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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镇林说,谈判还在进行。不过,人已经撤走了,交通已经恢复。
唐小舟又问,你觉得谈判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朱镇林说,这个不好说。
唐小舟意识到,面前这个人和自己的职业一样,也是秘书,要从他口里掏出什么话,那是一件难事,便换了个话题,说,我听说麻阳百分之七十的人都参与了集资,你参与了没有?
朱镇林说,投了一点。
唐小舟再问,一点是多少?
朱镇林显然不愿面对这个问题,可唐小舟问得一点都不含糊,他又不好不答,便说,第一次投了五千,后来又陆续追加了一些,大概有两万多吧。
唐小舟明白了,后来追加的一万五,其中相当一部分,是利息的再投入。实际投入,很可能只有一万甚至仅仅最初的五千。这也就是说,只要能够拿回百分之五十,绝大多数人,不会有太大损失。
正说着,姚营建回来了,进门就说,小舟同志,对不起呀,让你久等了。
唐小舟说,姚书记,跟我你就不用客气了。
姚营建陪着唐小舟坐下来,拿出一支烟,递给唐小舟,唐小舟摆了摆手。姚营建自己抽了,说,小舟啊,麻阳的情况复杂啊。
唐小舟说,官场本来就复杂,不复杂就不是官场了。
姚营建说,麻阳的官场,更复杂一些。这种复杂程度,实在是让人太意外了。
唐小舟不想在这件事情上纠缠,换了个话题,说道,我听说那些人已经撤了?这场危机能够顺利解决,真是不容易。
姚营建说,现在还不能算解决了吧,关键是今后不再闹事,这个难度就大了。
唐小舟说,怎样解决这件事,市委应该有个意见吧?市委的具体方案是什么?
姚营建说,复杂就复杂在这里。直到现在,市委都拿不出一个具体方案。五一节长假,大家都在休假,我们却在开市委常委会,意见分歧很大,根本统一不了。
唐小舟问,主要意见是什么?
姚营建说,据估计,麻阳集资案,涉及大大小小的公司十五家,总集资额还没有最后摸准,估计不少于七十亿。如果把当初承诺的月息也计算在内,可能超过一百亿。
唐小舟问,这十五家公司有多少资产?
姚营建摆了摆头,又猛地抽了一口烟,浓浓的烟雾,将他的脸变得有些模糊。他说,因为阻力太大,工作组到现在都没有拿出一个具体数目。当然,我们有一个基本摸底,从现在摸底的情况来看,能有十亿就不错了。
唐小舟暗吃一惊,问,为什么这样少?
姚营建说,这件事,持续的时间太长了,已经好几年。最大的集资户是盈达集团,他们干了六七年时间。你以为他们靠什么支撑这六七年?当然是靠高利息。而他们的高利息从哪里来的?全部是后面的集资款。估算的七十亿集资额中,有五十亿,属于盈达集团。而盈达集团目前的资产,不足两个亿,把集团高层的一些个人资产算在一起,也就勉强十个亿。
唐小舟说,六十个亿不是个小数目,这个缺口太大了,麻阳承受不了吧?
姚营建说,能不能承受,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市委常委们认为,这件事,不能由市财政来解决。就算市财政肯拿出这笔钱,人大是否能够通过,也是一个未知数。更多的人认为,这些钱,应该由企业自己承担。
唐小舟说,企业如果能够承担,一切好说。现在的麻烦是,企业根本承担不了呀。
姚营建说,绝大多数人认为,既然是企业行为,就应该用企业的办法解决。企业能承担,一切好说,如果承担不了,就按照司法程序破产。
唐小舟明白了,有些人心里盘算得很精。此事如果按照企业法,进行破产处理,那就只是经营不善,根本算不上刑事案件。相反,如果以非法集资定案,就是刑事案了。其次,破产处理,有职有权的人,已经先拿到了钱,并且还拿到了高额利息,他们没有丝毫损失,受损失的是普通老百姓。老百姓之所以闹事,根源恰恰在于此。这件事,如果不能很好地处理,麻阳真的会出更大的事。
唐小舟说,根本解决办法,恐怕还是要把钱还给老百姓,这是底线。
姚营建说,问题是,我们哪来的钱?
唐小舟说,没有钱也要想办法。这些公司不是还有十来亿的资产吗?加上涉案人员非法所得的个人资产,二十来亿,应该会有吧?市里再凑一些,想想其他办法,比如向省维稳办申请部分维稳资金,争取凑个十来亿,那就有三十亿了。别说有三十亿,就算有二十亿,先解决一部分,集资款在五千元以下的,优先解决,至少让民众看到市委市政府确实是在解决此事,在相当一个时期内,稳定应该不会有问题。此外,这件事,市委不能关起门来办,得增加透明度。第一,发布公告,所有在案件审查期间取走的资金,必须退还。逾期不退的,将张榜公布并且给予行政处分,严重的,将给予更为严厉的处理。第二,召开镇以上领导干部会议,说明市委的态度和处理方法,划块负责,责任到人。哪一块闹事,其主要负责人,就地免职。第三,整个案件处理过程中,与民众相关的财务,一律张榜公布,不搞任何暗箱操作,让民众看到,市委在处理这件事情上面,严格公平。
姚营建说,方法当然好。可我忧虑的是,市委根本形成不了这样的决议。
唐小舟明白了。姚营建虽说是市委书记,可市委书记的权力,并非绝对权力,任何权力都必须受到制约。共产党所设计的这种权力结构,恰恰是一个有效制约的结构,只要身在其中的每一个人,充分发挥制约作用,就算是一号首长,若想做到一手遮天,说一不二,也是不可能的。当初,赵德良到江南省的时候,迟迟不见动作,即使是现在,他的动作也并不是非常大,恰恰说明,他深谙权力的奥妙,在没有取得足够话语权的时候,任何行动,都可能受到这个制约机制的束缚,甚至寸步难行。我们常常谈民主集中制,其实这种制约机制,才是民主集中制的精髓所在。姚营建的麻烦恰恰在于,他来麻阳的时间并不长,希望通过掀起一场风暴,掌握麻阳的权力。而实际上,他并没有很好运用这个制约机制,或者说,他对这个制约机制的理解非常片面,这个机制,便对他形成了巨大阻力。
唐小舟说,如果是这样,那你只有一种办法,向省里说明情况,请求省里派一个工作组下来。
唐小舟心里也清楚,这是一个馊主意。省里派工作组,那就表明,省里对麻阳市是否有能力处理好这件事,已经失去信任,对于麻阳市班子成员,可算是一个集体污点。这样的污点,是可能影响提拔的。事情真的发生,麻阳市现班子成员,不会从自身找原因,定会迁怒于姚营建,将来,姚营建若想取得这个班子的支持,难度更大。可姚营建能有更好的办法吗?事态不能控制,将来他就得承担责任。相反,他如果和班子成员搞不好团结,最多也就是易地做官,责任要小得多。
姚营建没有立即表态,而是对唐小舟说,赵书记明天回雍州?
唐小舟说,是的。明天早晨的火车。
姚营建说,你能不能跟赵书记通一下气,我希望当面向赵书记汇报这件事。
唐小舟说,好的,我帮你办这件事。
《二号首长》第二部 第068章
唐小舟在省委门口和冯彪会合时,冯彪并没有等,立即启动了汽车。这似乎说明,余丹鸿不再亲自去车站接赵德良。
余丹鸿不去接站的情况极少出现,唐小舟当了几年秘书,每个月,都要进出火车站好几次,每次进出也都是因为同一件事,接送或者陪同赵德良。到了一定级别的领导干部,通常都不乘飞机,大概是考虑到安全因素。
赵德良进出雍州火车站十分频繁,余丹鸿接送也十分恭敬。在唐小舟的印象中,余丹鸿似乎没有过缺席记录。赵德良曾经有几次表示,希望秘书长不要再到车站来接,余丹鸿当面答应,下次依然故我。余丹鸿并不仅仅对赵德良如此,他所服务的前两任省委书记,也都享受同样的待遇。据说,袁百鸣离开雍州的时候,就是余丹鸿亲自去送的。
而今天,余丹鸿没来,这有点奇怪。整个江南省都在传说,赵德良想让余丹鸿到人大去,这样的传言,想必余丹鸿也知道吧。到人大去当副主任,级别仍然是副省,可毕竟不再是省委常委,实权没有了。余丹鸿是不是迁怒赵德良,所以不去接他了?
仔细想一想,愤怒是可以想见的,但做得如此明显,恐怕不是余丹鸿的性格。下级服从上级,早已经远远不是组织原则这么简单,而是官场铁则。尊重官场铁则,你最多就是日子不太好过,即使心怀怨愤,郁郁寡欢,可你还有相当的级别,还有足够的权力,甚至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违背了官场铁则,哪怕不是死路一条,也和死路差不多。这就和足球比赛一样,严重犯规的,肯定被罚下场,这没有什么理由好讲。
如果余丹鸿不是以这种方式表示他的愤懑,那么,就真如有些人说的那样,他去北京活动了。想一想也是,活动有用吗?如果有用,他也不需要连续当了三任省委秘书长,却始终未向前挪半步吧。
列车有些晚点,接到赵德良时,接近八点了。
看到赵德良的那一瞬间,唐小舟有一种感觉,那是一种久别重逢的感觉。难怪秘书都能得到很好的安排,人和人在一起时间久了,是有感情的。这种特殊的感情,在伯乐机制中,起着极其重要的作用。整个中国官场,最大的一个群体,是官二代,排在第二的,大概就是秘书出身的官员了,前者得益于先秦时代臻于成熟的世袭机制,后者得益于先秦后期兴起的伯乐机制。
和赵德良一起吃早餐,赵德良问,你父亲的身体怎么样?
唐小舟说,谢谢赵书记关心,现在基本稳定了。唐小舟想,赵书记需要关心的事太多了,全是公事大事,哪里有时间和精力关心自己父亲这种事?随口问一句,只不过客气而已。他随口答了这么一句,便不再往下说。
没想到,赵德良竟然说,人老了,骨质疏松,易裂易碎,大意不得。
唐小舟说,是非常麻烦,好在我兄弟姐妹比较多,有他们照顾,我可以放心工作。
吃过早餐,两人一起去办公室。因为搬了新办公楼,上班没那么方便了,赵德良必须乘车。新省委在市郊,距离较远,路途有足够时间,赵德良果然问起了他最关心的一些事。
赵德良问,陵峒的情况怎么样?
唐小舟看了看正全神贯注驾车的冯彪,说,我在陵峒只住了两个晚上就回来了。
赵德良显得有些吃惊,问道,为什么?
唐小舟说,县委县政府太热情了,整天被一帮人围着,估计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所以,我就回来了。
赵德良问,另外那些人呢?
唐小舟说,我走的时候,那些人还留在陵峒。我私下里找了几个人,但愿这几个人能够找到点有用的东西。
赵德良又转了一个话题,问,麻阳的情况怎么样?
唐小舟清楚,麻阳的情况,肯定有人汇报给赵德良了,不需要自己多费口舌,他说,收获不小。
赵德良问,收获?说说看,你都收获了什么?
唐小舟说,一句话,在错误的时间做了正确的事,结果错误的比率极大。
唐小舟以为赵德良会接着问自己点什么,但他什么都没说。
赵德良是第一次到新办公室,唐小舟领着他过去。一处搬家的事,是由杨卫新和韦成鹏负责,唐小舟没有插手。赵德良的办公室很气派,比原办公室大至少三倍,办公区和会客区分开,会客区里,还有一个小型会议室。赵德良看了之后就感叹,说,到底是新办公楼。
唐小舟估计赵德良要好好巡视一下自己的新办公室,便退出来,替他泡了茶,又仔细地看了看送到办公室里的一些文件。其中竟然有一封举报信,举报池仁纲在陵峒期间嫖娼。唐小舟暗吃一惊,仔细看信,里面有照片,和一个年轻女人抱在一起,两人都没有穿衣服。女人背对着摄像机,池仁纲的相貌非常清晰。是几张视频截图,彩色打印。唐小舟想,池仁纲大概是被人暗算了,不然,怎么可能拍下视频录像?这人也太容易得意忘形了,他以为自己的秘书长铁板钉钉,却不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呀。同时,唐小舟吓出一身冷汗,幸好自己的定力还过得去,否则,这封信举报的,可能就是两个人。
再次进入赵德良的办公室,唐小舟便将一堆文件放在他的办公桌上。过了一个长假,文件堆了厚厚一摞。赵德良看了一眼这些文件,问,有急件吗?
唐小舟说,特别急的没有,不过有一封举报信,举报池仁纲同志在陵峒嫖娼。
赵德良盯着唐小舟看了一眼,然后指了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