,话题竟是文山,“老裴啊,老于昨天到医院看望老同志时,到我这儿说了说文山的情况,我有点躺不住了:老于为文山大唱赞歌哩,夸那里形势一片大好,这是事实,石亚南、方正刚干得是不错,不过,问题和麻烦也不少啊!”
裴一弘想:我的省长同志,这麻烦已经来了,如不妥善及时处理好,还不知会是啥情况呢!嘴上却打哈哈道:“哪里能没点问题和麻烦,文山欠发达嘛,问题和麻烦肯定不会少了,好在目前这个班子比较得力,我们还是要有信心啊!”
赵安邦说:“老裴,我现在不怕没信心,倒怕信心太足,欲速则不达!”
裴一弘颇为不解,“哎,安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给我说说清楚!”
赵安邦说:“文山一下子上了七百多万吨钢铁,工业新区这么大规模启动,我觉得有点悬!吴亚洲和他那个亚钢联我比较了解,不可能有这个资金实力啊!他们一期就投入了一百多亿,上得这么快,这么猛,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这时,赵主任举着另一部电话话筒,向裴一弘示意:他要的电话接通了。
裴一弘摆了摆手,继续和赵安邦聊,“哎,安邦,你知道不知道,亚钢联这些项目投资里,银行信贷占了多大比例?他们的自有和自筹资金又有多少呢?”
赵安邦说:“现在不是太清楚,我节后准备去趟文山,了解一下再说!根据亚钢联的这些项目判断,最终投资规模不会低于二百五十个亿,甚至要达到三百个亿,如果风云突变,国家收紧信贷,我担心会出问题,让文山陷入被动啊!”
裴一弘心里一紧,“安邦,那你和省政府可得及时采取措施啊,真搞到那一步,我们就没法对上对下交待了!”停了一下,又不无忧郁地说,“这也真是两难的事,文山是传统重工业城市,有煤矿,有铁矿,钢铁兴市本来也没啥错嘛!”
赵安邦说:“是啊,如果前几年文山找准定位,这么大上钢铁就好了!”
裴一弘心里想着银山、文山的事,没心思和赵安邦多聊,“安邦,问题你既然想到了,就研究解决吧,我还有点急事要处理,先打住!”说罢,挂了电话。
挂了赵安邦的电话,裴一弘从赵主任手上接过了另一部电话,是文山市委书记石亚南的,赵主任说,银山市委书记章桂春目前位置不详,那边还在找。
石亚南是自己的老部下,裴一弘没什么好客气的,开口就说:“亚南,你们这个文山真不让我和省委省心啊,给我说说看,你这个春节都是怎么过的?!”
石亚南竟然麻木得很,“裴书记,怎么了?整个春节我一直在文山,连家都没敢回,一边值班,一边带着两个孤儿过节,关注弱势群体可是您提倡的!”
裴一弘颇不耐烦,“别表功了,这事我知道,省报报道了!不过也提醒你一下:不要光做表面文章,同属弱势群体的那个自杀工人是咋回事啊?你说!”
石亚南似乎明白了,“裴书记,你说这事啊!那我汇报一下:山河集团是资不抵债的破产企业,也是我们市里关注的重点,节前慰问补助的工作全做了!”
裴一弘恼火地说:“可那位工人同志还是在年初三从六楼上跳下来了!”
石亚南检讨说:“裴书记,我们有责任、有责任,得向您和省委检讨!”却又道,“据初步调查了解,导致那位工人跳楼的直接原因还是家庭矛盾的激化……”
裴一弘听不进去,“如果不是下岗贫困,家庭矛盾能这么激烈吗?接受这个教训,尽量把安抚工作做好,现在两极分化这么严重,你这个一把手要警醒!”
石亚南连连道:“好,好,裴书记,我……我今晚就落实您的这个指示!”
裴一弘这才说起了银山正在发生的风波,“独岛乡又是怎么回事?你们文山的亚钢联公司怎么办到银山地界上去了?那里的农民闹起来了,你知道吗?”
石亚南当即叫了起来,“裴书记,你老领导不问我还真不好说!这事我刚知道,是银山方面的蛮干失误造成的!吴亚洲的亚钢联没想向银山扩张,是银山市委、市政府硬挖过去的,把我和正刚气得要死!现在可好,矛盾总爆发了吧!”
裴一弘火了,“石亚南,听你这口气,还有点幸灾乐祸是不是?就算银山挖项目,那也是跟你们学的!你和方正刚从南部宁川、平州挖走了多少项目啊!”
石亚南不敢争辩了,喃喃道:“可他章桂春既没金钢钻就别揽瓷器活嘛!”
裴一弘想想也是,也没再批评,“怎么听说,你们文山的警察也出动了?”
石亚南带着情绪说:“吴亚洲在电话里报了案,我们总得出警解救嘛!”
裴一弘这才搞清楚,文山警方的出动,只是为了解救亚钢联老总吴亚洲,心里多少松了口气,看来独岛乡的事态还没严重到两市警察集体出动的地步。
和石亚南通话结束后,银山的电话过来了。是银山市委一位值班副秘书长的汇报电话,说市委书记章桂春已冒着暴风雪去了独岛乡,估计路上有屏蔽,手机不通。据这位值班副秘书长说,局势已得到了控制,吴亚洲没受到任何伤害。
裴一弘说:“那就好,转告现场的同志,不能激化矛盾,酿发流血事件!”
那位副秘书长连连应道:“是,是,裴书记,我们章书记也这样指示了!”
放下电话,裴一弘无意中将目光投向落地窗外,这才注意到:省城也下雪了,视线内的几株落叶松已银装半裹,地上湿漉漉的,有些地方积起了一层薄雪。
看着纷纷扬扬的雪花,裴一弘心想,这种关键时刻真不能出啥大事啊!
年前在北京开会时,中央领导就和他谈过话了,要他准备进京,他不能在调离这个经济大省的最后关头被这起意外发生的征地风波绊一跤。根据中央有关部门通报,最近全国各地发生了多起因拆迁征地诱发的恶性事件,引起了中央的高度重视,两个兄弟省区刚被通报批评过。退一步说,就算节后就走,最后一班岗他也得站好了,不能给汉江的干部群众留下话柄,更不能给接手的同志留下隐患。
这位接手的同志很可能是赵安邦。中央领导和有关部门征求意见时,他实事求是地谈了对赵安邦的看法:赵安邦在汉江二十六年,做过第一经济大市宁川市委书记,宁川在他任上奇迹般地崛起了。嗣后副省长、常务副省长干了四年,出任省长也快两年了,干得都不错。不管国际国内如何风云变幻,潮起潮落,汉江经济一直保持着快速增长的大好势头,赵安邦的政绩和贡献不可抹煞。不过,这位省长也有弱点:开拓进取有余,沉稳定性不足,历史上的违规记录不少,一手提起来的老部下钱惠人也在违规的掩护下腐败掉了。当然,赵安邦也在变,钱惠人出事后已比较注意这个问题了,今天电话里还主动提起中央的宏观调控政策。
中央比较关注的另一位同志是于华北。老于资历老,原则性强,这次可能会进一步,但出任省长的希望看来不大。老于长期分管组织人事,对政府主导的经济建设,尤其是现阶段的经济建设不是太熟悉。省委书记估计更不会考虑。省委书记也得懂经济嘛,而且要求更高,既要有把握全局的能力素质,又要有相当的协调水准和智慧。这么多年改革搞下来,各地区、各利益集团的冲突尖锐复杂,南部发达地区和北部欠发达地区一直矛盾不断,同属于欠发达地区的文山和银山为争项目也经常打得头破血流,只怕老于对付不了。何况老于因其资格比较老,也带来了年龄偏大的弱项。最有可能出现的情形是:赵安邦继任省委书记之后,中央空降一位省长过来,老于则有可能安排到省政协去做一把手……
刚想到这里,银山市委书记章桂春的电话挂过来了,开口就检讨,“裴书记,真对不起,我们工作没做好啊,年还没过完,就给您和省委添了乱子……”
裴一弘情绪已比较平静了,尽量和气地说:“给我添点乱没啥,只要你们下面少出乱子!”忍不住批评起来,“桂春同志,你没金钢钻揽啥瓷器活啊?文山是传统重工业城市,要做大做强钢铁,你银山是沿海城市,要在滩涂开发上多做文章嘛,咋非抢这杯羹呢?”考虑到石亚南是自己的老部下,怕章桂春产生什么误会,又说,“我可不是护着文山啊,你们银山真能把抢来的项目做好也成!”
章桂春表白说:“裴书记,这次独岛乡闹事和上不上钢铁没关系啊!这两千五百亩地本来就划入了工业开发用地范围,就算上别的项目农民还是要闹的!”
裴一弘道:“既然知道,你们为什么不把工作做在前面呢?怎么就让农民同志在节日期间闹起来了呢?你还算清醒,亲自赶过去处理了,这就好!现在还在节日期间,不是平时,对这起突发性事件,你们要高度重视,谨慎处理……”
就说到这里,电话断了,裴一弘估计,章桂春还在路上,又碰上了屏蔽。
这时,落地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了,目光所及之处,已是一片刺眼的惨白。
后来裴一弘才知道,那日文山、银山等北部地区雪下得更大,还刮起了六级大风。电话中断期间,章桂春的车竟在距独岛乡六公里处翻了车,差点送了命!
周梅森《我本英雄》
四
暴风雪无情地肆虐。阵阵呼啸的寒风裹带着空中飘落下来的雪花,卷扬起地上的积雪,把面前的世界搅和得一片浑噩,几乎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银山市委书记章桂春一行的警车、面包车从银山城出来没多远就碰上了难题:在全线封闭的省金高速公路上勉强开行了十五公里,下了南四出口桥,却看不见通往独岛乡的路了,漫天飞雪一把抹去了这条本来就不太显眼的二级乡镇公路。
警车上的政保处长当时预感就不好,为了领导的安全,建议等等再走。
章桂春担心独岛乡事态失控,心急火燎地说:“等什么等?走,试着走!”
政保处长不安地解释说:“章书记,也不是要等多久,我的意思是,等有哪位熟悉这里路况的过路司机开车在前面帮着趟路就好了,这就比较安全……”
章桂春认为这是一厢情愿:风雪这么大,又是大年初四,哪有什么司机会开车出门?他若不是因为独岛乡的突发性事件,也不会在这种时候硬往那里赶!于是便说:“啥也别说了,这里的路况我熟,这条乡镇公路通车时我剪过彩的!”
嗣后回忆起来,章桂春不得不承认,剪没剪过彩和熟悉不熟悉这条路的路况没有什么必然联系。独岛乡邻近文山的古龙县,和文山接壤,对银山来说就是偏远乡镇了。他在银山主持工作三年,难得去过几次,其中一次还是前年搞乡乡通工程时参加剪彩仪式。他这么一意孤行,出点事不奇怪,不出事反倒奇怪了。
就这么冒险上了路。这条路虽说被积雪覆盖了,轮廓还是看得出的,路面高出地面一些,路两边还有农用排水沟,只要仔细判断,倒也不会偏离路面。
刚上路时,大家都很小心。警车爬也似的碾过原始积雪,在前面开道,章桂春一行的面包车隔着百十米的距离,不即不离地跟着,一气推进了十几公里。
过了高村,情况有了些乐观,风吹走了路面上的积雪,部分路段的路面裸露出来。章桂春大意了,就那点小警惕也抛到了脑后,亲自拿着报话机,一再要前面的警车加速。在他的命令下,警车的速度渐渐上去了,面包车的时速也达到了五六十公里。同车的一位副市长和秘书随从们都担心路滑出事,却也不敢说。
也正是在这时候,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