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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一样,都会选择对自己更有利的结论。
女者说,你的意思是说,没有黑的结论,对他们更有利?
唐小舟说,这是显而易见的。如果说有黑没有扫到,上面就会更进一步追问,没有扫到的原因是什么?问题复杂化了。如果结论是没有黑,上面自然再没法追问。
老者问,那么,你的结论什么?
唐小舟说,这个问题,首长已经是第二次涉及了。刚才首长也问了我,以从事新闻工作十几年的经验判断,得出的是什么结论。我坦率地告诉你们,以一个还算资深的新闻记者的经验和眼光判断,此地无银三百两吧。如果说没有黑恶势力,那些被列入黑名单的人为什么要逃?如果那些人没有犯罪,他们怕什么?更进一步,他们的消息从何而来?如果说,一个两个人逃了,我相信事出有因。所有人一起逃了,这就很不正常了。别说让一个干了十几年新闻工作的记者判断,就是普通人,也一样会得出一个结论吧。
老者问,那你觉得,应该怎样解读省委的报告?
唐小舟说,要解读省委的那个结论,我觉得韵味就多了。你可以认为是文过饰非,也可以认为是政治智慧,还可以认为是留有空间和余地,且听下回分解。甚至还可以认为,是实事求是。
老者再一次笑了,说,我很想听一听你这几种不同的结论。
唐小舟说,毕竟有那么多地方没有扫到黑,那些黑恶势力的关键人物,闻风而逃,既然可以结论是扫黑失败,也可以结论是无事生非。但我觉得,毕竟柳泉市扫黑成功了,而且是不小的成功,扫黑作为一项长期的艰巨的工作,阶段性胜利了,这个结论并不为过。退一步说,就算省委认定这次扫黑不成功,却不能把这种不成功的结果写进结论报告。真的这样写了,向上,无法交待,向下,容易造成混乱,尤其对于民众,必然误解。所以说,阶段性胜利,既是事实,也是具有大局观的政治智慧。
老者说,好一个政治智慧。
女者接着问,我听说,你是这次扫黑工作的联络员?
唐小舟说,是。全省的每一个市,我至少跑了三趟。个别地方,我跑了五六趟。我既是一个亲历者,也是一个观察者。我的视角,可能和所有人不同。因为我以前是新闻记者,所以,我观察一件事,不自觉就会用上新闻记者的眼光。现在,我又是省委书记秘书,我努力学会用一个省委书记秘书的眼光,甚至是一个政府工作人员的目光,去观察一些事。
长者说,我们听到一些议论,说赵德良同志扫黑是假,趁机排除异己是真。你对此怎么看?
唐小舟说,这句话,实际分为两个部分。后面一部分,我可以回答的很少。赵书记是不是排除异己,我不清楚。原因有三点,第一,我跟赵书记还只有一年多时间,就算他要干排除异己的事,那都是高层领导的事,大概也不会让我这样一个小秘书知道吧。第二,赵书记到江南省也只有一年多时间,比我早几个月而已,我听说,他到江南省之前,一直在北方工作,对江南省的情况,不是太了解,甚至不熟悉江南省政界的任何人。所谓异己,肯定是工作一段时间接触一段时间后产生矛盾甚至冲突的结果,赵书记既然连熟人都没有,这个异己,从何而来?天上不会掉下来吧。第三,所谓排除异己,肯定要有那个被排除的异己存在吧?这一年多时间里,江南省的人事结构,并没有大的变化。要说排除异己,被排除的人在哪里?如果没有一个人被排除的话,这个所谓的排除异己,是不是一种主观臆测?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对于这句话的后半部分,我所能说的,只有这三点判断,至于前半部分,即扫黑是假这个话题,我想,我是比较有发言权的。
他举了好几个例子,比如泸源市大量的假钞流行,泸源市几乎所有从事色情业的女性,均受一个集团控制。有一个女性不堪忍受,想离开那个集团,可身份证以及其他东西,被那个犯罪集团牢牢地控制,她不得不想办法逃走。岂知仍然被那个集团抓了回去,对她进行了毒打,不留神将其打死了。后来,这个集团将她的尸体搬到一幢楼顶,推了下去,制造了跳楼自杀的假象。警方开始的验尸报告是他杀,并且立案侦查,后来又被否定,定性为自杀。她的家人不服,计划抬棺游行,当晚有一伙蒙面人冲到他家,将其家人暴打,十几个人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家里被砸了个稀烂。后来有网友将此事在网上曝光,事情闹大了,省公安厅决定对此进行调查,成立了一个督查组。死者的家人,却突然改口了。为什么?因为有人上门找他们谈判,给他们两个选择,要么拿一大笔钱,息事宁人。要么继续闹下去,结果可能还会继续死人。他们怕了,挑选了第一个条件。
这样的例子,唐小舟一连举了好几个。而他脑子里,还装着一大堆案例。
最后,唐小舟说,如果不扫黑,这些案子,就会成为永远的悬案,不仅死者的亡魂得不到安抚,还会有更多的亡魂出现。对这样的黑恶势力进行打击,怎么能说是假?退一步说,就算是假的,是搞什么政绩工程,那我要说,江南的老百姓,欢迎这样的政绩工程,欢迎这样的假。说江南省扫黑是假的人,或许认为自己搞的就是真的吧,可这么多年,他们的真,为什么一直不能替人家冤死者讨个说法?为什么那些作恶者,仍然为非作歹逍遥法外?这样的真,谁能信是真?老百姓肯定不信。
长者说,你的说法比较特别。
唐小舟说,是吗?如果是这样,那我可以提醒你们一句。我们的祖宗总结过一句话,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要么,我是是非人,要么,别人是是非人。我还有一句话,对一个问题的判断,需要信息渠道为基础。整个江南省,还有人比我对全省各市扫黑情况了解更多,掌握情况更全面吗?我相信没有。如果说,任何人的判断,都有可能出现盲人摸象的思维误区和盲点的话,我敢拍着胸脯说,对这只象,我看得是最全面的。别人,如果看到的不是象腿或者象牙,就是别有用心,有意误导。
尽管唐小舟觉得自己的话,应该可以起到一定积极作用,同时,他也相信,这类调查,往往是戴着有色眼镜的,不在于被调查对象说了什么,而在于调查者需要什么。尺度的把握,完全不在谈话对象,而在谈话者的主观倾向。对于这次调查,他丝毫不觉得乐观。
几天后,就像神秘而来一样,调查组又神秘而走。
第十六卷 神秘而来的调查组 神秘而来的调查组07
唐小舟甚至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奇怪的是江南官场,竟然风平浪静,此前还传言沸沸,直指赵德良,甚至说中央某某某对赵德良非常恼火,已经发话,一定要严肃处理此事。然而,调查组离开之后的一段时间,进入了消息真空期,有关此事的一切说法,悄然消失,唐小舟再看省里的那些领导,全都心平气和,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更奇怪的是,唐小舟还听到一种传言,说这个调查组,实际上是赵德良自己向北京请来的。
听到这种传言,唐小舟真想放声大笑,说这话的人,政治上太弱智了吧?赵德良正处于政治生涯最艰难的时期,调查组令他如此狼狈,如此被动,他会请一个调查组来给自己制造麻烦?真这样做,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赵德良为什么要这样做?
赵德良的情绪,没有丝毫变化,一如既往地忙着各项工作。
最不安的倒是唐小舟,他似乎被江南官场遗忘了。
既然扫黑行动已经结束,唐小舟应该把那辆车还给公安厅,重新回到赵德良身边当秘书。可是,赵德良并没有表达这样的意思,侯正德还每天在赵德良那里忙前忙后,并且一直占着原本属于他的办公室。余丹鸿虽然常常见到他,却只是礼貌性地点点头,连多余的话,都不想和他说一句。唐小舟有次给杨泰丰打电话,杨泰丰对他似乎并没有从前热情,他便因此懒得多说,只是提出,哪天把那辆天还回去。没想到杨泰丰说,你的扫黑联络员是省委任命的,省委好像没有改变这个任命吧。至于那辆车,是给省委扫黑联络员用的。既然你还是联络员,这辆车,我无权收回。
杨泰丰不收回,唐小舟也不可能开着那辆车到处招摇,他将车停在公安厅院子里,自己每天骑自行车上下班。
唐小舟是省委办公厅综合一处的处长,原本主持处里的日常工作。但一开始分工的时候,唐小舟便有明确意见,他本人主要负责赵书记办公室的工作,一处的日常事务,由侯正德负责。原则上,处里的大事小事,侯正德都要请示他或者同他交换意见,此前的一段时间,侯正德也正是这么做的。只不过,事情在后来起了变化。他当扫黑联络员,经常在外面跑,难得回到办公厅,处里的所有事,如果仍然要事事请示他,或者每一件事,都必须得到他的批准,很多工作,便可能耽误。他当时便将所有工作,全权交给了侯正德,由侯正德全权处置。现在,他回到处里上班,侯正德也没有将处里的工作交还给他,甚至提都没有提过。
对此,他感到奇怪,毕竟,他还是正式任命的处长,侯正德不可能不清楚彼此的身份。再退一步说,他对侯正德也不薄,侯正德不可能老占着这个位置吧?除非有人在背后对侯正德说过什么,否则,侯正德应该有所行动吧。到底谁对侯正德说过什么?赵德良?不太可能,他大概不会记挂着这种小事吧?更何况,一处属于办公厅,直接上司是余丹鸿。难道是余丹鸿想借助这一机会,将他排除在外?
唐小舟私下里找孔思勤打听过。对于这件事,孔思勤一无所知。
就这样,唐小舟成了省委办公厅最大的闲人。
当然,他毕竟是综合一处的处长,他有权召开一个会议,当众宣布,以后处里所有工作,由自己主抓。他要将一处处长的权力收回来,那是轻而易举。问题是,这样做,有意义吗?没有省委书记秘书的实权,一处处长,就只是一个虚职,插手太多,人家还认为你在弄权。更何况,没有赵德良支持的话,在一处除非有余丹鸿支持,否则,你就什么都不是。你收回了某些权力,余丹鸿若想再次夺走,太容易了。
有几次,他想找赵德良谈谈自己的事,可是,到了侯正德那里,他又犹豫了,怎么谈?谈什么?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赵德良有看法,从此不准备再用他了?或者扫黑行动功败垂成,赵德良需要找替罪羊,第一个想到要处置的,就是他?所有事,都是他弄的那篇报道引起的,将所有罪过归于他的头上,并不冤了他。真是如此,就算去谈,又能谈出个什么来?
官场真是个世俗之所。此前,他的电话每天不断,最多的,是约他吃饭,每天至少有十几个。现在,自己倒是有时间了,电话却少了。他仔细回想了一下,这段时间,给他打过电话的人,数都数得出来。
黎兆平给他打电话是最多的。这个人经历了人生起伏,对很多事情,看得很淡,在他的眼里,朋友就是朋友。他多次说过,他这个人,朋友满天下,真正可以交心的,没有几个,唐小舟是一个。但说他的电话多,也不可能多到每天几个的程度,他的关系太多了,每天也是电话不断,真的能想起给谁打个电话,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王宗平也是偶尔有一个电话,他们之间,历来如此,想起了,打一个电话,彼此问候一声。没有想起,就算了。不会因为什么事显得特别亲密,也不会因为某事而突然生疏。就算是要打电话,除了约在一起喝酒,或者天南海北高谈阔论,或者风花雪月谈一谈男人女人这个千古不变的话题,其实也没有半句正经话。
政坛中人,给他打过电话的,也就是几个人,闻州的郑砚华,雷江的钟绍基,东涟的吉戎菲,高岚的刘凤民。
比较特别一点的是钟绍基,他显然很关注唐小舟,也深知他此时的处境,甚至问唐小舟,要不要他对赵书记说,将他调到雷江?唐小舟谢谢他的好意,他是不甘心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跌倒的,无论如何,他都要搞个清楚明白,然后才考虑出路。
刘凤民倒是特别,以前对待唐小舟,曾经有过一次势利。这次唐小舟再一次进入命运低谷,原以为刘凤民从此会改变对他的恭敬,却没料到,他几乎每个星期给自己打一个电话,谈得还颇知心,一再劝说唐小舟,天降大任于斯人,别计较一城一池的得失,历史上所有官场成功者,第一大本事,不是政绩也不是能力,而是忍功。
比较特别的还是唐小舟身边的三个女人。
谷瑞丹自然知道唐小舟在省委的处境变得微妙起来。她是公安厅宣传处